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醋意濃

　　電工實驗室里，慘白的燈光給一排排試驗臺蒙上了一層神秘感，工具和儀表散布在桌面，復雜的線路顯得沉穩(wěn)而專業(yè)，空氣中彌漫著思索和電子的氣息，同學們小心翼翼地，用導線將元器件連接在一起。

　　電流穩(wěn)定地流動，時間在指尖流逝。

　　已經(jīng)快下課了，方自歸終于合上了電閘，他卻立即看見一道閃電在電氣回路中穿過，火花飛濺，接著“啪”的一聲，仿佛閃電后跟著的那一道驚雷。

　　媽的，方自歸心里罵，這下糗大了。

　　電容被擊穿了，物理反應后發(fā)生化學反應，一陣焦臭味散發(fā)出來。方自歸看著一股青煙裊裊而上，心直往下沉。

　　方自歸拿到試驗臺就覺得不是好兆頭，因為銘牌上寫著“一九六一年”。這種老驥伏櫪的設備，動手能力強的同學也需小心伺候，不要說方自歸這種動手能力差的。隨著時間流逝，同學們一個個都做完實驗離開了，方自歸看見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少，有些著急，結果接錯一根線，試驗臺就來了一個聲光電化的全套表演，燒了。

　　申老師走了過來，問：“怎么回事？短路了嗎？”

　　方自歸悻悻道：“可能線接錯了?！?p>　　這學期開始上專業(yè)課，也就出現(xiàn)了為專業(yè)課配套的實驗課。這種新形勢下，國寶和韓不少脫穎而出，并稱為電十八“四大高手”之二。而方自歸名列“四大低手”排行榜的榜眼，讓方自歸唯一感到欣慰一點的，是他的相聲搭檔席東海是該傍的狀元。

　　方自歸思考問題比較高遠，比較接地氣的能力就比較缺乏，比如做飯洗衣的能力，又比如電氣系教授反復強調(diào)的動手能力。

　　申老師指著教室第一排的一個試驗臺，說：“用那臺重新做?！?p>　　方自歸悻悻道：“好的?！?p>　　這堂課是班主任申蓉親自代課，方自歸不敢談笑，沒想到也照樣檣櫓灰飛煙滅。

　　方自歸突然想到莞爾不是同班同學的一個好出來，就是這種尷尬，可以不用直接呈現(xiàn)在這個最重要的女人面前，在次要的女人申蓉面前呈現(xiàn)一下就不必糾結了。

　　其他同學都做完了實驗，最后實驗室里，只剩下方自歸和申蓉兩個人了。

　　這種兩人世界讓方自歸不太適應，方自歸本來對申蓉的態(tài)度一向都是敬而遠之。

　　手心都沁出汗來，方自歸終于重新接好線。申蓉幫方自歸把試驗臺上的線路檢查了一遍，方自歸才再一次合上電閘，重新開寶，總算把實驗做完了。

　　方自歸從實驗室出來，食堂早關了門，便只好去吃城管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大排檔。

　　方自歸吃完飯，與莞爾約定的見面時間早過了。等到方自歸趕到和莞爾約定好的階梯教室，只見莞爾和顧小佳挨著坐在第二排，她們的前后左右，已經(jīng)完全沒有空位。

　　在教室最后一排坐下，方自歸往前一看，坐得高看得遠，莞爾的倩影還是可以盡收眼底。

　　寫了會兒作業(yè)，方自歸想看看莞爾，以此調(diào)和一下大腦中枯燥的電學符號，卻冷不丁地發(fā)現(xiàn)，莞爾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正和身后坐著的一個男生說話。

　　方自歸瞪大了眼睛，仔細一瞧，他不是別人，正是莞爾班上那個非?？梢傻娜恕簌i展翅曾昊。

　　方自歸突然想到莞爾不是同班同學的一個壞出來，就是莞爾班級里的男生對這個最重要的女人搞什么小動作，在自己面前常常無法呈現(xiàn)。

　　而現(xiàn)在并不是計算機班私自上課，而是晚自習時，在公共的階梯教室里，曾昊恰恰坐在莞爾身后。曾昊膽子夠大。

　　方自歸的頭腦一陣發(fā)熱，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前面交頭接耳的兩個人。

　　莞爾與曾昊說了一會兒話，又轉(zhuǎn)身寫作業(yè)去了。

　　蛋定！方自歸心里說。

　　這時離莞爾這么遠，方自歸要發(fā)作也不太方便。

　　方自歸重新低下頭寫作業(yè)，然而腦子里一直縈繞的，是莞爾與曾昊聊天的可能內(nèi)容。方自歸越想，越覺得心里不舒服，便再次抬起頭，卻吃驚地發(fā)現(xiàn)，此時的莞爾又在笑瞇瞇地轉(zhuǎn)過身來和曾昊說話。

　　一剎那，一股無明業(yè)火“騰”地從方自歸心里沖上來了，其響應速度之快，超過了下午方自歸合上電閘時，試驗臺上那一道閃光出現(xiàn)的速度。

　　憤怒來太快，熱血在奔涌，方自歸還來不及用辯證法對這種現(xiàn)象進行分析，反正生物的本能，讓他一個字都寫不下去了。

　　烈火在熊熊燃燒。

　　不管莞爾和曾昊在說什么，方自歸只希望他們的交流早點兒結束，以免自己在公共場合失控。

　　和曾昊說了一會兒話，莞爾終于又轉(zhuǎn)過身去了。

　　正是方自歸想低調(diào)一點，他和莞爾才沒有像李向紅和朱斗妍那一對那樣，在校園里黏在一起形影不離。沒想到這種低調(diào)奢華風，給了曾昊這種人可乘之機。

　　方自歸低下頭來，書里的字進了眼睛，卻完全進不了腦袋。然后，方自歸徹底放棄了寫作業(yè)的想法，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時不時看一眼前方的敵情。

　　突然，又有一幕落到方自歸眼里。只見曾昊拿一只筆戳莞爾的背，莞爾回過頭來，臉上竟然還掛著她招牌式的微笑。

　　樹欲靜而風不止，蛋欲定而腦發(fā)熱。

　　方自歸“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站了一會兒以后，就大踏步走到教室最前面，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的大門。

　　方自歸不知道自己像下午燒掉的那個試驗臺那樣，聲光化電般走出教室時，莞爾有沒有看見。而有強烈的情緒要表達，方自歸非常希望莞爾能夠看見。這種情緒，是用肢體語言就能講清楚的。

　　方自歸背著書包氣沖沖地走進了東八樓。

　　走廊里晾了很多衣服。有的衣服是剛洗好晾上去的，方自歸一巴掌扇開懸在空中擋了路的幾件衣服，只覺得手指冰涼。

　　然而熱血在奔涌。走到一零一室門口，方自歸一腳踹上去，聽見“咣”的一聲，腳卻彈了回來。

　　門照例是鎖著的。方自歸又是一腳，門內(nèi)還是沒有傳出“口令？”的聲音，看來宿舍里是沒人。

　　方自歸沒帶鑰匙，站在宿舍門外，氣更不打一處來。方自歸站了一會兒，覺得這樣傻站著不是辦法，便向大操場走去。

　　操場上一片沉寂。

　　沒有燈光的照耀，操場顯得一片黑暗，仿佛是被夜色吞噬的巨獸，靜靜地等待著獵物的到來。然而操場邊的教學樓里，明亮的光芒從窗戶中透射出來，成了夜晚的明星，它的存在又彷佛灼燒了黑暗中方自歸的眼睛。

　　方自歸看著那座教學樓，心情非常煩悶。

　　怎么就突然爆發(fā)了呢？怎么就熱血沸騰了呢？方自歸心想。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和心情。方自歸用辯證法分析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種方法，很難解釋自己的反應。方自歸再用經(jīng)濟學分析，覺得經(jīng)濟學的解釋力也很有限。方自歸只好從生物學的角度，推測這種情緒，大概來自于一種動物的本能。

　　方自歸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天空中的云朵像流動的雕塑一樣漂浮著，它們有著奇特的形狀，仿佛一幅巨大的畫卷。

　　一時間，方自歸覺得自己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腦海里閃過不同的可能性，心里的不安像滾燙的開水，讓方自歸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高高的國旗旗桿隱現(xiàn)在黑暗中，教室的燈光在草坪上投下光斑，一種燒焦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一對情侶也在跑道上漫步，光線微弱的操場，仿佛是萬籟俱寂的表演臺。

　　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莞爾對著那個男生的笑容，一股酸楚從心底涌上心頭。

　　在操場上走著，方自歸的腳步漸漸有些無力了，夜晚的黑暗讓他感到更加孤獨，他覺得自己的心在這個寂靜中被撕裂，憤怒后一種痛苦的感覺，漸漸充斥了整個身心。

　　他覺得自己被背叛和愚弄了一般，一種被拋棄的感覺讓他愈發(fā)沮喪，他的心頭漸漸充滿了疑問。

　　然而，走了一圈又一圈之后，方自歸沸騰的血液還是漸漸冷卻下來。

　　夜已深，操場上只剩下零星幾個孤獨的身影，宛如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漫無目的地在操場上走了一個多小時，突然，方自歸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好奇心，升騰起到階梯教室再去看一眼的欲望。這時，教學樓也快熄燈了，方自歸不確定莞爾是否還在那間教室，可方自歸就是還想去看一眼。

　　方自歸深呼吸了一口氣，向教學樓走去

　　到了那間階梯教室，方自歸推門走進去，發(fā)現(xiàn)自己離開時那擠擠一堂的教室，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了。然而，曾昊和顧小佳都已經(jīng)不在了，莞爾依然坐在第二排那個位子上。

　　看著還在低著頭寫作業(yè)的莞爾，方自歸的心情，不知是喜是怒還是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