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蓮蓮距離預產(chǎn)期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的肚子大得像是一個快要鼓脹了的氣球。她已經(jīng)暫時不工作了,每天就呆在租來的房子里,頂多在周圍溜達溜達也不走遠,母親照顧著她。她母親也是個閑不住的人,在住的地方附近找了一個環(huán)衛(wèi)工人的工作暫時干著。王文武消失之前,留下了兩個人積攢的所有的錢,這些錢雖然不多,但是足夠閔蓮蓮生孩子的了。
李澗中回到南京安排好工作以后,就盡快來找了閔蓮蓮一趟。他詳細地把在山東尋找王文武的事情告訴了閔蓮蓮,他告訴閔蓮蓮,王文武可能之前對她有所隱瞞,王文武有父母在世,而且有一個姐姐并不是家中獨子。而且,不知因為什么原因,王文武一直不承認自己結(jié)婚了,但也沒有直接地否認,不過與王文武通話的時間很短,他打算去昆山找一趟王文武。無論如何,要找到他本人。
閔蓮蓮聽到這些很意外,那種意外的不相信的神情長久地停留在她的臉上,但她卻并沒有說些什么,所有想說的話甚至都沒有涌到喉嚨只是在她自己心里冒了個泡就破了。
閔蓮蓮心里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要么王文武遇到了什么難事,以至于假裝不認識自己不承認這段關(guān)系;要么王文武不是王文武……一個同床共枕的人,竟然突然像是一個陌生人。
李澗中手上倒是有一個王文武目前正在使用的手機號碼,他問閔蓮蓮要不要這個號碼,閔蓮蓮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澗中只好把號碼給她抄寫在了一張紙上。李澗中看著閔蓮蓮的樣子,又有點不知所措,但他說,自己已經(jīng)打算好了會盡快去昆山一趟去見王文武真人。
澗中沒有說出口的是,他懷疑王文武不是王文武,閔蓮蓮所認識的王文武跟李澗中找到的王文武很可能不是一個人。看著懷孕中的閔蓮蓮,李澗中不太忍心把話說得太過直白,他怕影響到閔蓮蓮的情緒,但是,閔蓮蓮的心里怎么可能沒有感覺呢?
等李澗中走了以后,閔蓮蓮想了好久還是撥通了那個號碼,她在電話里喚了王文武一聲,王文武也答應了。她說自己是閔蓮蓮,王文武想起來她就是找上自己老家的那個陌生人所說的女人,王文武的態(tài)度立刻風云突變,大聲叫喊著“你們都是一伙的,你們這伙追債的人真是什么招兒都想得出來啊!你們也太黑了,借一千,都快還了兩千了,還這么沒完沒了!”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閔蓮蓮著急想解釋些什么又想再問些什么,但是王文武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再打過去卻是再也不接。那通話的時間太短暫,短暫得以至于閔蓮蓮都還沒有來得及聽清楚那聲音到底是不是王文武。但是,她的心里卻寧愿相信那就是王文武,文武只是遇到迫不得已的難事了,對的,一定是這樣的,就像他電話里說的那樣,他被人追債追得沒辦法了,為了保全我跟孩子,他才六親不認一跑了之的,對,一定是這樣的……
閔蓮蓮這樣一想,心里就好受了很多,她撫摸了一下鼓鼓的肚子,嘴里好像喃喃地自言自語著什么。
李澗中從閔蓮蓮家里回來的路上,心情也很不舒服,他慢慢地晃蕩著,心里被閔蓮蓮的樣子所牽動著。澗中每次見過閔蓮蓮后,都會被這個女人所多感動一分,不知道是不是懷孕中的女人身上的雌激素的作用,加上閔蓮蓮的可憐遭遇,澗中越發(fā)覺著這個女人讓人心生惻隱,甚至看起來很美很溫柔。
路過小街邊的書報攤,瞥見書報攤位上擺著的各種通俗讀物,大多數(shù)一眼看過去就是盜版,封面色澤昏暗,紙張帶有粗粗的顆粒感而且泛黃,尤其是那排用來出租的書,一張張書頁密密實實堆疊成的側(cè)面早已經(jīng)因為借來借去而被摩挲得黑黢黢的,甚至黑得發(fā)光,就像是在手里盤久了的手串,手上的油脂汗?jié)n慢慢地抹在了手串珠子上成為一層光亮的包漿。
李澗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于是,他立刻就電話聯(lián)系了之前他做律師時,代理過的一個客戶。
張運當時被工商給查了,因為他賣盜版書。不過,賣盜版書的那么多,為什么偏偏抓了他呢?倒不是因為他賣得錢多,而是因為被同行舉報了。張運這個人在人性上還算是一個好人,但就是做生意路子比較野。當時,他自己跑廣州去專門弄了一批非常特別的盜版書,書的內(nèi)容是張運自己制作的港臺書籍的掃描版,廣州的印刷廠就專門負責接單印刷。張運也知道,印刷廠肯定也會偷偷賣給其他人,于是,他就在跟印刷廠的合同里約定好了,印刷廠可以把張運提供的書盜版印刷后賣給別人,但是必須得在供貨給自己一個月后,才能賣給別人。印刷廠覺著既然你挑明了這事,一個月又不長答應也無妨,正好用這一個月試試看你弄來的書好不好賣,免得我這邊書印多了再賣不出去砸在手里。
張運應該算是生意人中有點文化的,而且是有鑒賞眼光的那種聰明人。他自己就是個酷愛讀書的書蟲,所以,但凡是他下單印刷的書籍或多或少在某類人群里都特別好賣。一年十二個月,專門做個五六本書,有六個月自己能獨家賣,重點吃著六個月獨家售賣的大頭,就夠他的小店做的了。
印刷廠也不是那么遵守合同,張運又沒法監(jiān)督,剛開始印刷廠看他弄來的書都賣得挺好,于是就開始在給張運發(fā)貨的同時,自己就開始單獨對外批發(fā)。但張運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有時候一本書他自己很喜歡,但是別人很少喜歡。印刷廠吃過背著張運提前賣書賣不動的虧,吃一兩次虧,印刷廠就再也不違背合同提前賣了。整個印刷廠印一批書,人工費、物料費、電費等等雜七雜八都是剛性的,他們經(jīng)不起判斷失誤的折騰,不像張運這種個體書商,有書賣不動可以慢慢賣。
自從張運自己操盤弄書以后,他的店鋪生意做得很好,周圍幾家書店就開始眼紅了。同在一個圖書市場里做生意,你自己吃獨食,肯定會惹人眼紅。張運心氣高,覺著不遭人妒是庸才,于是跟周圍友商的關(guān)系就比較緊張。終于,有人瞅準機會向工商局舉報了他,也就是那次案子,李澗中被法律援助派給張運,于是兩個人就認識了。
張運雖然心氣高,但做生意畢竟還是有一套的,假賬做得比較扎實,營業(yè)額沿著十萬塊的下沿兒做,檢察院想給他定個非法經(jīng)營罪,判個五年重罰一下,以儆效尤。但是,這個非法經(jīng)營罪是個口袋罪,什么都能往里裝,名聲不太好。于是,李澗中據(jù)理力爭就給辯護成了一個銷售侵權(quán)復制品罪。雖然被抓的那本書是張運自己選的港臺書,但畢竟不是他進口進來的,而且也不是他印刷的,跟印刷廠的合同也起到了很好的切割作用,合同上看不出來是張運操盤的這本書,只能看出來是一份普通的銷售合同。再說,上下游做盜版書的,都有風險意識,一批貨簽一次合同,舊的根本不會留存,所以最后認定的銷售額并不大。法院定得罪名變了,張運就被判了一年,錢倒是罰得比較多??鄢熬辛舻臅r間兩個月,實際上就在號子里呆了八個月就出來了。
經(jīng)過這么一個大挫折的張運,又總結(jié)歸納出了新的心得體會。要不怎么說,成功是屬于有準備的人的,更是屬于準備完了還會歸納總結(jié)的人。張運把店鋪搬家了,他離開了那個圖書市場,找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店面另起爐灶,周圍沒有一家賣書的。表面上好像失去了集群的效應客流是個問題,但是張運是誰啊,憑借著之前店鋪培養(yǎng)下來的老讀者,加上他又合理運用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常在各種書籍論壇上裝成路人甲回復哪里能看到某本書,太敏感的書,他回復完了,過會就刪除。就這樣他的小書店又做起來了,而且別看店面不起眼,營業(yè)額比以前還更多了。
別人或許不知道張運生意的底細,但是李澗中知道,他是一寸一寸地辦過張運的案子的。張運覺著李澗中算是自己的恩人,是自己的患難之交,對他也不怎么防著,也沒法防啊,人家知道自己的老底。而且,李澗中也經(jīng)常從張運那里淘書,不得不佩服張運看書的眼光確實有一套。
從閔蓮蓮家里出來,李澗中就想起來了張運,聯(lián)系了他。電話里說不清楚,也不方便說,李澗中直接就奔張運的店鋪去了。
李澗中跟張運說,要賣給他一批貨。
張運樂了:“中哥,你什么時候做起倒騰書的生意來了?記者賺外快?”
“不是書,是影碟?!崩顫局泻苷J真地說。
“影碟?難不成是你們雜志社出的教輔材料?”張運還是不信,繼續(xù)在逗李澗中。
“真的,不開玩笑。”李澗中一五一十地跟張運說了這批色情影碟是怎么來的,自己怎么去暗訪色情網(wǎng)站,怎么將計就計地買下10000張影碟回來的。當然他并沒有提起尋找王文武的事情。
張運聽了哈哈大笑,他覺著李澗中苦逼地吃癟經(jīng)歷跟自己當年被人陰了一模一樣。他打趣李澗中說,你這趟采訪花出去的錢,肯定都夠不上你這篇稿子掙回來的工資。不過,我也是替你們這些寫字的悲哀,對你們表示同情,你看,我干的這生意,依靠的是你們這些有才華的文字工作者,但是我掙那么多錢,卻一分也沒分給過你們。有時候,想想這事,我也是有點慚愧的,所以,那蹲號子的一年就當是贖罪。
“不過,中哥,嚴格來說,你這數(shù)量也夠的上犯罪了啊?!睆堖\笑完之后,就嚴肅了起來。
“還用你說,我知道。所以,這批東西,我才想起來交給你處理比較保險。”李澗中說。
“你想怎么樣個處理法?替你燒了它們?10000張影碟燒起來又費汽油,而且味兒還大?!睆堖\又在開李澗中的玩笑,他見到澗中落入這種尷尬的境地,有一種善意的幸災樂禍的感覺。
“你能把它們賣出去嗎?”李澗中說道。
“中哥,你還要賣出去,你這可是罪上加罪??!”張運又開始一副不正經(jīng)的樣子開起了李澗中的玩笑。
“我是說真的,我知道這里面的風險,但是,這筆錢畢竟數(shù)目不小,而且我還有其他想法來彌補……情感上不算犯罪?!崩顫局姓f得模模糊糊。
張運沒完全聽懂李澗中的意思,但他看得出李澗中是認真的。于是,他答應幫李澗中處理掉這批影碟。但前提是,他必須看一看這批影碟質(zhì)量怎么樣,這決定了能不能賣出一個好價錢。
把影碟從李澗中那里拉回來后,張運隨機看了幾張,影碟里的內(nèi)容有的是直接刻錄的日本成人片,有的是自拍的視頻刻錄的,意外的是,影像質(zhì)量還是不錯的,不用超強糾錯的影碟機就能播放。
驗完貨以后,張運告訴李澗中大可放心,這批影碟進貨價格5塊錢一張不算太貴,加點價格賣出去不是什么難事。只是為了安全起見,張運決定只散賣,不批發(fā)。
“中哥,你這批貨不錯,算是又為中國的性教育事業(yè)貢獻了一大份力量??!你看你,你這個人就是好人??!關(guān)心咱們國家的法治事業(yè)、新聞事業(yè),現(xiàn)在又投身于祖國的性教育事業(yè),果然是,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是不是也順手幫助了幾個失足婦女???哈哈?!睆堖\故意取笑李澗中,實在是因為李澗中這次的做法有點一反常態(tài),但是張運心里是完全相信李澗中的,這種相信已經(jīng)到了不問來由的程度。
李澗中稍微有點不好意思,彈了一下張運的額頭,他再三叮囑張運要注意安全,別為了著急賣光,鋌而走險……李澗中后半句沒有說出來的話其實是,這事畢竟也牽扯到自己,萬一被抓住,兩個人都要倒霉。雖然已經(jīng)決定賣掉這批影碟,但李澗中心里其實還是非常擔心的。
張運要澗中放心,自從吃過那次大虧之后,他現(xiàn)在在生意上再也不會張狂了,都是小心謹慎。李澗中并不知道張運打算怎么賣出去這批影碟,張運也不打算告訴他,兩個人心照不宣,一個出貨,一個出力,并不過問對方的事情,這也算是一種防火墻吧。
張運先給了李澗中50000塊錢,剩下的等賣完以后,到時候看最后總共能賣多少錢,他再把利潤分給李澗中。其他的事情,張運不知道,但是李澗中這次的反常舉動,張運能感覺的出來,他是缺錢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