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6:覆水難收
第二天一整天,華濟世都是在沉默中干活兒,幾乎沒和其他人說過一句話。
晚上收工結(jié)了工錢后,華濟世拉住老板,說有事要說。
老板問:“是不是不想干了?”
華濟世說:“不是,是我母親病了,我得回去看看。”
“哎!”老板贊同地點點頭,說,“對的,養(yǎng)育之恩不能忘,母親病了,是該回去看看。”
華濟世說:“我已經(jīng)買好了明天的火車票,順利的話,來回要5天,這個周末就能趕回來。路途得花去不少錢,那樣我就更需要這份工作了,我想如果能在周末回來,您能給我保留這份工作嗎?”
“這沒問題!”老板肯定地說,“不過,這份工作也只能給你留一周時間,如果你周末能回來的話,還可以繼續(xù)干這個活兒,工酬不變?!?p> “謝謝您!太謝謝您了!”華濟世說著,給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
華濟世沒有退掉站前街旅館的房間,離開前他給旅館老板預(yù)支了5天的房租,說可能有5天不會在旅館里住宿,但房租照付,房間必須給他保留。
次日早上7點半鐘,華濟世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華濟世買的普快列車票,他嫌動車票太貴。
車到廣州已是次日下午兩點鐘。
走出火車站,華濟世乘一輛公共汽車去了市郊的一個小鎮(zhèn)。從公汽上下來,他徑直去了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在農(nóng)貿(mào)市場,他買到了他想要的蝰蛇。
華濟世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手提包,于是他買了一個小號行李箱,又從市場小攤上買了幾件衣服。他在裝蝰蛇的礦泉水瓶子外面裹上一條毛巾,然后和衣服一起放進行李箱中,將礦泉水瓶子放在中間,裝到箱子里。他這樣做是為了通過火車站的自動安檢。
他知道,即使在行李箱中,又厚又蓬松的毛巾里也會有足夠這小東西活下來的空氣。
當天開往濱海的普通列車已經(jīng)開走了,華濟世只好在車站附近找了一家經(jīng)濟旅館住下來。
本來,在廣州有一個和華濟世關(guān)系很要好的大學同學,暑假在家,去同學家住一宿應(yīng)該沒有問題,但華濟世不想讓同學知道自己來過廣州。
在旅館里,華濟世一直將行李箱敞開著,直到離開旅館去車站的前幾分鐘,他才關(guān)上行李箱,并將密碼鎖鎖上。
星期五的下午,華濟世返回了濱海。
回到站前街的旅館房間里,華濟世打開行李箱,從里面拿出礦泉水瓶子觀察。
終于可以好好地看一看帶回來的這個小東西了,見那個小東西還在里面蠕動,華濟世這才放下心來。
華濟世想了想,打開瓶蓋,拿杯子往里面滴了幾滴水,又放了一些它愛吃的食物。食物是那個賣蛇老板附帶送的。
透過礦泉水瓶,華濟世看到蝰蛇在里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突然,它停了下來,瞪著黑黑的芝麻粒大的眼睛,憤怒地瞧著他。
“睡覺吧,若是你想睡覺的話,我的小朋友!明天,你就要和我分手了?!比A濟世說著,旋上瓶蓋,將瓶子擱在床邊的隱蔽處。
天黑前,華濟世去了房屋拆遷公司的老板那里,要求第二天上班,老板答應(yīng)了他。
離開老板的辦公室,華濟世到一家超市買了一小罐塑料蓋玻璃瓶果醬,便回旅館了。
在旅館的房間里,華濟世將玻璃果醬罐里面的果醬倒入室內(nèi)的一個瓷壺中,然后將玻璃果醬罐沖洗干凈,用小刀在果醬罐蓋上扎了幾個透氣孔。
第二天早上,華濟世早早地起了床,戴上厚手套,打開礦泉水瓶子,將蝰蛇從瓶子里倒在地板上,然后抓住它放到玻璃果醬罐中。
激怒的蝰蛇咬了華濟世的手套一口,但卻傷不著他。
他從教科書上得知,蝰蛇的毒液腺較小,噴射一次毒液后,要等幾個小時才能分泌出足夠的毒液。他估算了一下,到中午時,它的毒液還會產(chǎn)生出來的。
華濟世觀察了一會兒那條蝰蛇,它在玻璃果醬罐里盤得緊緊的。他把蓋子最后一次擰結(jié)實,然后放到飯盒里,這才離開旅館,匆匆朝火車站廣場走去。
交通車已經(jīng)開來了,工友們在車門前等候,華濟世和工友們分別打著招呼。這時,工頭黃海軍走過來,瞪了華濟世一眼,然后招呼大家上車。
上午11點鐘剛過一會兒,華濟世借口去小便,離開工地,來到樹林里,趁機打開飯盒,拿出果醬罐,旋開蓋兒,將里邊的那個小東西抖落到黃海軍掛著的上衣右口袋里,然后隨手將果醬罐扔到了草叢中。
不到3分鐘時間,華濟世又回來干活了。他剛才所做的一切,誰也沒有看到。
在這個復(fù)仇計劃實施之前,華濟世心中充滿著仇恨,滿腦子想的都是報仇,但一旦計劃實施完畢,他心中便又惴惴不安起來,甚而后悔自己的行動。
他想,雖然黃海軍老是找自己的茬兒,有意把不適合自己干的工作派給自己,但自己的報復(fù)卻要置其于死地,未必也太狠毒了吧?
華濟世這樣胡思亂想著,干活兒總是心不在焉,一次差點兒從房梁上摔下去,幸虧被馬光明及時拉住,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華濟世又想,還是終止計劃吧,畢竟自己和黃海軍之間沒有血海深仇,不應(yīng)該出這種要人命的狠招!他幾次想返回去,把那個小東西從黃海軍的衣袋里弄出來,但又怕弄巧成拙,被黃海軍看見,識破陰謀,把自己送公安交派出所怎么辦?
就在華濟世猶猶豫豫之間,時間很快滑到了中午。
吃午飯的時侯,大家和平時一樣,圍著盛裝茶水的鐵皮罐坐成一圈,說說笑笑。
華濟世有意選了靠近黃海軍那件上衣的地方坐著,心事重重的樣子,覺得這頓飯很難下咽。他強迫自己有一口沒一口地往下咽,吃得無滋無味。他胸中的那顆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像崔征的戰(zhàn)鼓一般,心情越來越緊張。
工頭黃海軍狼吞虎咽地吃著他老婆給他準備的雞蛋炒飯。
黃海軍的吃相十分不雅,“吧唧!吧唧!”的聲音傳出很遠,十數(shù)米開外都能被人聽見。不到10分鐘,黃海軍就風卷殘云一般把那一大盒子雞蛋炒飯吃了個精光。
他很響亮地打了一個飽隔,愜意地哼了一聲,然后站起身來,邁開大步朝他掛上衣的那棵懸鈴木樹走過去。
華濟世轉(zhuǎn)過臉去看黃海軍,心情極度緊張。
其他人誰也沒注意,依然在說說笑笑。
黃海軍走到掛上衣的樹旁,將右手伸進放香煙和打火機的上衣右口袋中。
華濟世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緊緊地屏住呼吸,兩眼睜得大大的,不安地盯視著黃海軍高大的后背。只見大個子黃海軍的手在上衣口袋中摸了幾秒鐘,接著掏出了煙盒和打火機。
黃海軍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叼在嘴上,“啪!”的一聲按下打火機將煙點燃,轉(zhuǎn)過身來,看到華濟世在盯著自己,便惡狠狠地問道:“你在看什么?”
“沒……沒看什么!”華濟世慌亂地說,趕緊將臉轉(zhuǎn)向一邊。
“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那小東西從他的上衣口袋里溜走了?不可能啊!”華濟世在心中道。
華濟世坐了一會兒,便站起來裝著伸懶腰,一邊伸展一邊把身子偏過去,悄悄觀察黃海軍。
他看到黃海軍吸完煙,將打火機又放回上衣口袋中,手抽出來,但還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華濟世又坐回原先的位置上,不可置信地瞧著自己的鞋子。
“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華濟世在心中問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華濟世轉(zhuǎn)過頭去,偷偷地看了一眼黃海軍掛在樹枝上的那件上衣。
就在這一瞥之間,他看見在那上衣襯里的最底部緊靠接縫的地方,有東西動了一下,然后又不動了。
華濟世恍然明白了其中原委,震驚得雙眼緊閉。
他能百分之百地肯定,黃海軍的上衣右口袋中有一個小洞,就是這個小洞,把他的整個計劃給毀了,讓黃海軍逃過了一劫。
在下午的干活中,華濟世都是恍恍惚惚地,而且優(yōu)心忡仲,不知道這事情的變故對自己而言到底是有利還是不利。
收工后坐交通車回車站廣場時,大個子黃海軍和往常一樣坐在前面副駕駛座上。由于天熱,他把上衣疊起來放在膝上。
在車站廣場下車后,華濟世看到黃海軍把仍然疊著的上衣丟在自己小汽車的后座上,然后開車走了。
眾人朝四周散去,華濟世猶豫了一會兒,幾步追上正在等公共汽車的馬光明。
“馬叔叔!”華濟世問,“黃工頭有家嗎?”
“當然有啦!一家4口,老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瘪R光明爽快地說,頓了頓,又補充道,“他老婆身體不好,患有心臟病,沒有工作,兒子、女兒都在讀書,兒子上高一,女兒上小學五年級,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全靠黃工頭支撐?!?p> “他的家離這兒遠嗎?”華濟世又問,隨即解釋說,“我是指他每天都開著車?!?p> “不遠,也就五六里地兒?!瘪R光明伸手朝北邊指了一下,說,“他家在草甸子小區(qū)。怎么,你想去他家看他?”
馬光明以為華濟世想要同黃海軍改善緊張關(guān)系。
“不!不!”華濟世搪塞說,“隨便問問,隨便問問?!?p> 馬光明疑惑地看華濟世一眼,剛好有公共汽車到站,便揮揮手說:“我走了,再見!”
看著開走的公共汽車,華濟世腦中一片混亂。
華濟世心中很是擔憂:“黃海軍把那個小東西帶回了家里,如果傷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怎么辦?他們并沒有傷害我,他們可是無辜的??!”
華濟世一時失去了主張,不知道這件事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
馬光明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他老婆身體不好,患有心臟病,沒有工作,兒子、女兒都在讀書,兒子上高一,女兒上小學五年級,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全靠黃工頭支撐。”
華濟世心中打了個激靈:如果大個子黃工頭死了,他的兩個孩子怎么辦?他又想起了幾天前在新華書店門前碰到的那個小姑娘夏娟,他們會不會也像夏娟一樣,淪落為乞討兒呢?
這個念頭一閃現(xiàn),便緊緊地攫住了華濟世的心。
他又想起了父親,想起了父親的教誨:“懸壺行醫(yī),首當注重醫(yī)德。醫(yī)德高尚者,必是道德高尚之人?!焙透赣H相比,他突然感到很羞愧。
華濟世又想起父親生前的一件事。
那是華濟世上初中的時候,村里有個叫羅大軍的男青年,家中就母子倆。由于從小嬌慣,羅大軍長大了好逸惡勞,不務(wù)正業(yè),還喜歡搞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今天把張家的瓜果摘一筐拿回家去,明天把李家的雞抓一只宰了吃。別人還不能說,一說,羅大軍就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
村里人不敢惹他,任其妄為。
華濟世的父親看不過去,便勸說了羅大軍幾句。不想羅大軍惱羞成怒,上來就是一拳,把華濟世的父親門牙打落了一顆。
豈料,就在這年夏天,羅大軍被毒蛇咬了。眼看生命垂危,羅大軍的母親只得硬著頭皮來求華濟世的父親救治,原擔心他父親會記仇不給醫(yī)治,但他父親沒說二話便去了。憑著他父親高明的醫(yī)術(shù),把羅大軍從鬼門關(guān)里拉了回來。
這件事對羅大軍觸動很大,從此開始學好了。
想到慈愛的父親,華濟世感到自己的行為很卑微。華濟世想,自己為了報仇,但受到傷害的將不是黃海軍一個人,而是許多人。
冤冤相報何時了?
“不行,我得阻止那個小東西的傷害!”華濟世咬咬牙,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朝黃海軍住的草甸子小區(qū)駛?cè)ァ?p> 來到草甸子小區(qū),華濟世向小區(qū)的物業(yè)管理打聽得知,黃海軍住在3棟308號,站在街對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家的窗戶。
華濟世在附近逗留了將近半個小時,假裝打電話,悄悄觀察著黃海軍家的情況。透過窗口,他看到了大個子黃海軍的身影。
突然,房門啟開,華濟世看到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從里面出來,下樓后走出小區(qū),然后朝右邊一拐,上了大街。沒走多遠就碰到幾個同樣大的孩子,看樣子是小女孩的同學,一起在人行道上玩起了跳橡皮筋的游戲。
華濟世真想走上前去,告訴她說,那條多么兇險的蝰蛇正藏在她父親的上衣里,然而他沒有勇氣。
當夜幕四合時,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婦女從那個房里走出來,手中提著購物籃子。
華濟世尾隨她來到附近的一家購物中心。
這個購物中心關(guān)門較晚,為的是給那些上班族下班后購物提供方便。
華濟世認為那婦女就是黃海軍的妻子。
那婦女走進購物中心,華濟世也跟著走了進去,繞到她身后的貨架后面跟著她。
華濟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準備走上前去,告訴她家中的危險??墒牵斎A濟世就要走到她身邊時,他的勇氣又泄盡了,還是不敢講出實情。
華濟世想,萬一自己認錯人了呢?甚至是房子也看錯了呢?那樣的話,人們會說自己神經(jīng)病,就會把自己當瘋子一樣看待。
天黑透了,華濟世才回到他下榻的旅館。他和衣躺在床上,腦子里亂糟糟的。
當晚,華濟世睡得很不好,腦子里老是浮現(xiàn)著那條蝰蛇的影子,仿佛看見它從黃海軍上衣襯里的藏身地方爬出來,在全家酣睡的房子里爬來爬去。屋內(nèi)一片寂靜,而死亡的鬼影卻在黃海軍家中恣意潛行。
華濟世躺在床上,始終無法安睡。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兩個小時,華濟世從床上爬起來,走出旅館,在街上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投進1塊錢的硬幣,撥通了黃海軍家的電話。
華濟世決定承認自己所干的事。
可是,當電話接通,黃海軍那粗獷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時,華濟世又慌亂地將電話掛斷了。
一想到與可怕的大個子黃海軍通電話,講出他的妻子和孩子正處于迫在眉睫的致命危險,講出實情,華濟世簡直就怕得要命。
華濟世在電話亭旁站了好大一會兒,最后還是走回到站前街的旅館去了。
這一夜,華濟世都是在憂慮的煎熬中度過的。
講到這里,華濟世抬起頭來,目光凌亂地看著楚向哲,道:“本來黃工頭已經(jīng)逃過了這一劫,偏偏他要開那個玩笑,真是陰差陽錯,結(jié)果還是害死了他。”
小姑娘夏娟在街上乞討的情景又一次在華濟世眼前浮現(xiàn),漸漸地,夏娟的形象變得模糊了,繼而變成了黃珊。她向他伸出白皙的小手,懇請道:“叔叔,給點錢吧……”
華濟世心中猛地一顫,痛心疾首地道:“是我害了黃工頭他們一家!我有罪!我是罪人啊!”
楚向哲表情嚴厲地道:“懸壺行醫(yī),首當注重醫(yī)德。醫(yī)德高尚者,必是道德高尚之人。華濟世,你忘記了你父親的教誨,你這算道德高尚嗎?還有資格行醫(yī)嗎?還能救死扶傷嗎?好在你良知未泯,能幡然醒悟,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你要好好反省反省。你的行為已構(gòu)成涉嫌故意殺人犯罪,但屬于犯罪未遂,而黃海軍的死屬于意外情況,不屬于你的犯罪前因?qū)е碌谋厝唤Y(jié)果,鑒于你能主動投案自首,我們暫不對你實施拘押,但你這段時間不能離開濱海,要隨時聽從我們的傳喚,能做到嗎?”
華濟世連連點頭,道:“能做到,一定能!”
楚向哲揚了揚手,道:“你先回去,等候處理吧!”
華濟世從椅子上站起來,向楚向哲和徐歌深深鞠了一躬,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就在華濟世前腳剛走出房門,就見濱海市中心醫(yī)院的著名兒科醫(yī)生向玲玉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朝楚向哲喊道:“楚隊長,我有急事找你!”
楚向哲心里猛地一顫,趕緊問:“怎么,尚美珠又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