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保留

　　“夠了，時間對你來說有存在的意義嗎？”伊恩打斷水晶聒噪而冗長的感慨。

　　“你太年輕，”失盡能量的水晶體仍舊有規(guī)律地搏動，從體發(fā)出陣陣顫音，“還不懂得存在的真諦，你需要成長，更需要教導(dǎo)?！?p>　　“我真傻，真的，”伊恩低著沒有神采的眼睛說，“以前我千里迢迢去冰湖鎮(zhèn)，討好那個魔法師，不顧自尊，貶低身份。他卻看不起我，覺得我是一個沒有價值的人，不但不幫助我，還蔑視我，把我當做交易的籌碼。假冒我的騙子站在一旁看我笨拙地討好魔法師，認為我是個廢物，甚至是個下賤的人。同樣也就瞧不起我。救命！這句話我喊了多少次了，他們聽見的時候有住手，會心生憐憫嗎？不論多少聲都會無視掉。我喊不下去了，喊夠了，不想喊了。我也不想逃避，不想在午夜一次次被噩夢中驚醒了。這樣的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區(qū)別，我的恥辱，只能用血洗刷，用仇人的血或我自己的血。我應(yīng)當懼怕退縮嗎，不！從布列塔尼斯吹來的風(fēng)回響著父母的不甘地吶喊聲，仇人癲狂放肆地笑，這是我無法逃脫的宿命。”

　　“不要和我說話，你這個騙子！”碎魔晶克林辛尼突然發(fā)怒，發(fā)出刺耳的憤怒的尖鳴，“我豢養(yǎng)了你們，你們卻這樣對我。想想你落魄的時候，任何人都能欺負你，沒有人幫你。只有我肯給予你力量，幫助你復(fù)仇，讓你走到今天?？赡闶侨绾螌Υ业?？！你需要的時候就拿出來用一下，不需要了放在床底都嫌臭?！?p>　　伊恩不耐煩地說道，“夠了，你我都清楚，就不要說毫無意義的廢話了。如果最終決定權(quán)限不在我這里，我大概早和埋在凱恩巨角的可憐蟲一樣的下場了?！?p>　　“埋在凱恩巨角的可憐蟲？”

　　“是的，愚蠢而可憐的凱梭！”

　　“凱梭？”克林辛尼朋尖細的聲線如拋物線急墜，若有所思地重復(fù)著。

　　“傳說有一位低下平庸的魔法學(xué)徒，禁不住利益的引誘，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老師?？墒菒河袗簣螅潞笏粧仐壴谑澜缰沟人??？伤麉s意外得到了一件邪惡而強大的魔法物品，受其邪惡力量的影響，他組建了一支由地精，半獸人和霜巨人組成的強大軍團。自封‘冰風(fēng)谷暴君’，發(fā)動戰(zhàn)爭，與十鎮(zhèn)的人類、亞人類為敵。”

　　伊恩繼續(xù)說道，“十鎮(zhèn)的人類與矮人聯(lián)軍在野蠻人沃夫加和黑暗精靈崔斯特·杜堊登及他們的朋友們的協(xié)助下?lián)魸⒘她嫶蟮墓治镘婈?，把惡魔?qū)逐回深淵。而事件主角，路斯坎的魔法學(xué)徒阿卡爾·凱梭，那個可憐的傀儡，和操控他的邪物，一顆心臟般脈動的水晶，一齊埋葬在凱恩巨錐的深雪中?！?p>　　“原來你都知道。”克林辛尼朋恢復(fù)了平常的語氣，“自從越過失落之森，你是唯一能夠準確說出他們名字的人類。就算消息最靈通的情報販子都對他們不甚了解，普通人更沒聽過他們名字。他們只知道在遙遠的北方有一個冰風(fēng)谷，野蠻人和亞人種族混居之地，茹毛飲血，是冒險者、逃犯和走私販子的天堂，他們對哪里發(fā)生過什么毫不感興趣?！?p>　　“因為以前我一直對曲折地故事感興趣，越是荒蠻神秘的地方越能引起我的在意。那只是我聽過的無數(shù)的故事中的一個，而且故事已經(jīng)差不多忘光了，如果你不出現(xiàn)的話……”

　　“你是聽誰說的，難道是我的敵人？”

　　“大概是三年前，初秋的一個傍晚，染上了秋色后枯葉，飄落下來拂過流浪詩人的肩膀，他在維埃勒琴的伴奏下，演唱新完成的作品。他說這是根據(jù)北方英雄們的真實事跡改編而成的史詩，注定永世流譽。不過，大多數(shù)村民認為他是騙子，趕他走了?！?p>　　碎魔晶說道，“人類對陌生的事物懷有恐懼，對未知的東西會本能產(chǎn)生警惕和抵觸。陌生事物就像未知的果實，不知道它是否會對你有害，所以一般情況人類會選擇不去碰它。認識和接受這些事物，就意味著你要做出讓步，通過改變和調(diào)整去適應(yīng)，才能避免沖突，變得融洽?！?p>　　“絕大多數(shù)人類寧愿選擇保守，也不愿意改變和調(diào)整，因為你習(xí)慣了現(xiàn)有環(huán)境里的一切事物，因而有了一種奇妙的依賴感。新的事物需要時間適應(yīng)，有些時候新的事物適應(yīng)起來不是那么容易，你的整個過去會瀕臨倒塌，而新的東西跟你是不連續(xù)的，因此會有恐懼產(chǎn)生?！?p>　　“原先可以有規(guī)律地生活，以約定俗成地方式思考，在現(xiàn)有體系內(nèi)雖不盡如意，但卻安定有序。然后某種新的東西來敲你的門，你整個過去的模式將受到干擾，心理自然會產(chǎn)生困惑和排斥。據(jù)我觀察，對陌生的東西，個人可能很快接受，但整個群體不能，因為群體是有惰性的?！?p>　　“為什么專挑人類說呢？就是兩只不相識的狗初次見面也會互相狂吠。”伊恩不滿意地回敬。

　　“好了，我們不談這些，我很好奇，他是怎樣描述我的？”克林辛尼朋頗感興趣地問。

　　伊恩緊鎖眉頭回憶了會，耳邊出現(xiàn)一個男人充滿滄桑的詠嘆調(diào)，“它是上古創(chuàng)造出來的魔物，一個在此等待不知多少歲月，希望被發(fā)現(xiàn)的古老神器。它是演奏毀滅樂章的樂器，要重嘗征服的快感。它將無能的魔法學(xué)徒改造成足以代表它的使者，將這個弱者變成傳達它毀滅旨意的鐵拳——這樣的事從上古以來已經(jīng)做了無數(shù)次了?！?p>　　“你相信游吟詩人說的內(nèi)容嗎？”

　　“相信?！?p>　　“關(guān)于我你了解多少？”

　　“很多?！?p>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做出那個選擇？”克林辛尼朋問道。

　　“因為我不強大！”伊恩想也不想說道，“我的父母，忠于父親的善良勇敢的人，為了不成器的我，一個接著一個死去。我很憤怒，更加憤怒的是我沒能力給他們復(fù)仇，我對自己的無能感到痛苦羞愧。這種羞愧化成的憤怒像頭猛獸一樣，吞噬著我，咀嚼著我，我不住地掙扎，卻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打敗它?！?p>　　“我的太弱小了，不能和強大的敵人抗衡。但是，我何時才能強大起來呢？是下周？或是明年？還是一直等到死？我不想若干年后，我的仇人已經(jīng)老卻，安然地死在床上。我不想我死后，在天上與父母重逢時，他們所受的侮辱沒有洗刷干凈，仍舊有污點遺留在世供人參觀?！?p>　　“我渴望力量，隨著一天天的過去，這個渴望越加強烈。其實從我逃出來那一刻就再思考如何復(fù)仇，我孱弱無能，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到父親的朋友，那個魔法師身上，企圖借助魔法師的神秘力量逃出苦海。我還能有什么辦法，我只能希望強人來主持大局?！?p>　　“我的心里面每時每刻都有兩個聲音在交戰(zhàn)：一個對我說：他肯定幫忙，盡管放心，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壞！另一個卻說：他為什么幫忙，這會有生命危險，人是惜命的！當距離越近，我的心就越不安。所以，我見到他后，姿態(tài)很低，卑微到塵埃里，有求于人，不得不巴結(jié)、討好他?？墒俏覜]想到人的心、人的靈魂會如此丑陋，如此坑臟，如此墮落，他們我一丘之貉?！?p>　　“那一夜遇到你，我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雖然你說謊，往錯誤的方向誘導(dǎo)我，但你的力量顯而易見。我已沒有多余選擇了，即使我沒骨氣，想攀附強者，把你當備用手段，也不愿錯過。因為那樣我一定會后悔，除非甘愿接受屈辱和麻木不仁?！?p>　　過了一會兒，克林辛尼朋的話在伊恩意識深處響起，它尖銳地聲音想要極力做出柔和的效果，卻似乎不怎么成功，“伊恩，我們冰釋前嫌吧！”

　　伊恩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雖然我們都有所保留，但這不是過錯，是情有可原的。信任是彌足珍貴的東西，它通過一件件事情點點滴滴的積累而培養(yǎng)成熟。但有的時候，卻不需多么麻煩，有時甚至不需要一句話，時機成熟了，自然瓜熟蒂落，”它略一停頓補充道，“一切都是慢慢改變的，只要我們以后真誠地彼此相對，不再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