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后,家里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什么變化。
窗戶都是關(guān)著的,屋里沒有風(fēng),只有我和妹妹不換鞋直接走進(jìn)去的聲音。
我去床頭查看鉛筆盒,沒被打開,打開后,里面依舊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十張百元大鈔,先是直接用手指著數(shù)過去,再是拿出來一張一張仔細(xì)數(shù),反復(fù)確認(rèn)好幾遍,我的心定下來。
這是屬于我的東西,家里丟了別的東西都不重要,我繼續(xù)看著我的東西,去問另一邊翻箱倒柜的妹妹:“你有沒有少東西,錢有沒有少?”
妹妹已經(jīng)數(shù)完了豬罐子里錢,沒有看我還在找別的東西,順便回我一句:“錢沒有少,要在的話都在?!?p> 她又把一百元隨手折起來從豬鼻子里放進(jìn)去。
動作粗魯。
錢對妹妹來說也是最重要的。
但她不糾結(jié)于錢的形狀,只要是錢,錢還在就行了。
我不一樣。
我把錢重新疊了一遍,疊好后慢慢堆疊在小鉛筆盒里,再次將它填滿。
蓋上蓋子,我放在一邊。
我去找別的東西,盡可能找到更多我的東西,我看到我的手鏈還在,又多了一樣,我把手鏈戴在手上,再去找。
鐵盒子里,還有一顆沒吃完的香芋味干吃湯圓。
拿出來仔細(xì)看著上面的保質(zhì)日期。
我的心又開始動搖。
它已經(jīng)過期了。
樣子還是和沒過期時一樣,但變硬了,不能吃了。
再吃的話,會生病的。
明明我的錢,我的東西還在,還是因為這一顆湯圓突然覺得委屈,我,不知道哪一天,原本屬于我的東西也會不屬于我。
就算屬于我,它還是壞了。
壞掉的東西再放下去,只會牽連別的沒壞的東西。
道理,我都懂。
有保質(zhì)期的東西不能一直放著,所以,我放著不吃是在奢望什么?
奢望今年三姑姑還會買新的干吃湯圓過來,新舊交替,舊的吃掉,新的可以再放起來嗎?
不是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了嗎?
三姑姑已經(jīng)來了,沒有帶新的過來。
我等不到比這更新的,這原本是新的,是好的,它也壞了。
我忽然明白一件事,再好的東西,只有吃進(jìn)肚子里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
存著的錢,不花,是自己的嗎?
我突然很想把錢花掉,揮霍一次,開心一次,不想再做無用功,做著省錢不花的傻事。
可是。
這最后一顆湯圓,是去年三姑姑來時帶給爺爺奶奶吃的,基本全被我們吃了,我笑著擦了一下眼淚。
把錢花光了,就像我和妹妹去兒童樂園玩了一整天,走出兒童公園大門的那一刻,回頭看著夕陽落下,不會覺得這一天物有所值,只會懊悔,怎么一下子就花掉了一張百元大鈔。
錢,不能全花掉。
錢,果然還是很重要。
爺爺奶奶不愛吃這種干的湯圓,他們覺得湯圓還是要吃新鮮的。
我們能接受這種新式產(chǎn)品,苦于這里的超市根本沒有賣,怕以后會忘記這一份美味再也吃不到這種好吃的東西,越吃越不舍得再吃,吃到最后一顆時,我就忍住不吃要存起來,存著,哪怕壞了,也是存著一份能再次品嘗到美味的希望。
我留著錢,也是一個道理,一百塊,沒辦法開心一整天,偶爾花個十塊五塊,反倒能開心好幾次。
湯圓壞了,我可以去買新的。
只要我知道它這樣?xùn)|西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牌子。
記住就行了。
可我為什么要記住這么多東西?
我突然變得狂躁,只要有錢,足夠多的錢,想吃什么好吃的吃不到,何必執(zhí)著于一樣?xùn)|西。
手上觸碰到變硬的干吃湯圓。
我知道它壞了。
還是想吃,可吃了,吃壞身體更不好。
我抓起它,狠狠扔進(jìn)垃圾桶里,發(fā)誓不要再去記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我去翻我的箱子,找我的本子,看著本子上記著的那些東西,那些虛擬的東西,我很想趁著現(xiàn)在做一個了斷,把這些全部撕碎扔進(jìn)垃圾桶里,這樣,誰都不會看到我在意的東西了。
我還是在意,所以,我只能把本子藏在箱子的最底下。
我看到了我以前的畫。
彎彎扭扭的線條,現(xiàn)在看來,隨手一畫都要比那時折騰半天畫出來的東西好,可現(xiàn)在,畫得再好的東西也不會有那個時候的意境。
孩子時期的稚嫩與天真。
可遇不可求。
初三畢業(yè),學(xué)校要求每人交一副畫,當(dāng)做是美術(shù)課的作業(yè)。
只要交了,就給過。
我還是挑了一副我覺得最好的畫帶去學(xué)校,只為能得到一句兩句的夸獎,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
那是照著小櫻的樣子畫的。
可我卻畫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畫完后盯著看,我和妹妹都覺得畫出來的臉像另外一個動漫人物,璃茉。
整幅畫都很和諧,人物的神情很溫柔。
我?guī)W(xué)校后,如愿得到了男生女生的夸贊,可交上去后,我卻悵然若失。
我想要的,是別人的夸贊,還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如果是后者,我也不必為失去什么而后悔。
我可以再畫。
除了錢,活在世上,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是誰也奪不走的,我的善良我的知識我的癡心妄想,它們會永遠(yuǎn)在我的心里,難以磨滅。
我還是想要畫畫。
這個念頭比以往更強(qiáng)烈。
妹妹也變得煩躁起來,朝我看過來,和我說了一句話:“我想把錢花掉買顏料,反正一直想買,再有小偷,也不可能把顏料這種東西偷走?!?p> 對別人毫無價值的東西,對我們來說,意義非凡。
我也有很多想買的東西。
只是想想。
媽媽回來后,我們兩個大氣都不敢出,默默坐在我們的床上。
她進(jìn)來后什么話也沒說,和我們一樣,鞋子都不脫就直接進(jìn)到房內(nèi)去翻箱倒柜找東西,還好,存折還在,僅有的一點點積蓄,外加上借來要付裝修費的錢都在,只是打開鐵皮盒子后,找來找去,怎么也找不到那個大金戒指了,是老爸結(jié)婚的時候省吃儉用自己花錢買的,要好幾千塊呢。
“就戒指不見了?!眿寢尦鰜?,看著我們兩個,問我們,“你們有沒有丟東西?”
我們搖頭。
媽媽喘著氣慢慢平復(fù)下來:“我就知道有這么一天?!?p> 這一天真來了。
我倒放松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小偷進(jìn)家門也沒偷走我的錢,還算走運。
媽媽來到床邊的窗口,打開窗開始透氣,朝著還等在下面的老爸喊:“電話打給小飛了沒有,打好了就上來,你在下面站著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不認(rèn)路?!?p> “知道了?!崩习诌€在下面抽煙,“我抽完這根就上來了?!?p> 小飛,是修鎖的人吧。
好像聽爸爸說起過,我們這外面的防盜門就是小飛給裝的。
算是老爸的一個老朋友。
一開始小飛店門口貼的紅色廣告貼紙就是老爸幫忙弄的,大夏天出去幫忙一個字一個字貼好,沒有起一個氣泡,是要花不少心思和功夫的,就這樣也沒多收錢,后來,他也來打過招工廣告,印過名片,還幫我們裝了防盜門,一來二去就熟悉起來,互相幫忙介紹點生意。
他介紹來的,沒有刻章生意,就一點不賺錢。
一塊兩塊的,根本不能叫做是錢了。
老爸介紹過去的,只要裝了防盜門,那就是好多錢。
如今,我們的文印店,因為旁邊也開了一家專門刻章的刻章店,就算有老顧客,可新顧客留不住,生意怎么說都有影響。
至于這開鎖的生意,自然是不賺什么錢的,以前就是小飛一個人上門服務(wù),人出去了就得把店給鎖上,錯過不少找上門來想裝防盜鎖的人,他老婆孩子就幫他開店,他也能吃苦,起早貪黑,從早忙到晚,開鎖從不嫌錢少,也不嫌路遠(yuǎn),老頭老太太都喜歡他這樣勤快好說話的年輕小伙子。
和推銷差不多套路。
老頭老太太裝防盜門都找他,一傳十,十傳百,大家要修鎖換鎖了,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不得不說,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
如今他也做大做強(qiáng)了,招了不少學(xué)徒工出去幫忙開鎖,順便推銷一下防盜鎖,其實這才是主業(yè),他自己就很少出去了,大多時候就是坐在店里等客人自己找上門。
“他們一家人現(xiàn)在倒是團(tuán)圓了。”媽媽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