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個來回也分不出勝負，蘇念熙感覺這游戲越來越像某個詩詞綜藝的感覺。
“你知道，飛花令嗎？”她忽然問。
蘇念熙感覺自己已經(jīng)和方正一同背嗨了，那兩瓶小甜酒玩兒似的就喝完了，她甚至想過要不要去買點啤酒。
畢竟工作之后，她也會在夏天囤幾罐放在冰箱里，雖然上大學時還基本上是滴酒不沾，可工作后過了幾年，漸漸感覺到炎夏時冰啤酒的樂趣。想了想怕嚇到方正，或者說帶壞人家，也就作罷。
這幾個回合下來，蘇念熙心中就一直在回憶詩詞綜藝里頭的環(huán)節(jié)，每年冬天的必備綜藝，如今卻還沒有出現(xiàn)。那時人人都知道飛花令的玩法，現(xiàn)在估計連方正都不一定聽過。
“飛花令，不是古時一種酒令嗎？”
喲，居然還小瞧了方正，蘇念熙整整頭發(fā)，很正經(jīng)地說道：“那我來定規(guī)則，就取眼前看到的意象，”她視線所及，江上的孤帆基本上已經(jīng)歸了航，都零零散散停在岸邊。
“不如就用‘舟’字？”蘇念熙建議道。
“含有‘舟’字的古詩詞？這個不錯?！狈秸€用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略一思忖，說出一句：“野渡無人舟自橫?！?p>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碧K念熙馬上接，她其實早在看到江帆時就想和方正飛花令了，因而算是提前想過，占了便宜。
“明朝散發(fā)弄扁舟?！?p> 蘇念熙聽了“扁舟”，忙討了個巧：“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方正似乎也和這兩字杠上了：“凍云黯淡天氣，扁舟一葉，乘興離江渚?！币娞K念熙臉色帶些疑慮，知道她沒聽過，又補一句：“是柳永的詞，你可以現(xiàn)在查?！?p> 蘇念熙搖搖頭，她相信方正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面忽悠她，只是留了點時間終于也想起來一句。
“明朝散發(fā)弄扁舟?！边@是蘇念熙最喜歡的李白詩之一，豪氣壯闊，讀來口舌生香。
方正一笑：“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
誒呀，蘇念熙“舟，舟……”舟了半天，似乎是臨時儲備用完了，開啟碎碎念模式。
方正看她好笑，提醒兩字：“樓船……”
“哦哦！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guān)?！碧K念熙一拍腦門，這可是學過的詩，她居然一下子沒想起來。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狈秸换挪幻^續(xù)。
蘇念熙勉強安定下來，對啊，其實還有很多熟悉的詩句呢，不用慌張，就算只是從小到大學過的課本里，也夠用好幾個回合了。
她看了看蓉城的江心洲，想起一句現(xiàn)成的：“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方正叫好，或許覺得她氣勢很足，然后自己想了幾秒，說：“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p> 蘇念熙已經(jīng)想好，不等他最后一字說完就接上：“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p> 方正好像受了李清照的啟發(fā)，想起她另一首。
“聞?wù)f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p> 蘇念熙詭異一笑，正想接上，方正明白自己差點給了對方一個大便宜，立馬接著說：“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一般飛花令進入白熱化時，自己所誦詩詞若是下一句也符合條件，可以繼續(xù)背完，不給對方用現(xiàn)成詩句的機會。
念熙也不是沒有準備，立刻改了口：“沉舟側(cè)畔千帆過。”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狈秸@里也是一首學過的詩，大家似乎一般只記得那句“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p>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蓖蹙S的詩總有一種獨特的幽靜和美，蘇念熙也很是喜歡。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雖然前一句幾乎成為岳陽城的廣告語，到這里可就不止是寫景了。
“輕舟已過萬重山。”蘇念熙絞盡腦汁，想起一首小學還是初中學過的詩，但感覺自己好像快撐不住了。
“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
蘇念熙“舟舟舟”了半天，快成了結(jié)巴，但她有點不服，說道：“我說不出了，但你還有嗎？”
方正好像早知道她會不服，一連說了好幾句。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边@是李清照的無可訴說的相思。
“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边@是李白的倜儻瀟灑終究歸于鄉(xiāng)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這是越人歌里小心翼翼的暗戀，心悅今兮君不知。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這是杜甫從未改變的家國情懷。
……
“行了行了，”蘇念熙忙阻攔，否則她很懷疑這人可以一直不停地背下去：“我服了我服了，讓我?guī)拙涔烙嬕捕凡荒?，要是等上大學了，央視有什么詩詞比拼的活動，你可千萬記得要報名?！?p> 方正有點寂然地笑了：“央視怎么會辦這種活動，最多給小學生玩一玩吧。”
蘇念熙沒說話，心想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這水平還是值得去拼一拼的，說不定就能拿個名次呢，她作為昔日同學也長些面子唄。等到那一日，方正就知道像他這樣默默喜歡詩詞的人其實還有很多很多，簡直是同好遍天下。
不知道是自己沒啥酒精抵抗力，還是和方正背得酣暢淋漓，蘇念熙感覺還真有幾分醉意，略微有點暈乎乎的，難道是傳說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還想說點什么，啪嗒一聲，她站在樓頂，就看見眼前這遍區(qū)域依次亮了起來，那情景，仿佛是什么東西正在蘇醒，她甚至想像圣經(jīng)里頭那樣喊一句：“l(fā)et there be light?！?p> 可這燈光也把天臺上瘋鬧的二人拉回現(xiàn)實，仿佛停電時，他們所在的是另一個時空，如今燈亮了，必須各自默默回去做題，可蘇念熙永遠會記得這個晚上，或許過了高三，就不會再有這么瘋魔的時刻了。
在之后的某個些日子，蘇念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個夜晚，仿佛課本上那些印刷得整整齊齊的語句都活了起來，詩人或是登高，或是乘船，或是依著窗邊，慢慢誦出一段一段光耀千古的名句，卻仍然可以在千百年后，照進某個人的心房。
那時真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越是經(jīng)歷更多，仿佛越是懂得詩中意味，在自己工作失意時，在登上驚濤駭浪的岸邊心潮澎湃時，在山野鄉(xiāng)林中聽著鳥鳴時，在孤獨的夜晚聽著雨聲滴答落在屋檐，如果腦海中的詩句足夠多，似乎總能找到一句，發(fā)現(xiàn)原來古人竟然可以和自己心意相通，那時才覺得，一切的背誦都不再是痛苦，一切都是渾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