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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造天下

67船上

重造天下 在珠海 3233 2018-11-13 04:26:30

  尾艙,船老大苦著臉面對兩個周王府的校尉。艙中凌亂,衣物被翻了一地,一個校尉道:“硝磺違禁,你這一船總有千把斤,將你送官是個啥罪,你自家琢磨”。另一個道:“再搜搜,不定還有啥贓私”,說罷往床底鉆去。船老大道:“求兩們大人做個開手,全靠爺們扶持,不做下這點事體,一家都要喝風(fēng),爺,爺,俺已給過五兩了,咋才是歇手?”。這時,床底下的校尉爬了出來,手里是幾串錢,另一個校尉俯身去搶,叫道:“李二,楊柳水大家灑灑,我嚷叫起來,大家窮他娘”,卻只覺一股大力起身臀部,不由自主地飛上了床,腦袋撞在艙板上。他回頭一看,卻是那個劉先生正冷冷地看著他。

  另一個校尉低聲道:“劉先生,累著你腿哩”。劉洪起道:“需知天有眼,莫使地?zé)o皮。人臉上沒有肉,也還有四兩豆腐,裹著王府的這身皮,也有個樣樣,這是替周王搖旗打鼓哩?”。那校尉道:“俱是俺倆沒成色。同船三世親,劉先生莫要驚動世子”。劉洪起道:“是同僚三世親,說的正是你兩個不要臉的東西,好兄弟好相與,親得一共灑楊柳水”。校尉道:“不想劉先生能文能武,這窄鱉鱉的地方,再將艙內(nèi)家伙打碎,我酌度著,三家分肥,大家都有鳥弄,我說的是呀不是?”。

  劉洪起道:“兩個不要臉的畜牲,斷送了方得干凈”。說罷,上前欲打。忽地,“蹦跳撒歡,周吳鄭王哩幫我教訓(xùn)奴才,你還打不起人哩”,背后傳來朱恭枵的聲音,艙內(nèi)諸人大驚,紛紛跪倒。朱恭枵上前,對著那兩個校尉,一人給了一腳,罵道:“恁倆又挺一坨了,倒包的奴才,粗皮狗攮的,非剝了恁倆的皮”。兩個校尉嚇得將艙板磕得咚咚響,朱恭枵又罵道:“烏眉皂眼,咋帶你兩個猴兒頂燈的奴才出來,這是替王爺揚名哩”。說罷,朱恭枵看向劉洪起,道:“我周王府的人,雖成不得人,有些差池,你稟與我處置,何以克當(dāng)你河南部院的人——“。劉洪起跪著,指著一地凌亂道:“這還象個光景么?兩個廉恥蕩然的畜牲,如今時事日非,不足有為,天下大亂便自此曹起”。

  周恭枵道:“叫你先生,你讀書也是有限,甚時事日非,不足有為,這是取禍之論,欠通,欠通,初學(xué)掂筆,便思誣蔑世界”,這時,張國紀(jì)由艙外進(jìn)來,道一聲計議一句,急急地將朱恭枵拉了出去。

  “兩節(jié)水,一節(jié)水,慢靠”,暮色中,一片波光帆影以及嘩嘩水聲。船頭的漢子執(zhí)著竹篙,一邊探著深淺,一邊報著水深,這漢子是纜頭,相當(dāng)于大副。船長則叫艄公,是掌舵的,纜頭與艄公一個在前一個在后,決定方向,當(dāng)船身快要碰撞時,纜頭便撐起一篙規(guī)避,號稱一篙值千金。大船緩緩泊向岸邊,已到了考城縣,出了開封府,考城是歸德府西北部的一座縣城,緊鄰開封府?!班?,西河牛,起開!”,立在船頭的纜頭叫道。對方是一船小船,以蔑席做帆,因為買不起帆布,正擋在大船的航路上,所謂西河牛指黃河上游的船,上游湍急多暗礁,船員吃得差活計重,中游的船夫不服人家的技術(shù),卻選擇性地笑貧,稱對方為上河牛,或西河牛,意為做牛馬活的。西河牛還嘴道:“下河驢,俄的船又未挪窩,是你自家往上靠,嗨,快撐,莫砸了船”。待兩船接近,纜公一篙撐過去,避開了相撞,對方諷刺道:“甚一篙值千金,將才這一篙,象是內(nèi)河貓子”。內(nèi)河貓子指黃河支流里的小船。接著,小船上的西河牛唱道:黃河水,灣連灣,灣灣都是鬼門關(guān)。這一唱卻引動了岸邊的號子:“拉呀拉,拽呀拽,一步一爬往前邁,皇上頭頂一塊板,前后珠子十八串,哥們肩背一塊板,拉得河水倒打轉(zhuǎn)”。夕陽下,一群破衣爛衫的人由岸邊的纖道上,背著鍋扛著米,向東行去,這是一群纖夫,船只順流東下用不著他們,他們將船拉到上游后,往往要徒步向東,原路返回,到下游尋活計。

  艙內(nèi),朱恭枵不滿道:“元大人哪里尋來的窮措大,半通不濟的學(xué)問,哪里的三家村秀才,歲貢頭子,看著倒象光棍破落戶。陳橋鎮(zhèn)的河灘陡起來了,通似沒王的蜂??跉馐獯螅翞闊o禮,大馬大價錢,人大不值錢,啥人這是?部院里怎生有這種人,真是新鮮笑話”。張國紀(jì)道:“世子息怒,小地張小來頭,不值待動高腔”。小地張就是小地方。

  張國紀(jì)道:“借端滋擾,犯了贓錢,校尉原過當(dāng)了些,世子也偏護了些,還需加意約束”。朱恭枵道:“平日我少教道來著?也在自個人”。張國紀(jì)聞言嘆了一聲,道,與那魯達(dá)倒有些廝似。朱恭枵接口道:“行偽言堅”。張國紀(jì)搖了搖頭,道:“只怕在皇上面前,也是個狂躁敢言的”。朱恭枵驚道,莫非是北鎮(zhèn)撫司的?張國紀(jì)道:“還是個白身,想來不日便要陛見請訓(xùn)”。陛見請訓(xùn)四個字震住了朱恭枵,當(dāng)今皇上長什么樣,不要說他沒見過,就是他老子周王也沒見過。只聽張國紀(jì)又道:“此人并非衣冠朋友,尚質(zhì)不尚文,如今不知與朝廷掐什么訣哩,以性命為僥幸,一個二甲進(jìn)士元大人,與此人鼎力周旋,還周旋不過哩,我只是一個流爵伯爺,比不得世子,對此人我還得屈奉些”。朱恭枵聽得愣愣怔怔,與朝廷掐什么訣?似乎,大明的救命王菩薩出世了,又似乎,大明的催命無常出世了。朱恭枵正欲相問,張國紀(jì)已閉上了眼,只道,此次去鳳陽,有要緊事要辦,我的話說凈了。

  “行船走馬三分命,將才多虧先生搭救”,尾艙,船老大道。劉洪起正在請教,據(jù)船老大說,黃河兩年結(jié)一次冰,厚度么,船老大立起了手掌。開封段以下的水深,約一人多深,淺灘甚多,航行條件惡劣,夏秋發(fā)大水時行不得船,冬季結(jié)冰行不得船,只有春季勉強可行船,還只是順流而下易,逆流而上則要許多纖夫拉,航運成本很高。這是航運,至于河工,自150年前,北岸鞏了太行堤,水災(zāi)便多在南岸,筑太行堤的用意是不讓黃河向北泛濫,危及運河。但在50年前,潘季訓(xùn)在南岸也筑了堤,南岸不再分流黃水,從此北岸的好日子就到頭了,黃河多在北岸泛濫,所以謂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

  黃河治理這個題目甚為復(fù)雜,劉洪起心道,現(xiàn)在考慮這個太早,又惰性地想,便是后世也沒治理好黃河,只會拼命加高堤壩而已。劉洪起坐在一張陳舊的跳板上,是船老大父親留下的,船家的規(guī)矩是可以賣船,但不能賣跳板,因為跳板代表子孫路。劉洪起身旁的年畫上是個武將形象,卻是財神趙公明,劉洪起拎起身邊的包袱,沖船老大道:“這是五十兩,也不知夠不夠你的本,留與你應(yīng)付差擾”。船老大道,這如何舍得,劉洪起卻起身去了。

  考城縣一片黝黑,全然不見萬家燈火,只有城樓上的一串燈籠在春風(fēng)中輕輕搖曳。艙中,張國紀(jì)與朱恭枵望著窗外的夜色正在議論河工。說的是這幾年皇上連換了四個河道總督,曾如春因病去職,李若星被削職為民,朱光祚下獄,目前的河道總督是劉榮嗣,他們不知道的是,劉榮嗣很快也會倒霉。終于,張國紀(jì)與朱恭枵議論得灰心喪氣,決定放下這個話題,朱恭枵道,日間行過儀封,聽說儀封城正在包磚。張國紀(jì)道,各縣的城墻都在包磚,又都沒錢,儀封知縣王九鼎還化緣到我門上。朱恭枵道,儀封知縣不是申佳胤么。張國紀(jì)道:“已轉(zhuǎn)任杞縣了,杞縣也在包磚,亦是沒錢。虞城也在包磚,城守大事,鄉(xiāng)紳比知縣熱衷,虞城鄉(xiāng)紳范良彥為修城包磚,已費去數(shù)千金,此人原做過一任浙江巡按的,丙辰進(jìn)士,閹黨后不復(fù)出”。朱恭枵道:“聞聽虞城范家是范仲淹之后,族里很是出了幾個人,一個通州參將范志驃,一個辛末科的進(jìn)士范志完,這范良彥多半也是范仲淹之后了”。

  正說話間,仆人在門外稟道,黃河同知來拜。張國紀(jì)疑道,哪個黃河同知?仆人稟道:“駐曹縣的袞州同知高佳”。曹縣在對岸,屬于山東。張國紀(jì)問道,高大人所為何事?仆人在門外稟道:“說是單縣要筑月城,一時錢糧上不湊手”。張國紀(jì)嘆道:“他駐曹縣,這單縣的事——”。朱恭枵道:“他是袞州府同知,單縣的事如何管不得,必是老國丈切于梓誼,為開封的州縣捐助了幾個,他山東的官兒也來湊熱鬧”。張國紀(jì)道:“這怎生是處,世子有錢修園子,就不該為國分憂么?”。朱恭枵道:“我還未當(dāng)家,做不得主,且為國分憂,也不是這個法子,自家有多少銀子經(jīng)得起這般掏把,連山東都來要錢”。張國紀(jì)對仆人道:“不見,你就說幾個縣修城都尋上我,我已是窮了”。

  漆黑的河面上漂來一頭豬,鼓鼓地浮在河上,卻是一張被充了氣的豬皮,想必是由山陜黃河的羊皮筏子上漂下來的,順流而下不舍晝夜,兩三日工夫便漂到了這里。這時,船家端上一個托盤,里邊是兩碗面,道簡慢二位大人了,正欲退下,張國紀(jì)吩咐再上一碗,又道,請劉先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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