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在市里，幾年都沒回來了，都不知道回來看下我們?！睜敔斦f起四姑姑總是一句話蓋過。
這么多孩子里面，爺爺最不喜歡的就是四姑姑。
似乎是這樣。
非要排個順序，按奶奶來說，肯定是我們爸爸，三姑姑，然后是四姑姑，最后才是大姑媽和大佬。
因為大姑媽熱情過度，很多事情弄不清楚。
大佬以前叛逆，還打過爺爺。
奶奶告訴我們的時候，我們很震驚，大佬怎么敢打爺爺?shù)模康降走€是小時候挨的揍少了。
在爺爺心里，這序可就不好排了，看上去是重男輕女的爺爺，對三姑姑也很照顧，對爸爸好卻連錢都不愿借，可能是怕別的兄弟姐妹不開心，想著要讓他們團結(jié)，說著不偏袒誰，可他心里到底是有偏袒的，明明有卻不說，更會惹得兄弟姐妹間互相猜疑，心生不滿。
只是現(xiàn)在，時候還未到。
我忽然想多知道一點有關他們的事情。
“四姑姑生的是兒子，女兒？”我到現(xiàn)在還記不得。
爺爺說：“女兒，他們家女兒小時候，我和你們奶奶還去見過，和她媽媽一樣，黑黑瘦瘦的，也不知道多給孩子補充點營養(yǎng)，你們奶奶還留下照顧了一段時間。”
道理，爺爺也懂。
可在他眼里，補充營養(yǎng)就是多吃雞蛋。
“連雞蛋多吃一個都要說她?！睜敔斢浀盟墓霉脦Ш⒆觼淼哪谴?，“就來了那一次，你們奶奶燒了幾個菜，還有蹄膀和醬煨蛋?！?p> 我們不喜歡醬煨蛋，吃起來覺得齁得慌。
奶奶是膽囊炎，不能吃雞蛋，蛋白可以吃，也有營養(yǎng)的，但奶奶不喜歡吃，索性也就不碰雞蛋了。
每逢燒蹄膀醬煨蛋的日子，爺爺一個人獨占十個雞蛋，連著吃好幾天，再好吃也得吃厭，況且，爺爺又愛面子又不舍得扔，吃不下去了還是要勸奶奶別扔，他要吃的，我們知道這種事不是一回兩回了，每次都會分擔一些，吃一個意思意思。
奶奶討厭家里的狗，可大狼狗，小白，來發(fā)在的時候，她也會偷偷喂雞蛋給它們吃，被爺爺發(fā)現(xiàn)后，爺爺還舍不得了，因為喜歡狗，見奶奶用這種方式疼狗也說不得，只能一個勁摸著狗腦袋感嘆：“你們真是好福氣。”
那個時候，根本不會想到，它們的命運一個比一個多舛。
幾十里迢迢趕來，爺爺是難得見有人這么喜歡吃醬煨蛋，四姑姑的女兒喜歡吃，他開心都來不及。
可四姑姑不讓女兒吃第二個，在一邊提醒她：“忘了醫(yī)生怎么和你說的？你的血壓有點高，不能吃太多雞蛋。”
奶奶忙說：“高血壓，我知道的，醫(yī)生也說我有點高血壓，不能吃蛋黃，孩子要吃雞蛋就讓她吃吧，吃蛋白就行了，長身體，有營養(yǎng)的?！?p> 四姑姑女兒挑出蛋黃，奶奶夾過去給爺爺吃。
四姑姑媽媽還是數(shù)落道：“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樣了，還吃這么多？我說你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以后嫁不出去了怎么辦？”
我們問爺爺：“四姑姑女兒有多胖？”
爺爺也說不清楚：“比你們要重點，臉上肉鼓鼓的，看著就有福氣，來的那個時候應該是上小學，幾年級不記得了，胖也不算胖，好看是沒有你們好看?！?p> 我們聽了沾沾自喜。
就連爺爺也這么夸我們。
“你們阿爸生得好?！睜敔斢终f起來，“你們媽媽也長得好看?！?p> 那倒是沒錯。
爸爸媽媽年輕時的照片，那顏值，真的是可以當明星的。
對了，四姑姑借錢給老爸了沒有，借的話，借了多少，四姑姑的老公，爺爺奶奶都沒提起過，可能就是普普通通一個人吧。
等還錢的時候，一切都會知道的。
我們沒有問爺爺，免得他說出一大堆兄弟姐妹要和睦，互幫互助這種話，說得很對可還是很煩人。
大家都普普通通的，那還能彼此扶持，可要是有一個過得特別好的，除非這個人一直是一個人過，牽掛的就是兄弟姐妹，不忘兄弟姐妹之間的溫情，能幫就幫一下，兄弟姐妹也盡量不去麻煩，彼此還能相處愉快。
不然，遲早要鬧翻，老死不相往來都算是好的了，有了老公孩子，肯定是以自家為重。
想到有一天，妹妹心里最重要的人會變成別人，我就在害怕。
到時候妹妹結(jié)婚了，二十多歲的年紀，我和妹妹二十多年的親情也比不過她和別人幾年的愛情嗎？
肯定的。
我們二十多年的親情在她結(jié)婚的時候就差不多停滯不前了，甚至慢慢消耗，而他們的愛情會變成親情，一直持續(xù)下去，從幾年到十幾年，再到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再加上和孩子之間的感情，怎么會比不過和我這區(qū)區(qū)二十多年的感情。
我早就想明白了。
可還是不想接受這種結(jié)果。
我的心里有個喜歡的人，可對于我來說，最重要的人一直是妹妹，永遠只能是妹妹。
可妹妹，不會這么想。
我知道她的性子。
她已經(jīng)有點嫌棄我了，大概就是從初中開始，她的成績一直比我高幾分，我竟然真的沒有一次超過她，在總分上。
第二次月考，我退步，到了二百來名，她還是穩(wěn)定在一百名，不好不壞。
對比一下分數(shù)。
到底是敗在了英語上，化學一樣爛，但我更爛，物理，思想品德，語文都差不多的分數(shù)，甚至我還要比她高一兩分，數(shù)學也能多個三四分，只算文科成績，我比她好，可我還是免不了被一頓數(shù)落。
“你怎么不和你妹妹一樣？”爸爸的話總是這么令人匪夷所思。
我當然不會和妹妹一樣。
“她一百名，你都兩百名了，在你們班上要墊底了吧，想想你小學的時候，次次比你妹妹好，還拿過三好學生獎狀。”他看著我，希望我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能像小學時那樣立下豪言壯志。
可我看著他什么也不想說。
妹妹也不會插嘴說什么，免得被老爸一起數(shù)落，說著沒有進步就是退步的屁話，怎么就不能說，沒有退步就是努力了這種話。
反正他根本不懂。
名次算什么，只要我想，還能更差。
不服管教的我越來越叛逆，很多事情都在心里反駁。
“你們爸爸算離我們最近的，我要是能騎自行車，還和以前一樣，天天去你們爸爸店里幫忙?！睜敔斚氲锰煺?，店里不是多一個人幫忙就能多賺一點錢的，還是要看顧客多不多。
天天去，那倒是不必了。
有爺爺在，爸爸還怎么溜出去玩？來刻章的都是熟客了，爸爸不在，不用我們提醒或是幫忙去找，都知道主動打電話給老爸喊他回來趕緊做生意，等著急用。
老爸卻一點也不急，以前還會跑著回來，連煙也顧不上買，現(xiàn)在就是個老油條，知道來的人是熟人，就邊走邊拆香煙，遞一根給客人，嬉皮笑臉地解釋說：“正好買香煙去了，來一根。”
都是因為發(fā)生了那件事。
我們家不就是刻點章做點小本生意，交稅的事情我們也知道。
開發(fā)票就是要交稅的，所以我們一般只開收據(jù)，爸爸叮囑過我們，他不在，不要隨便把發(fā)票開出去。
我們當然知道，可城市建設要搞起來后，關于稅收這一塊就管得更嚴了。
像我們這種小店又沒有賬本，可按最低繳稅額來看，我們這種店，總有幾個月生意是好的，是達到繳稅標準的。
來了人催老爸去繳稅。
老爸不放心上。
后來就被人帶走去看守所待了兩天，說老爸說私刻公章，是違法的，罰了錢，叮囑過后也就放出來了。
還給了我們兩個黃皮本子。
說是以后刻章，都要在上面留印，方便他們核算統(tǒng)計，還給了本發(fā)票本，說要主動提供發(fā)票給顧客，發(fā)票本沒了就再買，老爸聽著一一應下。
事后還是難得開發(fā)票，發(fā)票本買來也不便宜，買個一塊兩本的東西還主動提供發(fā)票，顧客拿了也是去扔掉。
不過，開始管理嚴格，老爸還是會每月開幾張大額發(fā)票的，后來也學會辦法了，再有管事的人來，就說生意不景氣，發(fā)票上開的都是幾塊幾毛的小生意。
“生意這么差，這店能開下去嗎？”他們也不是傻子。
老爸就會把他們帶出去，低聲下氣求他們不要為難小老百姓。
他們也會說：“我們就是個跑腿的，規(guī)定下來了，我們也知道你們不容易，不過沒辦法，做生意就是這樣，總有幾個月好，幾個月不好?！?p> “是是是?！卑职纸o他們遞煙。
然后，相談甚歡。
奶奶不在，爺爺喜歡一個人自言自語，私底下和我們兩個抱怨過很多事情，也和我們說過騎自行車這件事，他還是騎得動的，就是擔心騎遠了，不認路。
短短幾年，鎮(zhèn)上的變化很大，這里新鋪了路，那里新造了樓，這家店關了，沒幾天新店就開張了，不常出門走走，可能真的會變得寸步難行。
都是靠了稅收的功勞。
亂花漸欲迷人眼，如今的社會，老人家不再適合單獨出門。
“不過實在不行，我叫個三輪車也可以回來?！?p> “阿爹，你不是暈車嗎？”
“暈車也沒辦法，好歹人能回來。”爺爺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我不認得路還要出去就是自討苦吃，你們奶奶肯定要這么說我。”
“嗯?！?p> “我撿點東西回來都要說我?！睜敔斢形?，“現(xiàn)在的人都太浪費了?！?p> 這浪費不浪費另說。
我們也要趁這個機會好好說說他：“阿爹，你撿來的東西別吃，不干凈的，有細菌的，放冰箱里，冰箱里都是細菌了，別的東西也會壞掉的。”
冰箱是個貴重物品，總比撿來的垃圾值錢。
我們使出恐嚇的手段，效果立竿見影。
“你們也這么說，那我下回不撿了。”爺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改正。
我們也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這是難得的開心時刻。
上了高中以后，空閑的時間也不像初中那么多了，難得禮拜天，只有一天假，有時候只是來爺爺奶奶這轉(zhuǎn)一轉(zhuǎn)，一會就走了。
很多時候來，是為了看爺爺撿回來的這條黑白色的啞巴狗，還有幾天后它多了那個伴，我們家最后一條狗，黃白毛，短腿又不是很短但卻一直長不大，長不高，長得很像來發(fā)的欣欣。
爺爺說：“它是自己跑進來的，我想留下就留下了，這啞巴狗一直不叫，怎么能幫我們看家，多一條狗，說不定這啞巴狗就會開口了，不能開口那就真的是被毒啞了，要么就是生下來就是啞的?！?p> “啞巴狗開口了沒有？”
“沒有，新來的這只和我們的來發(fā)真的像，比來發(fā)要兇，外面有人走過，它就叫個不停，見了你們倒不叫，真是稀奇。”
可能是因為，我們是被爺爺帶進來的，手里還拿著早就準備好的火腿腸。
“這狗還沒有取名字，你們想叫什么？”爺爺問我們的意見。
我們商量了一下說：“叫欣欣?！?p> “欣欣，欣欣向榮，這個名字取得好?！睜敔敇泛呛堑卣f著，也去看著搖起尾巴的新成員，“欣欣啊，這是我們家的雙雙子，你也知道要討好她們是不是？你要記牢了，見了她們不可以叫，知不知道?！?p> 我們嫌爺爺啰嗦，和爺爺說：“欣欣知道?！?p> 欣欣的尾巴搖得更起勁。
它的模樣，像極了來發(fā)，好像就是為了彌補我的傷心而出現(xiàn)的，因為它的到來，我也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喜悅。
天慢慢冷了，可它的笑容，是那么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