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羅血肉模糊的口腔里,小心翼翼的含著那兩枚銀針,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口中的涎液、血水給咽到肚子里去。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院子里的地上,再也沒力氣爬起來,挑水來來回回十幾個次,雙腳軟的幾乎失去了知覺,兩個肩膀也仿佛快要從自己的軀干上丟了一樣。
燕羅強撐著睡意,稍有些困意就狠狠地掐自己大腿,一晚上過去,兩條大腿也是被自己糟踐的青紅一片。
太陽緩緩的從東邊樹林頭攀升起來,燕羅半死不活朦朧將睡時,陳天佑推開屋門,也不管燕羅死活,就是一拐杖將他抽醒。燕羅全身酸痛,被他這一打,頓時痛的齜牙咧嘴的跳了起來,口中正罵出來一句“老不死的”,又被銀針給扎了一個窟窿,下一句還沒說出來,一灘血水便從口角滲了出來。
陳天佑也不管燕羅那恨不得把自己碎尸萬段的眼神,只是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吩咐道:“最近天氣不錯,去集市上去買一套釣魚的漁具,順便再把今天的飯菜都買回來,中午前給我滾回來?!?p> 燕羅趴在地上吐了幾口血水,又連灌了兩大桶的涼水,這才把口腔里積攢了一晚上的血水給漱干凈,不敢多嘴再挨針扎,料想著不過去市集上買些東西,應該不會有什么混賬事情。就趕緊沖了個涼,揣上僅剩一點的銀子,往廬州城去了。
可是,到了廬州城,燕羅才猛地發(fā)覺這個聽起來不錯的差事,竟比昨天的折騰還要痛苦。他一入市集,才猛地驚覺自己買東西免不了和掌柜老板討價還價,可口中兩個太歲催命催得緊,遠比昨晚上含著跑路要困難得多。
這大半日,燕羅幾乎就變成了個說話都不利落的結巴,一張口吐字都是拐彎抹角的音調,還很難說的連貫。平日里看著他都像耗子見了貓的攤位老板,看見他這副模樣都強忍著笑,不知道為什么。而燕羅若是怒急翻臉,還沒等話說出來,又是一灘血水給噴了出來。這一回,燕羅是給所有人瞧了笑話,氣得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又還得提防著口中銀針作祟,當真憋屈的令人發(fā)狂。
等到中午,燕羅又含著血水回到陳天佑的老院子的時候,他的嘴已經(jīng)痛的麻木,舌頭都仿佛被抻直打結,根本說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來。
陳天佑也不管燕羅的死活,收好了漁具,當著燕羅的面,打開他買來的好飯好菜,大快朵頤,絲毫不顧燕羅看著美味氣得直跳腳的神態(tài),不是還將一小盤的精致小菜端到燕羅面前,仿佛有些譏諷道:“菜不錯,來吃點,你好像快一天沒吃飯了吧?!?p> 燕羅看著陳天佑得意忘形的樣子,雖然一肚子怒火,但是還是在乎嘴里的傷口,憤憤的不睬陳天佑,忍著肚子里的饑餓,灌了一口涼水,就回屋找了張草席,躺了歇著。
陳天佑空手抓著一只油膩膩的烤鴨腿,無比囂張的坐在燕羅旁邊大快朵頤,嘴里還咂咂作響,故意弄出聲響。
已經(jīng)餓了一天的燕羅,聽到陳天佑這大嚼大咽的聲音,肚子里地裂天崩天雷滾滾,再聞著廬洲烤鴨鋪秘制食料配出的香味,渾身上下如同貓抓一樣不得安寧。明明知道自己帶回來的是一整只烤鴨,就放在一旁,可是嘴里的傷口哪里容得他去啃上一口。
終于,氣急的燕羅一骨碌跳了起來,怒道:“老混蛋,要吃離我遠點!別坐我旁邊!”
陳天佑從嘴里挑出被他剔的干干凈凈的鴨腿骨丟到一邊,從身后摸出油紙包裹的剩下來的一大袋烤鴨,故意湊到燕羅旁邊道,齷齪的笑道:“烤鴨不錯,這么香,要不要來一塊肥的過過癮?”
看著他這丑惡至極的嘴臉,燕羅氣得渾身發(fā)抖,但是也不敢發(fā)作,將身子扭了過去,屁股朝著陳天佑。
陳天佑倒也不再戲弄燕羅,坐在地上,靠著墻根,吃了大半包的烤鴨肉,將剩下的用油紙包好,放在一邊,問道:“臭小子,也過了一天了,感覺怎么樣?”
燕羅聽了氣得不打一處來,做起來道:“你這什么混賬東西,折騰……”他這一激動,嘴里又掛了一彩,痛的他滿地打滾。
陳天佑抱著拐杖,幽幽道:“口噴飛針,這項絕技當年是我最不起眼的一手,可當我成了這樣的殘廢后,卻反成了我殺人糊口的一大依仗?;煨∽?,你以為你是唯一拜我為師的人嗎?”
燕羅聽他這么一說,也微微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盯著他。
陳天佑道:“這么多年來,加你一共有六個人給我做徒弟,想學我這埋藏了一輩子再也拿不出來的本領。可最后,他們沒有一個在我的訓練下活下來??趪婏w針這一項,就死了三個,剩下兩個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勉強學會了口噴飛針,可全都死在了我下面的訓練當中?!?p> 燕羅猛地打了個冷顫,這老不死的六個徒弟竟然都死在了他的訓練中,而且竟然有四個是死在了這口噴飛針的訓練下。這家伙倒地是什么殘忍的訓練法,竟然比殘君閣訓練營的死亡率還要恐怖。
陳天佑瞥了一眼被嚇得有些失色的燕羅,道:“那天我就告訴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想學我的本事,隨時都會死掉。但是你能撐下來,我這把殘廢骨頭掩埋在過去的所有絕學,也全都是你的。”言罷,陳天佑抓著拐杖慢慢地撐起,一瘸一拐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堂下歇息了。
第二日上午,已經(jīng)兩天沒好好睡上一覺的燕羅幾乎渾渾噩噩地從草席上爬起,簡單漱干凈了口中的血水。
已經(jīng)起床了的陳天佑躺在院中的藤椅上,瞥了眼半醒半混的燕羅,道:“把昨天買的漁具帶上,領個水桶,跟我去河邊釣魚?!?p> 燕羅本以為今天又要被這老混賬折騰的要死要活,聽他這么吩咐,心里也是疑心大起,這神鬼莫測不著邊際的殘廢老頭,短短兩天的時間,就給他一個幾乎要了他半條命的下馬威,這時候卻要帶他去釣魚這么悠閑的事情,來者不善。
帶著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的想法,燕羅背著漁具,拎著水桶,跟著陳天佑向林外走去。
這一路上,陳天佑在前,燕羅在后,這陳天佑有意磨練燕羅的體力,一腿一拐提氣箭步,穩(wěn)穩(wěn)地將自己和燕羅距離保持在三丈之外。雖然燕羅兩日沒有合眼,但是他心中悶憤許久,一股子蠻勁上來,偏不信自己四肢健全年輕力盛的體力,竟比不上這斷了一手一腿的半百糟老頭,于是提氣狂奔,死追前面不遠處的陳天佑。
可陳天佑畢竟是一個探不到底的深淵,始終將燕羅甩在身后,三丈距離,不多一步不少一步。
就這樣一老一少兩人較力一個時辰,燕羅也沒有將距離拉近,倒是將一晚上恢復的些許體力也榨的一干二凈。
陳天佑帶著燕羅來到了廬州城北的護城河邊,柳岸成蔭,河對岸便是廬州城的高聳城墻,青苔滿布的磚墻立起十丈有余,正好將陰涼蓋在河面上,河水少了太陽的烘烤,散發(fā)出一絲絲清涼水汽。
陳天佑挑了處綠蔭茂盛的地方,吩咐燕羅端了兩塊光滑的石頭當作板凳,將漁具擺好,裝好蚯蚓,撒餌下鉤了。
雖然是盛夏季節(jié),當空的太陽毒辣曝曬,可這處頭頂柳蔭,又有河水流走,倒也不算燥熱難耐,這才坐下一小會,燕羅身上的汗珠就被風干了。已經(jīng)有些力竭的燕羅一屁股坐在石頭上,也不管旁邊的陳天佑如何撒餌下桿,就低頭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天佑忽然道:“小子,《千城殺訣》這本書,你看懂多少?”
燕羅被他驚醒,揉了揉有些干澀的雙眼,從懷中摸出《千城殺訣》,道:“前半部并未讀懂多少,倒是后半部唯一的盤龍絲看懂學會了?!?p> 陳天佑用魚竿架將魚竿固定起來,接過《千城殺訣》道:“直接越過了上半部就修習下半部的盤龍絲,難怪你殺氣入腦差點就走火入魔?!?p> 燕羅這回到?jīng)]有什么反感,謙虛的點點頭:“是,那段時間確實是有些……”
陳天佑看了看燕羅,道:“看來還是要教你些刺客之道基本的東西。別看我,你以為殘君閣訓練營教你的那些東西有什么用處?”
也不管燕羅什么反應,陳天佑翻開《千城殺訣》一頁一頁的讀了起來,順手將魚竿拋給燕羅道:“把好魚竿,不要亂動,盯緊水上的水漂,有魚咬鉤就立刻拉上來?!?p> 燕羅第一次釣魚,哪里知道什么技巧,就順著陳天佑的吩咐死死地抓著魚竿,雙眼緊緊地盯著睡眠上的水漂,一動不動。
《千城殺訣》雖然是殘本,不到千字,可燕羅讀起來一知半解甚至毫無頭緒。但到了陳天佑的眼中,上半部區(qū)區(qū)五百余字,卻是高屋建瓴,一頁一頁毫不停頓一覽到頭,不到半個時辰就了然于心。
這半個時辰內,已經(jīng)有三四次魚咬鉤的機會,可燕羅這釣魚新手,反應總是慢上半拍,將魚竿扯起來后,魚已經(jīng)掙脫了鉤子逃之夭夭。
陳天佑將《千城殺訣》放下來的時候,燕羅正手忙腳亂的將魚蟲重上蚯蚓,陳天佑罵道:“怎么這么笨手笨腳?!庇谑菍埍緛G給燕羅,奪過魚竿麻利的穿上蚯蚓,將魚竿一甩,魚鉤嗖的一聲落到河水正中的餌料里。
陳天佑握緊魚竿,道:“上半部是總綱,將刺客的刺殺方式劃分為幾個流派。”
燕羅聽到陳天佑在和他說《千城殺訣》中自己不懂的部分,本來迷糊的意識猛地清醒,趕緊豎起耳朵聽他詳解。
“狂風、徒手、藏兵、毒殺、飛羽。當世所有刺客的刺殺之術,歸根結底都可分為這五大流派之中。”
“徒手,應該是刺客的根本要領,徒手殺人的方式,殘君閣訓練營中應該教了你們很多,刺殺之時,你的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處,都是可以取人性命的武器。爆穴、鎖喉,這是徒手刺殺的基本要領?!?p> “狂風,前提需要極迅猛的身法,在與目標交錯的一瞬間,出手殺招,眨眼之間,即要取之命門要害。剔骨、斬首、貫體,三個手法是最為兇狠的套路?!?p> “藏兵,是從古式刺客流傳下來的最古老的刺殺,講究兵器藏于暗處,趁人不備,痛下下手。總結有剜心、割喉、斷筋三個手法。”
“毒殺,顧名思義,就是下毒殺人,而江湖之中臥虎藏龍的郎中大夫醫(yī)術高明者不可估量,能否制出獨一無二的陰霸奇毒是必經(jīng)之路。下毒方式,也有煙、物、人三種下毒手法?!?p> “飛羽,準確來說是暗器的一個分支,可以在遠處取人性命,需要掌握徒手發(fā)射暗器、機關發(fā)射暗器等等,你目前學的口噴飛針就是飛羽一派?!?p> 燕羅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口中的傷口已經(jīng)麻木,實在是不想說話扯動剛有些愈合的傷口。
陳天佑仿佛也沒指望燕羅說話,繼續(xù)道:“殘君閣的刺客訓練方式,應該算得上是比較穩(wěn)妥的訓練方式,以狂風、藏兵、徒手三個流派為主。而與殘君閣起名的飄血樓,卻是以飛羽、毒殺兩個流派為主。你還記得那天周曲鶴的刺殺套路沒?為何我能將他克制的毫無還手之力?”
燕羅也是今日第一次聽聞刺殺流派的理論,所以哪里知道周曲鶴的刺殺套路,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陳天佑將魚竿固定在架子上,道:“周曲鶴最擅長的是藏兵,輔以狂風。他藏兵之道也算得上當世頂尖。必須知曉,但凡刺客,與江湖武學弟子最為不同的,便是大量刺客皆無內力修為,殘君閣刺客刺殺時,定要不過大腦潛意識而為,講究一擊必殺,否則失手之后回頭再來,與正宗的武者正面交手,毫無內力則必敗無疑。所以藏兵者,必將自己各路兵刃藏于身上每一處,在近身時候,才將兵刃現(xiàn)出,讓那些武者猝不及防。若再輔以狂風之身法強行欺身壓入,就可事半功倍。但周曲鶴藏兵之道于我而言毫無隱匿,他兩袖之中藏有短劍匕首,雙肩之后藏有兩只長劍,衣領和腰帶處各環(huán)繞有一只軟劍,后腰處裝配兩柄闊刃短刀,兩腳下也裝有彈簧刀,身上還背著裝有匕首的皮夾。既然他所有藏劍之處我都了然于心,他便是狂風欺來,若一處藏兵現(xiàn)出,必然事先牽動身上的某處,發(fā)覺之后,我自然知曉他下一步的動作。所以,他的刺殺之術于我而言毫無威脅。”
燕羅聽之悚然,未料到周曲鶴這堂堂殘君閣甲等刺客,也算黑道上震動一方的人物,竟被這殘廢老頭一眼就看出了全身虛實,想到這,他也不再考慮口中傷口,慢慢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藏兵之處?”
陳天佑正要細說,忽然他一抓魚竿,手腕一抖,一條碩大的鯽魚就被他拽了上岸,陳天佑哈哈一笑,將魚鉤取下,抓起鯽魚丟到水桶中,又裝好魚餌重新下鉤,這才道:“你若將藏兵之法修習到一定境界,自然就知道哪些兵刃放在自己身上的不同部位,在平常活動中,自然會有微小的細節(jié)體現(xiàn)在你的行為舉止上。你現(xiàn)在不過個剛出茅廬的菜鴿子,怎能看穿那周曲鶴十幾年的道行?!?p> 燕羅細細的回想陳天佑剛才的話,這才發(fā)覺自己之前的刺殺,簡直是毫無章法亂來一氣,每次刺殺應是一擊必殺,可自己這么多次刺殺任務,從未有過一次可一擊得手,都要回頭再戰(zhàn),若是遇到真正的內力武者,自己怕早就命喪黃泉了。而所謂藏兵,自己更是連皮毛都沒有觸到,這出了訓練營將近兩年時間,藏兵之法依舊是當年的一個兵器皮夾背在身上,每次刺殺,還未動手,兵器就已經(jīng)拿捏在手上。
陳天佑也不給他時間消化,又道:“你可知刺客一行的祖師爺是誰?”
燕羅一愣,道:“我們這行當還有祖師爺?”
陳天佑一巴掌便忽到他的頭上,罵道:“三百六十行,哪一行沒有個祖師爺?混賬小子不知道就不要胡亂放屁,臭的緊!”
燕羅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的頭暈目眩,半天才回過神來。
陳天佑怒道:“記住了,刺客一行的祖師爺,是戰(zhàn)國時期的‘四大刺客’!”
燕羅被陳天佑忽然轉起的語氣給驚得肅然起敬,也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接受他的教誨。
陳天佑緩緩道:“戰(zhàn)國‘四大刺客’分別是:”
“圖窮匕見——荊軻;魚腹藏劍——專諸;白虹貫日——聶政;彗星襲月——要離?!?p> “《千城殺訣》之中所記載的藏兵、流風、徒手三個流派,就是四大刺客而起的古刺殺流派?!?p> “荊軻刺殺秦王,將匕首藏在燕國地圖之中,假意獻給秦王,圖窮匕見,險些取了秦王性命,改寫歷史;專諸刺殺吳王僚,為投其所好,在太湖修習烹魚廚藝,將匕首藏于魚腹中,將吳王僚性命收下;聶政刺殺俠累,可謂驚天動地日月驚變,更出現(xiàn)了白虹貫日之天地異象,聶政攜劍從俠累府外一路殺入府內,一步一人,將之斬于劍下;要離刺殺慶忌,也是天地異象彗星襲月,他潛伏慶忌身邊,苦心經(jīng)營,博得慶忌信任,時機成熟時一劍貫體拿下性命?!?p> “荊軻、專諸之刺,藏兵而殺;聶政之刺,集狂風、徒手大成;要離刺殺,皆為刺客之道、刺客之精。雖然刺殺之術經(jīng)歷了這幾百年的洗練發(fā)展,戰(zhàn)國四大刺客的刺殺技巧于今天看來也已只能歸入末流,可作為我刺客一行的祖師爺,也絕對是當之無愧?!?p> 陳天佑談及這戰(zhàn)國四大刺客之時,神色恭敬肅然,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臉上也透露出了不同尋常的色彩。
燕羅自幼就在殘君閣訓練營接受刺客訓練,莫說這些古人事跡,便是通常的識字書寫也不過勉強而已。這一回第一次聽聞古代刺客的傳奇,也肅然起敬,洗耳恭聽。
忽的,陳天佑苦笑道:“刺客一行,暗中魅影,歷朝歷代都被人視作瘟疫,避之不及,一入行中,已是背上罵名,一輩子都不可翻身,更不能出人頭地,受人敬仰。可古之刺客,能名傳千古流芳百世,你可知道為何?”
燕羅微微皺了皺眉頭,小心道:“可如今的天刺,雖然不能說流芳百世,但也算得上出人頭地,萬人敬仰?!?p> 提及天刺,陳天佑面色變了變,道:“天刺?如今天下刺客,誰人不想問鼎這天刺之位,死于一塊鐵牌之下都心甘情愿,這一輩子,也不過為了一個名號而殺戮。古之刺客,為何一刺驚天下,一刺傳百世,那是因為‘士為知己者死’乃心中信條?!?p> “如今這刺客……呵,不過是一群收人錢財替人收命的殺手,怎敢玷污‘刺客’這名號?!?p> “臭小子,我問你,你這刺客一生,為何而刺?”
若是在幾日前,燕羅定然會毫不猶豫的答道“成為天刺,讓眾生臣服?!笨陕犃岁愄煊舆@一番話,卻難以像之前那樣脫口而出,思量了許久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陳天佑抬起頭,望著護城河對岸的高聳城墻,幽幽道:“天下間的刺客,哪有什么信條,不過是一個只知殺戮追求虛名財富的行尸走肉罷了。當年的我,也是如此,貪圖虛名,最終才落得這手腳殘廢,不人不鬼的地步。”
燕羅第一次聽陳天佑談及他曾經(jīng)往事,但也不敢仔細問深,只好雙眼盯著河水中的魚線,等著魚咬鉤。
陳天佑忽然自嘲一笑,道:“沒想到能和你說那么遠,以你的資歷境界,根本體悟不到這個道理。不過即便你現(xiàn)在體會不到,但是你也要牢牢記住,如果你為刺客,只是為了金錢或者是虛名,那么你永遠是一個占滿血腥臭氣的殺手,而不是一個可以無愧于心名揚四海的刺客?!?p> 燕羅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牢記于心?!?p> 河中央的浮標微微扯動,陳天佑手腕一抖,“嘩啦”一聲,一只大白鯽魚從水中撲騰吊起,落在岸上,他哈哈大笑,興致大好,將魚收拾到水桶里,再次裝餌下鉤。
陳天佑拍了拍燕羅,道:“臭小子,剛才我的話你也聽明白了。估計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之前的刺殺根本就是亂七八糟毫無章法,能活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你還在丁等刺客的行列,沒有遇到硬的點子?!?p> 也不等燕羅回話,陳天佑又道:“既然你受的是殘君閣訓練營的系統(tǒng)訓練,那么我先從你徒手、狂風、藏兵三個流派的訓練開始,剩下的飛羽和毒殺兩派,我雖然會一點,但是太過兇險,我也不打算教你并不成熟的流派,靠你自己摸索,飛羽之下,口噴飛針這一門絕技也足夠你喝上一壺。若是你在我手下挨過不死,我就再教你飛羽中的其他絕技?!?p> 燕羅口中喊著兩枚小針,口腔又爛了大半邊,雖然憋了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但是生怕嘴里再錦上添花,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陳天佑說了一整整一上午也沒插上一句話。
中午時候,頭頂上的太陽漸漸毒辣起來,而陳天佑也釣上了四五只花白大魚,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收了魚竿,道:“差不多了,小子,收拾東西,回家了?!?p> 聽了一上午教訓的燕羅,仿佛還沉浸在陳天佑的教訓中,提了裝魚的水桶,默默地跟在陳天佑后面。
回到了小院木屋,陳天佑將魚竿掛在墻上,在院子中央生起一圈篝火,篝火上掛起一口大鍋,再撈起兩條大魚去鱗洗凈,麻利地切塊抹料,丟進燒著熱水的大鍋里,不一會兒便烹出一大盆腥香四溢的魚湯來。
“小兔崽子!”陳天佑從房里端出兩副碗筷,喊過來燕羅,將一副碗筷塞到他懷里,道,“別以為今天能逃過訓練。今天你的任務,就是給我把這鍋魚湯吃掉一半。”
已經(jīng)幾天沒睡好覺的燕羅被中午的大日頭曬得都有些昏昏沉沉,突然聽到陳天佑這一句話,頓時驚嚇清醒過來,大吼道:“老頭子,你說什么?!”
陳天佑端著碗筷,拖了條板凳坐在大鍋旁,挑起一塊鮮美魚肉,再澆上一勺濃香湯汁,美滋滋地塞進嘴里,口齒不清道:“沒聽見?這半鍋的魚湯就是你的,今天必須給我吃完!”
燕羅將手中碗筷噼啪摔得粉碎,怒目圓睜,指著陳天佑吼道:“老不死的你想弄死我?!我嘴里爛成這樣,你讓我吃魚?!魚刺和銀針我怎么分開?!要我命嗎?。。 ?p> 陳天佑麻利地用舌頭從魚肉中剔除魚刺,斜著眼看了燕羅一眼,反問道:“怎么,不愿意嗎?”
陳天佑一道凌厲眼神掃來,燕羅猛地頭皮發(fā)麻,身子一震,落在這活閻王手里,若是不依他吩咐,怕是自己連今天都活不過去了。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腦子發(fā)熱要拜這老殺才為師……”
燕羅手腳仿佛都發(fā)軟的找來新的碗筷,癱坐在大鍋旁邊,從魚湯中夾起一塊最小的魚肉,顫顫巍巍地往嘴里送。
陳天佑顯然烹魚是一個好手,抹上的香料在湯汁中雖然沒有掩蓋腥味,但是原本令人作嘔的魚腥味卻反而彌漫出一股醉人的香氣。
這魚肉雖香,可放在燕羅眼里,卻比劇毒藥囊還要可怖,這一塊被他夾在唇邊,卻始終不敢塞進嘴里。
一旁的陳天佑稀里嘩啦的喝湯吃肉,大快朵頤,看著燕羅比殺了他還難受樣子,譏笑道:“古之刺客豫讓,漆身吞炭都不像你這樣拖泥帶水,這魚肉難道還比火炭難吃?這點苦難都承受不了,還想睥睨天下,問鼎天刺?”
燕羅被他這一譏諷,心中怒氣上涌,一咬牙,一口將魚肉塞進嘴里。燕羅這塞魚動作倒是瀟灑,可魚肉一道嘴里,卻整個人扭捏,比個大家閨秀吃飯還要秀氣。唇齒舌頭半天也不敢動上一動,生怕一動就要混淆嘴里的銀針和魚刺。
燕羅舌頭兩側穩(wěn)住銀針,舌尖僵硬地配合牙齒碾碎魚肉,一點一點的剔出魚刺,可舌頭又能有多少靈巧,舌尖微微一動,兩側的銀針頓時刺破肉壁,一股血腥便在口中爆炸開,燕羅吃痛一抖,舌頭頓時將魚刺舔到口腔深處,再難分辨銀針和魚刺了。
燕羅嗚呼悶吼,正要低頭將口中的魚肉魚刺給吐出來,卻“噌”的一聲,一柄短刀釘在他的腳旁,陳天佑冷冷道:“你要是敢把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吐一次,我就斷一根手指?!?p> 燕羅恨得牙根發(fā)癢,卻連咬牙切齒的機會都沒有,只好強忍著口中刺痛,一點一點的用舌頭分辨魚刺還是銀針。
轉眼間,陳天佑已經(jīng)吃完了半盆的魚湯,而燕羅卻依舊在慢慢地咀嚼探索那第一塊魚肉。陳天佑滿足的拍了拍肚子,道:“剩下的魚湯魚肉,今天給我吃完,別想吐掉躲懶,你知道后果的。”
言罷,收拾收拾碗筷,留著燕羅一個人蹲在院子中央吃魚,自己回屋里歇息去了。
燕羅在大鍋旁邊蹲了整整四個時辰,終于將半鍋的魚湯給吃了干干凈凈,他的腳下滿是魚刺,卻混著更多的血水泥土,觸目驚心。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嘴巴微微張開,舌頭口腔已經(jīng)完全麻木僵硬,仿佛連疼痛的感覺都沒有,只剩下血水從口角一點一點的溢出。
從中午一直吃到深夜,燕羅腦中一片混沌,怕不是這輩子來吃的最艱難的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