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媽媽一大早就領(lǐng)著幾個(gè)丫鬟仆婦去鐘子銘的小院搜查,可惜一番搜撿之后什么也沒有搜到。
藥還是之前抓的藥,并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一個(gè)老婆子把念夏藏在罐子的小金庫給搜了出來,看著地上散落的銅錢和碎銀子,容媽媽瞥了一下,冷哼一聲,示意那婆子放回去。
那婆子抿了抿嘴,神色不甘的放回原地。
真沒想到念夏這臭丫頭居然存了一兩多銀子?這定是從傻子手里騙來的。
傻子真好騙!
容媽媽四處打量了一下房間后,又領(lǐng)著人回到了上房,見了蘇氏后就搖了搖頭。
“什么也沒有搜出來?那是小廝聽錯(cuò)了?”
蘇氏皺著眉,輕輕放下茶盞,沉靜的眸子微轉(zhuǎn),瀉出一絲疑惑之色。
“應(yīng)該是,想想也覺得不可能,他一直就呆子院子里,那有機(jī)會(huì)結(jié)識(shí)什么高人?若真有高人,怎么不堂堂正正的從正門來拜見呢?”
容媽媽原本就不信,是蘇氏今天早上,冷不丁想起那小廝昨晚回稟說,張?zhí)t(yī)向少爺詢問什么方子,什么高人開的?
她頓時(shí)就起了疑心,傻子能清醒,本就令人匪夷所思。
這檔口又蹦出來一個(gè)什么高人?就更讓蘇氏心神不安了。
“那你說張?zhí)t(yī)昨天的舉動(dòng)是何意呀?”
“這可老奴可不少說,那老頭一直醉心于岐黃之術(shù),或許是真的研究出什么新法子,急著找少爺去驗(yàn)證也說不定?!?p> 容媽媽不置可否的開口說道,蘇氏聽了點(diǎn)抿唇不語,過了一會(huì),輕輕嘆道:
“只要不是有人暗地里搗鬼就行!”
倆人正說著,鐘紅玉領(lǐng)著鐘子浩說說笑笑的進(jìn)來了,蘇氏的臉上頓時(shí)有了笑容。
這笑容一直維持到秋菊進(jìn)來時(shí),才漸漸消失。
秋菊臉上雖然也掛著笑容,可神色卻顯得有些凝重,她悄悄走到蘇氏身邊俯耳低語道:
“夫人,大少爺來了。”
蘇氏臉上的笑容頓時(shí)凝固了,眉宇之間陡然浮上了一抹厲色,咬著牙冷冷的喝道:
“讓那孽障去院子里跪一個(gè)時(shí)辰…你去監(jiān)督著…”
“呃…是!是夫人。”
秋菊楞一下,急忙低頭答應(yīng)一聲,退了出去。
容媽媽目光瞥了一下,微微皺了皺眉,不過也沒說什么,而是繼續(xù)滿臉笑容的看著大小姐和小少爺。
德勝堂里,溫暖如春,笑意容容。
德勝堂外,卻是冰天雪地,寒氣襲人。
秋菊一腳跨過門檻,放下厚重的金線刺繡門簾。
鋪面而來的寒氣讓她夾緊了衣服,聽著身后的歡聲笑語,又看看立在廊檐下孤單落寞的主仆二人,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本都是蘇氏所出,命運(yùn)卻是天差地別。
一個(gè)是千嬌百寵,人見人愛的富貴公子哥。
一個(gè)卻是父憎母厭,動(dòng)輒得咎的隱形邊緣人。
真是同人不同命呀!
秋菊走到鐘子銘面前,看著他那張平凡無奇,呆板木訥的臉,輕輕咬住唇,屈膝行了一禮道:
“少爺,夫人吩咐了,令你在院子里跪一個(gè)時(shí)辰!”
“……”
鐘子銘楞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會(huì)這樣。
他以為……沒什么。
他看了一眼還在晃動(dòng)的門簾下擺,聽著里面?zhèn)鞒鰜淼臍g聲笑語,緩緩垂下了眸子。
他心里的怒氣來的快,消失的也快。
呆板木楞的臉宛如腳下冰凍的石板一樣,毫無色彩。
無論是憤怒還是悲傷,高興還是難過,在這張臉上她都看不到。
秋菊眼神復(fù)雜的看著他,心里默默嘆口氣。
她看不透傻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可也能體會(huì)到他難過的心情。
鐘子銘楞了片刻之后,想起今天來的目的,什么也沒有說,轉(zhuǎn)身步出廊下。
他走到院子里,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高大莊重,氣勢威嚴(yán)的德勝堂,聽著里面隱隱傳來的歡聲笑語,撩起袍子,緩緩跪下。
“少爺~”
念夏驚呆了,急忙跑過去。
“秋菊姐姐,少爺身上有寒毒,可不能跪在雪地里呀!姐姐,求求您給夫人求求情!”
念夏“撲通”一聲沖著秋菊跪下,朝著她直磕頭求道。
秋菊急忙避讓過去,躲在一邊,抿著薄唇,搖搖頭道:
“我?guī)筒涣四銈?,這是夫人的吩咐,不過,你可以給少爺拿一個(gè)墊子墊一墊?!?p> 她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一幫這傻少爺,畢竟夫人并沒有吩咐不須墊墊子。
念夏知道夫人的命令無法更改,聽秋菊如此說,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沖著鐘子銘說道:
“少爺,你忍一下,我馬上去拿墊子…”
剛要轉(zhuǎn)身往外跑時(shí),就被秋菊叫?。?p> “算了,你別往回跑了,跟著我,包廈里我記得有一張舊墊子,你可以拿去給少爺用。”
“謝謝你,秋菊姐姐….”
念夏急忙沖著她屈膝行禮感謝,然后就跟著她去了包廈里,過了片刻念夏抱著一個(gè)破舊墊子跑多來。
鐘子銘知道有些事他現(xiàn)在必須忍耐,但也絕不會(huì)自己給自己找苦頭吃。
他順從的讓念夏把墊子放到膝蓋下后,然后重新跪了下去。
念夏放完墊子后,默默的走到他身后側(cè),也跪了下來。
沒有主子被罰跪,丫鬟站著的道理,她自然要陪著少爺一起跪。
鐘子銘留意到之后,生氣的伸手推了她一把,示意她起來。
他身邊只有這么一個(gè)笨丫頭,他可不想倆人都跪出毛病來。
再說自己有墊子,念夏可是真的跪在雪地里。
念夏被推得晃了晃,又跪直了身體,還沖著鐘子銘不高興的撅著嘴。
“少爺~你別推我,你推我也不起來?!?p> 鐘子銘扭回頭瞪了她一眼,看著笨丫頭眉宇間流露出來堅(jiān)毅倔強(qiáng)之色,他咬緊了薄唇,心中有一股暖意緩緩流淌。
來往的丫鬟仆婦們都好奇的看著跪在院子里的這一對主仆,背后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怎么又是傻子呀?不是說他好了嗎?這又犯什么錯(cuò)了?”
“嚯!你沒聽說他昨天去莊上把賴莊頭給打了,打的那叫一個(gè)慘呀!”
“那到不算什么,主要是他去莊上看他奶娘了,這不是觸了夫人的逆鱗了嗎?”
“唉!原來如此,呵呵!這傻子不傻了之后,胡作非為的本事倒是見漲了。”
“念夏那丫頭跟著這樣的主子也是倒霉頭頂,三天兩頭的挨罰,算了,反正也沒皮沒臉了,這都習(xí)慣了。”
鐘子銘一臉平靜的看著地面的冰雪,一動(dòng)不動(dòng)。
念夏則低著頭,咬緊了嘴唇,臉上火辣辣的,直覺的度日如年。
稟事的管事們走了一波又一波,竊竊私語聲起了又止,止了又起。
過了好久,念夏晃著身子,快要堅(jiān)持不住了的時(shí)候,終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聲音:
“少爺,不必跪了,夫人現(xiàn)在請你進(jìn)去?!?p> 秋菊的聲音從倆人頭頂響起,鐘子銘一臉漠然。念夏聽了呲著牙,長出一口氣。
鐘子銘俯下身,雙手按在雪地里,緩了緩,讓下肢的血液流通一下,方才搖晃著站起來。
念夏咧著嘴,嘶嘶直抽冷氣,身子搖晃著爬在雪地里了。
鐘子銘急忙過去一把將她拉起來,伸手指了指院子的方向,示意她先回去歇息。
“少爺,我沒事,你快進(jìn)去?!?p> 念夏兩腿哆嗦著,直覺得膝蓋冰涼一片,沒了知覺。
“念夏,夫人說了讓你也進(jìn)去。”
秋菊頗為同情的看著他們主仆二人,再度開口說道。
鐘子銘面無表情,念夏眼底閃過一絲俱意,咬緊了嘴唇什么也沒有說。
和少爺互相攙扶著,搖搖晃晃的往德勝堂走去。
屋檐下的丫頭們都靜靜的看著他們,誰也不敢上去幫忙。
都知道夫人此刻心情不好,誰也不想上去觸霉頭。
就是小翠也是遞了一個(gè)多加小心的眼神給念夏后,就撩起門簾閃到了一邊。
念夏苦著臉,咬著牙,心一橫,大不了,再讓夫人打了一頓出出氣。
走了這么一會(huì),念夏的膝蓋已經(jīng)有了知覺,頓時(shí)感到一陣密集針扎的疼痛襲來。
她死死咬著牙忍耐著,大冷天的額頭上竟然出了一層細(xì)汗。
鐘子銘看的直皺眉,念夏顫抖著聲音說道:
“少爺,奴婢皮糙肉厚的沒事,我們快進(jìn)去吧,免得夫人發(fā)火?!?p> 鐘子銘還想扶著念夏的胳膊,念夏卻死活不同意。
倆人錯(cuò)開一步,一前一后的進(jìn)入耳房內(nèi)。
蘇氏依然坐在臨窗的炕沿上,胳膊肘支在紅木炕幾上,手里捏著絲帕,偏著頭,清亮的眸子冷冷的看著走進(jìn)來的鐘子銘。
鐘子銘站直了,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端莊而又不失恭敬的沖她抱拳深施一禮。
蘇氏不置可否的瞇起了眼睛,冷冷的打量著他。
傻子那呆板木楞的臉上一片平靜,死魚一般的雙眼也一如既往的空洞失焦。
他明明是正對著自己,可眸子里卻無光無彩,顯得既空洞又茫然。
這讓蘇氏很不舒服,她捏緊了絲帕,心里陡然又升起了她熟悉了十四年的厭惡感。
“你可知道錯(cuò)了?”
蘇氏的聲音既清冷又帶著力度,眸子閃著光,陰沉沉的盯著他。
鐘子銘靜靜的看著她,看著她眉宇間散發(fā)出來的威嚴(yán)之氣,聽著她高高在上,不容駁斥的喝問之聲。
他木然的站在那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眼睛里空洞茫然,宛如木雕泥塑一般。
直覺得時(shí)間仿佛靜止了,他的靈魂從頭頂飄出來。
他居高臨下,看著蘇氏緊繃的嘴唇和冷冷的眼神。
他看著站在一旁的容媽媽微微撇著嘴,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鄙夷。
他視線下移,落到了炕幾上放置的盤子里。
精美別致的青花瓷盤里放著幾塊吃剩下的糕點(diǎn)和一些碎末。
他甚至還聽到了隔壁的廂房內(nèi)鐘紅玉和鐘子浩低低的說笑聲。
“孽障!”
蘇氏的呵斥聲讓他從神游中清醒過來,他怔怔的看了一眼怒氣沖沖的蘇氏,漠然的垂下眸子,果真在炕幾上看到那精美別致的青花瓷盤和里面散落的糕點(diǎn)和碎末。
“夫人,少爺,他知錯(cuò)了,他已經(jīng)知道錯(cuò)了…”
念夏看著少爺呆板木楞,無動(dòng)于衷的樣子,心中極為惶恐,壯起膽來,跪倒在少爺身邊,一邊朝上磕頭一邊急切的說道。
鐘子銘呆了一下,咬住唇,眼角動(dòng)了動(dòng),又歸于平靜。
蘇氏冷哼一聲,清亮的眸子冷冷的瞪著鐘子銘,她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知錯(cuò)后的愧疚之色。
“你給我閉嘴,都是你們這些下人挑唆的….”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念夏嚇得磕頭如搗蒜,低聲求饒道。
鐘子銘垂在袖子里的雙手握成了拳頭,垂下的眸子怔怔的盯著紅木炕幾的鑲金鏤紋矮腳。
蘇氏厭惡的掃了一眼伏在地上瑟瑟不已的念夏,又把目光落在呆板木訥的鐘子銘身上,看著他平凡無奇的臉,擰著眉頭,厲聲呵斥道:
“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管你個(gè)孽障想做什么?但你想接沈幼菱進(jìn)府,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如果你是這個(gè)打算,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是絕對不會(huì)同意他們?nèi)敫?。?p> 鐘子銘聽了連眼睫毛都沒動(dòng)一下,他是一點(diǎn)也不意外,他早就知道蘇氏會(huì)是這個(gè)態(tài)度,所以他從來都沒有打算讓奶娘和狗兒進(jìn)府。
他一臉平靜抬起頭,看了一眼怒氣沖沖的蘇氏,隨后彎下身一把將伏在地上,瑟縮不已的念夏拉起來。
念夏驚懼不敢言,偏頭看了少爺一眼后,心中稍定,順勢彎著腰退到后面。
蘇氏冷凝的眸子一滯,冷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鐘子銘抿著薄唇,徑直走到放著文房四寶的書桌前,攤開一張白紙,拿起毛筆潤了潤。
蘇氏驚訝的睜大了眼,不由自主坐直了身體,滿眼疑惑的看著他。
他要做什么,寫字嗎?
這怎么可能?
可他握筆的姿勢十分的標(biāo)準(zhǔn),分明是被人教過。
容媽媽同樣驚訝不已,張著嘴,緩步走到書桌前,伸著脖子觀看。
唯一不覺得奇怪只有低著頭偷眼觀看的念夏了,他也不知道少爺要做什么?也同樣很好奇他要寫什么?
鐘子銘握筆的姿勢雖然沒錯(cuò),可寫出來的字依然歪歪扭扭,軟趴趴,毫無美感可言。
容媽媽側(cè)著身體,轉(zhuǎn)到書案的右側(cè),看清楚上面的字后,目光不由一凝,愣神之際,鐘子銘已經(jīng)擱下筆,拿起紙張吹了吹,遞到她手里。
容媽媽接過紙,眼角抖了抖,看了鐘子銘一眼后,方才轉(zhuǎn)身走到蘇氏面前,雙手奉上紙張。
蘇氏接過來一看,眉頭立時(shí)擰起來,冷眸斜視,撇著嘴,冷笑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