“小兔崽子，打兩場勝仗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再胡說八道，老夫替西寧侯教訓(xùn)你?！睆堓o怒氣沖沖從夜色中走來。
他身上的傷口已好大部分，沒有脫疤的傷口不再輕易迸裂，宋誠也就沒有限制他只能在床上躺著。
京城方面遲遲沒有消息，他比誰都著急，可聽到宋誠這么說，還是想把宋誠飽揍一頓。
朱祁鎮(zhèn)苦笑：“宋卿為朕考慮甘背罵名，可朕乃是大明皇帝，哪能棄國于不顧？”
宋誠年輕，不曉得厲害，若劃地而治，他們君臣就要背上千年罵名了。無論如何，分裂的事是不能干的。
“國公爺何必動怒，我這不是提建議嘛，納諫與否在皇上。我的建議若是有什么不妥，不是還有您老嗎？您老動不動就把家祖搬出來，家祖就是在黃泉之下也不安哪?！彼握\苦笑著埋怨，他真的只是提一個建議，讓朱祁鎮(zhèn)多一種選擇而已。
“你小子還嘴硬？要是你祖父還活著，聽你這樣胡說八道，也得氣死過去?！睆堓o說著作勢要打，手掌當然只是高高揚起，停在半空，沒有打下去。
朱祁鎮(zhèn)幫宋誠說話：“張卿無須動怒，宋卿也是為朕著想。你看，如今怎么辦好？”
張輔怎么著也得給皇帝面子，瞪了宋誠一眼，轉(zhuǎn)身對朱祁鎮(zhèn)道：“皇上且耐心等一兩天，臣寫信回京問問，看是什么情況?！?p> 京城有親朋故舊，寫信去問一下，了解清楚再決定也不遲。
朱祁鎮(zhèn)覺得這主意挺好，道：“卿快去。”
張輔連夜寫了幾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京城回信還沒有收到，錢皇后來了，沒有母儀天下的車駕，也沒有一國之母的風(fēng)光，身著平常衣裳，帶一個老宮人，出現(xiàn)在營帳門口。
一月不見，她蒼老了十歲，一見朱祁鎮(zhèn)，淚水無聲地滑落。
朱祁鎮(zhèn)被俘，也先要求交贖金的消息傳回京城，滿朝文武人心惶惶，有忙著另立新帝防御京城的，有上竄下跳嚷嚷南遷保住身家性命富貴的，就是沒有人想辦法把這位身陷敵營的皇帝撈出來，也沒有人考慮一下給也先交贖金，讓皇帝在敵營過得好一點，只有錢皇后把華服首飾全拿出來，派人送過來。
送來時，宋誠已收攏殘軍，重整營帳，承諾救下朱祁鎮(zhèn)。這些東西就在營中，并沒有送給也先。
對這位有情有義的皇后，朱祁鎮(zhèn)掛心不已，想回京城之急甚是迫切，也想早點見到這位正宮皇后。沒想到他沒回去，她卻來了。
“讓你受苦了?！敝炱铈?zhèn)溫柔的為她擦拭淚水。
錢皇后來了，京城什么情況也就清楚了。
弟弟不希望自己回去。得知真相，朱祁鎮(zhèn)沉默了，除了沉默，他能說什么？
張輔把自己關(guān)在帳中壓低聲音破口大罵。
早就料到了。為皇位弒父殺兄的都有，朱祁鈺不讓哥哥回京，并不難理解。宋誠道：“皇上想不想回京？若皇上要回京，臣來想辦法?！?p> “卿有什么辦法？”朱祁鎮(zhèn)急切道。他想回去，回到那個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地方。
宋誠道：“朝中諸位大人會擁立新帝，是因為他們以為皇上北狩（被俘），如今皇上得勝回朝，原無須奉新帝詔?！?p> 這就涉及到誰是正統(tǒng)，誰是皇帝的問題了。
朕是皇帝，朕要出京就出京，要回京就回京，何須征求任何人同意？
朱祁鎮(zhèn)茅塞頓開，道：“宋卿說得是。朕即下旨，明天回京。”
如果不是今天來不及，他想立即回去。
軍士聽說即將班師回朝，有的歡喜得哭了，有的大笑不止，此次大難不死，還撈了不小的軍功，回京后皇上論功行賞，說不定能弄個小旗百戶當當呢。
這一天，無數(shù)人向同袍炫耀自己砍了多少敵軍首級，至于用大炮把瓦剌轟成渣渣，那是整個神機營共同的功勞，以后神機營鐵定成為三大營之首。
神機營的將官軍士也這么想，不少人走路帶風(fēng)，抖起來了。
張輔夸贊宋誠：“你小子總算靠譜了一次，西寧侯有孫如此，足可含笑九泉了。”
宋誠翻白眼：“都說別驚擾家祖了?！?p> 營中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唯有張益糾結(jié)得不行。他和眾同僚隨駕出京，最后同級別的只有他活了下來，如今另立新帝，留在京中的同僚都有擁立新帝之功，他卻跟隨朱祁鎮(zhèn)像被遺忘一樣。
好吧，能活下來，比起一同出京的同僚，如兵部尚書鄺埜等人，他已幸運太多。他一把年紀了，回京后告老還鄉(xiāng)，安度晚年，從此含飴弄孫，此生也算無憾?？墒强辞闆r，太上皇并不甘心退居二線，朝中將有動蕩，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nèi)有兄弟閱墻，這時告老還鄉(xiāng)，死后無顏見先帝哪。
可是不告老還鄉(xiāng)，他應(yīng)該怎么辦？擁護太上皇，和曾經(jīng)同殿為臣的同僚們?yōu)閿?？還是拋棄患難與共的交情，擁護新帝？
朱祁鎮(zhèn)既要回京，沿路地方官當然得接駕，從土木堡回京，走懷來是最好的路了，當日如果王振肯命大軍進懷來，大軍也不會如此慘敗。
朱祁鎮(zhèn)詔示懷來縣令王儀接駕，把王儀嚇得不輕，他沒有接到京城來的圣旨，也沒有欽差到來迎太上皇進京，怎么太上皇就讓他接駕了呢？
王儀一邊準備接駕，一邊飛馬奏報京城，只求無過，不求有功。這一晚，他幾乎沒有合眼，總覺得自己處在風(fēng)口浪尖，要壞事。
朱祁鈺接到奏折，氣急敗壞，立即下旨，讓王儀不得接駕。
這些天王直一連上了幾封奏折，請求迎太上皇回京，只是奏折如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突然聽說皇帝指示王儀，不讓太上皇御駕進懷來，大驚，上了一封折，卻捅了馬蜜窩。
土木堡這邊，朱祁鎮(zhèn)下諭拔營，明軍喜氣洋洋朝懷來開進。
走出土木堡，宋誠回頭望了望這個被鮮血染紅的地方，心中感概萬千，無意中穿越到這里，艱難求活，現(xiàn)在總算要回京城了。
京城，又是一場沒有銷煙的戰(zhàn)爭哪。
朱祁鎮(zhèn)同樣感概萬千，駐馬回首。
梁可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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