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快…再快點...駕…駕….”
馬踏的冰雪兒跑的飛快,人馬俱都口鼻大張,往外噴著熱氣。
趕車的馬夫一手抖著韁繩,一手揮舞著長鞭在半空,不停的發(fā)出“啪啪”的鞭打聲。
馬車身后揚起了一路雪霧,木老爹的驢板車緊隨其后。
鐘子銘坐在車頭,迎著寒風,平日里死物一般的眼球閃著寒光,直直的瞪著前方。
亂葬崗,是位于城郊數(shù)里地外的一處土崗子,崗上松樹稀疏,枯草遍地,骸骨無數(shù),常又野狗,烏鴉成群出沒。距離蘇氏的陪嫁田莊也不過數(shù)里之遠。
賴大頭他們一行人四人拉著板車,興高采烈,七嘴八舌的從松樹林里出來轉(zhuǎn)出來。
“莊頭,你說夫人和少爺知道這罪魁禍首被我們?nèi)拥搅藖y葬崗,會不會獎賞我們呀?”
“這還用說嗎?夫人有多厭惡他們一家,大家伙誰不知道?不過是夫人心善,才留他們活到現(xiàn)在…”
“那…莊頭,那少爺醒過來真的會恨奶娘嗎?畢竟奶娘這十幾年來每年都要去看他幾次,別到時候他想起奶娘對他的好,回頭再怪罪我們…”
“對??!賴頭,那到時候大家伙可就慘了…”
“怕什么?你們想的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少爺醒來后,夫人肯定會告訴他,害他癡傻十四年的罪魁禍首就是奶娘,你說到時候少爺恨不恨她?”
“恨!肯定很!要是我殺了奶娘的心都有…”
“不錯!那你們還擔心什么呢?搞不好少爺知道我們替他出氣后,調(diào)我們?nèi)敫k事,那就美了?!?p> “哈哈!但愿如此,這禍害如今總算是弄出去了,今天晚上總算是能睡個囫圇覺了?!?p> “就是,自從她生病后,每晚上咳嗽個不停,大家好容易等她不咳嗽了,都睡了半宿了,她又開始發(fā)神經(jīng)唱什么搖籃曲,攪得莊子里雞犬不寧..”
“唉!也是可惜了,想當年她是何等的風光呀!真是人生無常,世事如煙。”
“這也怨不了別人,都是她自個的造化,明明有一副好命,卻沒有那個好運,有命無運,終歸是福薄之人呀!”
一行人或暢笑,或鄙夷,或唏噓的朝著田莊的方向走來。
正這時,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吆喝聲。
幾人停步定睛觀看,只見一道土彎后閃出一輛高大的馬車,后面還跟著一輛驢板車。
“賴頭,好像是木疙瘩…他…這是知道了…”
當初就因為木疙瘩一家死活攔著不讓他們把奶娘扔出去,這才安排他們父子帶著一身蠻力的傻大個進城。
趁他們給府里送柴火的檔口,將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狗兒娘抬到了板車上。
木根他娘聽見動靜后,死活攔著不放,被他喝令莊人將她拖下去,眾人這才順利的出了莊子。
馬車眨眼之間就到了跟前,站在車頭的鐘府小廝激動的指著路邊的幾個人,大聲喊道:
“少爺,他就是賴莊頭….”
車夫急忙勒住了僵硬,將馬車堪堪停下。
鐘子銘已經(jīng)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驢板車上的木根抓著一根棍子,從車上跳下來大吼著撲過來:
“狗日的,賴大頭,你將我嬸娘扔哪里去了?”
賴大頭卻是看都沒看他,而是呆立在路邊,兩眼發(fā)直的瞪著怒氣沖沖走來的鐘子銘:
“少..少爺…您怎么來了?”
鐘子銘快步跑去,一拳打到他的面門上,隨后面目猙獰的沖著往后趔趄的他嘶吼著:
“嗬嗬..”
“快說,你把奶娘扔到哪里了?”
念夏也從馬車上跳下來,跟在少爺身后,沖著他怒吼道。
“說…快說…”
木根掄起棍子,舉在半空里,怒目而視著他大聲呵斥道。
要是再不說,他非一棍子砸死了他不可。
“嘶….我…我…少…爺…你怎么…在那邊的土崗上…嘶…”
賴莊頭捂著臉,疼著直咧嘴,惶恐不安的看著鐘子銘和懸在頭頂?shù)哪竟?,臉色?shù)變,吞吞吐吐的說道。
“頭前帶路…快,你們也去,今天誰也別想跑…”
木根揚了揚手里的棍子,押著他們一行人急速往土崗跑去。
這幾人霎時面如土色,一臉灰敗,神情驚恐的被攆著小跑著在前面帶路。
遠處黑壓壓一片的烏鴉嘶鳴著繞著土崗上的松林打轉(zhuǎn),路邊的雪地里枯草墳堆遍布。
起起伏伏錯落的雪堆里露出一根根的白骨,這便是亂葬崗。
“到了,就在那里…那就是…”
賴莊頭踉蹌著身體,用手指著不遠處的一處斜坡,語帶顫音的說道。
眾人抬眸細看,疏疏枯樹下,皚皚白雪里,安安靜靜的躺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
樹后有兩眼冒著綠光的野狗探出腦袋,張著嘴,順著森森牙縫不停的往外流淌著涎水。頭頂?shù)臉渖疑嫌谐善臑貘f此起彼伏的“呱呱”嘶鳴著盤旋不走。
荒涼,死寂,陰森。
“吼~滾!”
木根嘶吼一聲,拎著棍子沖了上去,將這只蠢蠢欲動的野狗嚇走。
隨后蹲在婦人的身邊,看著已經(jīng)冰冷成一具尸體的婦人,他哆嗦著嘴唇喊道:
“嬸娘…少爺...嬸娘她…”
“狗兒…狗兒…快過來…跪下,你娘走了…狗兒…”
“娘…娘…你快起來,不要再睡了…娘…回家睡…這里冷…”
狗兒跪在雪地里,抓著婦人的胳膊搖晃著,咧著大嘴焦急的喊道。
“奶娘…少爺…嗚嗚…”
念夏看了,忍不住哭道。
鐘子銘恍然如墜夢中,直覺腳下的雪軟綿綿的,好似踩在空氣中,他一步一步走到樹下。
他低著頭,紅通通的雙眼怔怔的看著地上的婦人,單膝跪下來。
木根抓住狗兒的手臂,不讓他亂晃奶娘的尸體。
鐘子銘楞楞的伸出手,慢慢的拂去婦人臉上的亂發(fā),一張枯瘦黝黑,皺紋縱橫,充滿愁苦之色的臉出現(xiàn)他的眼前。
婦人的五官和記憶中的奶娘重合在了一起,霎時一段段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秋月如鉤,碧空如水,精致富貴的螺鈿床上,一個沉靜溫婉的年輕婦人坐在床頭,纖細白嫩的手輕輕的拍著懷里一個三四歲的男童。
她一臉溫柔的笑著搖晃著,嘴里哼唱著明顯帶有江南特色的小調(diào)。
“月兒悄悄上樹梢啊哦。風不吹來草不搖啊哦。
房前的小燕,房后的小鳥,都睡著了——
都睡著了——我的乖乖小少爺喲,儂要快塊長長大喲….”
躺在她溫暖懷抱里的小男孩,瞇著眼睛,在甜蜜溫婉的歌聲中安然睡去,嘴角掛著微笑,場景是那樣的甜蜜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