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初見上海

　　幾只白色的江鷗在水面上掠過，被江水襯得非常醒目。風拂過水面，江面泛起陣陣漣漪，輪船在水勢平穩(wěn)的江水中緩緩前行，從長江進入了黃浦江。

　　傅哥站在方自歸和朱大成中間，又用夾著香煙的二指禪指點道：“嘿！這就是長江的龍頭，上海！”

　　方自歸看見，一排異國情調(diào)的歐式建筑，高低錯落地聳立在黃浦江岸邊，灰黃色石材裝飾著它們的表面，每棟建筑的風格又有所不同。圓頂?shù)姆巾數(shù)募忭數(shù)?，高的矮的寬的窄的，混雜在一起，卻協(xié)調(diào)得別有一種雍容的味道。

　　“右邊是外灘，左邊是浦東?！备蹈缯f。

　　與長江相比，這里江面窄了很多。眼前的外灘建筑群似乎近在咫尺，方自歸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興奮。

　　朱大成贊道：“外灘漂亮?！?p>　　傅哥道：“上海是龍頭的嘛?！?p>　　方自歸問：“是不是要下船了？”

　　傅哥又用二指禪一指，“看，前面那個玻璃房子就是十六鋪碼頭。到十六鋪就下船了?！?p>　　朱大成嘆道：“碼頭就在外灘邊上?。　?p>　　方自歸問：“黃浦江兩岸，為什么差別這么大？浦東那邊真是一馬平川。”

　　“嘿！別看現(xiàn)在浦東啥子都沒得，那邊就是將來中國的金融中心?！备蹈鐨鈩萑绾绲亟幸宦?，“陸家嘴！”

　　此時的陸家嘴，已經(jīng)在各種新聞里聲名鵲起了，只不過陸家嘴的高樓大廈此時還只蓋在報紙上。

　　方自歸和朱大成去船員室拿了行李跟傅哥告了別，下了船，便各奔東西了。一個往東去工大，一個往西去科大。

　　在報攤上買好一份地圖，方自歸邊查地圖邊打聽，找到了一路往學(xué)校方向去的公交車。從十六鋪到工大雖然距離遠，但是一部公交就到，不需換乘。

　　找到公交站，等了一陣，方自歸就看見一輛公交車開過來了?？赡禽v車還沒停穩(wěn)，一堆人便蜂擁而上。

　　方自歸坐在行李箱上目瞪口呆。原來，在上海乘公交車是沒有排隊這一說的，要眼疾腳快才行。而此時方自歸措腳不及，眼巴巴看見有利位置被秒殺，只好趕緊拎著個大行李箱，擠在一大堆上車人的外線。

　　位置不利，形勢也不利。下車的乘客明顯偏少，上車的乘客偏太多。下完了客，要上車的男女老幼左推右搡，全部加入激烈的肉搏之中。方自歸做為外圍男，只能在人群外圍做無謂的掙扎。一堆人上去了約莫一半，就開始關(guān)車門。售票員探出身子吆喝沒上車的乘客等下一輛，車門關(guān)了幾次，才關(guān)上了。

　　上海初體驗沒想到是這樣的。

　　方自歸拎著行李箱，頭上冒著汗，口里有些渴，心想下一輛車要早作準備，一定要趁來車立足未穩(wěn)，予以迎頭痛擊。

　　等了好一會兒，又一輛車喘著粗氣搖搖晃晃地來了。等車的人群一陣騷動，為沖出戰(zhàn)壕做熱身。方自歸緊緊握住行李箱的把手，看準時機，上……這次比較果斷，靠近了車門，但是……什么？車沒有停，車開過了站臺，又向前開了十幾米才停了下來。

　　這是什么套路？

　　方自歸囧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有利地形變成不利，車門已被一堆人圍得水泄不通。怎么……奧運會上，飛碟射擊選手在扣動扳機時要計算提前量，難道在上海擠公交，也要計算提前量嗎？這個……怎么算法？

　　下一輛要是還擠不上去，問題就嚴重了。方自歸一邊流汗，一邊叮囑自己：等一會兒車來了，務(wù)必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不能再出紕漏了。

　　終于，又一輛車晃晃悠悠開過來了，這時方自歸的大腦飛快轉(zhuǎn)動，轉(zhuǎn)速跟參加高考數(shù)學(xué)考試差不多，一邊轉(zhuǎn)一邊就沖了出去……車子終于停穩(wěn)了，追車少年方自歸一陣狂喜。這次提前量把握得不錯，雖然不是最佳位置，但離車門僅三四步距離，不出意外，應(yīng)該是可以擠上去了。

　　下客一結(jié)束，搏斗重新開始。方自歸不忘初心，砥礪前行，行李箱碰到一個中年婦女，引來蛙聲一片。但是，這不能阻擋方自歸前進的步伐，因為他聽不懂。方自歸嘴里說著對不起，眼里只盯著車門，身體顫抖扭曲著，終于沖上了公交車。

　　據(jù)說人生能有幾回搏，誰知方自歸一個下午就搏了三次，可見這句話對人生的估計有些不足。

　　車是上來了，但車里并非幸福的彼岸。

　　車廂內(nèi)，乘客們異常親近，方自歸好不容易安頓好行李箱，一只腳卻無處安頓，只好頂天離地，握緊扶手，做一個比薩斜塔式的造型。方自歸非?？释麚Q個姿勢，但確實沒有挪動的空間，只好等下一站再伺機而動了。

　　下一站是外灘，下去的乘客不多，姿勢的調(diào)整有限。好在，雙腳終于落地，導(dǎo)致方自歸當時就認為，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絕不如身上的雙腳落地重要。外灘的乘客很多，最后上來的那個人不甘心再下去，而他不下去，車門又關(guān)不上，導(dǎo)致戰(zhàn)爭進入了毛爺爺當年指出的相持階段。女售票員苦口婆心，才終于勸退了這個不甘心的男人下車，難度不亞于一個女人勸退一個追求她的男人。女售票員又讓未上車的乘客幫忙推擠，才終于關(guān)上了車門。

　　看來，做上海的售票員技術(shù)含量很高，不但要體力好，還要口才好。

　　車終于再次開動，開不多遠，突然一股惡臭撲鼻而來。方自歸被擠得正胃里難受，這一來，簡直頭暈?zāi)垦?，心里不禁暗罵放屁的人沒有社會公德……方自歸突然感覺，在這個誘餌彈的引誘下，自己可能也要放煙霧彈了，趕緊采取換位思考，想到車里面這么擠，人體外的空間沒有，人體內(nèi)的空間自然也被壓縮得厲害，人家也許不是故意的，只是人在擠車，身不由己罷了。

　　車又行了一段，方自歸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被反復(fù)擠壓、揉搓、推搡和移動后，距離售票員越來越遠，買票怎么辦？逃票不太現(xiàn)實，買票無法實現(xiàn)……正忐忑間，身旁一位女士遞錢給另一位女士，道：“一張郵電新村，幫忙遞一遞，謝謝。”這錢就擊鼓傳花傳到售票員，車票和找頭再擊鼓傳花傳回來。

　　一來一往，方自歸大開眼界，于是也如法炮制，買了一張票。

　　“五七哇？”一位先生對方自歸道。

　　方自歸納悶，因為不知道“五七”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有一味中藥叫“三七”。

　　那先生看方自歸沒有反應(yīng)，改口說普通話道：“下車嗎？不下，不下我們調(diào)一調(diào)。”

　　方自歸這才明白，原來“五七”是“下車”……是了是了，上海人上車要計算提前量，下車也要有提前量的。否則，到站后一旦打開車門而下車乘客沒有及時下車，上車乘客一擁而上，便下也下不去了。方自歸改變體位，配合那男人輾轉(zhuǎn)騰挪，終于拖著行李箱擠到靠窗的一個位置。這位置比先前腹背受敵要舒服些，只需承受來自后背單方面的壓力了。

　　方自歸向窗外看去，非常驚訝，只見窗外風景真是氣象萬千。路邊有幾棟居民樓，許多人家的窗口都伸出來晾衣架和晾衣桿，晾衣桿上掛著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用途廣泛、色彩多樣的紡織品。包括襯衫、襪子、內(nèi)褲、背心、胸罩之類，彩旗飄飄，迎風招展，規(guī)模足以令沒見過世面的方自歸感到震撼。上海號稱萬國建筑博覽，方自歸萬萬沒想到，也有萬種內(nèi)衣博覽。

　　方自歸腦海里正飄蕩著各種顏色的內(nèi)衣，意識里正品味著生活氣息的濃郁，車停了，打斷了方自歸的遐想。

　　前面修路，半幅路面封閉，來往車輛便塞滯在那里，公車司機按了數(shù)十次喇叭，才好容易殺出重圍。誰知好景不長，開了幾站以后，又不知道哪個單位在自行車道上堆起一道長長的土墻，自行車紛紛騎到馬路中間來，公交車只好跟在自行車的后面慢慢往前蹭。

　　這是下班晚高峰的時間，自行車越聚越多，匯成一股洪流，一個漩渦，一片海洋，波瀾壯闊，浩浩蕩蕩。

　　方自歸一路觀察街景，漸漸得出一個意興闌珊的結(jié)論——上?？烧嫫瓢?！眼前這段視頻告訴方自歸，不能被第一眼看到的外灘所迷惑，上海其實有很多內(nèi)涵等著你去發(fā)現(xiàn)。

　　好在，旅程不管多困難，生活不管多艱辛，總是都有終點。耗時兩個鐘頭，天已經(jīng)黑了，方自歸終于下了車，只是雙腳沾地時，人都快虛脫了，所幸胃里雖然難受，終于還是沒有嘔吐在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