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陳樹建的老伴潘月英來廠里后，人閑不住，廠子墻根內(nèi)外空余閑地，就成了潘月英練手的好地方。先后栽種了黃瓜、茄子、西紅柿、豆角、蕓豆、蔥、韭菜等等。各種苗子，菜秧子，爬的爬，長的長，紅黃綠各色調(diào)，給廠子增添了不少生氣。
馮大慶每天看見潘月英忙活，也出手和潘月英一塊干。馮大慶說：弟妹啊，你這是種菜園子來了。
潘月英指著菜園子，說：反正都是要吃，買著吃，還不如自家種著吃的好。
陳小超每次放學回來，就跑去擺弄潘月英的各種蔬菜玩。潘月英無奈地吆喝著：小超，你手慢點，別把嬤嬤種的菜弄壞了。
小超才不聽呢，不是今天把黃瓜秧子弄斷了，就是明天把剛接上的青色西紅柿扭下來了。潘月英笑罵道：這狗家伙，把菜當成玩具了。
這天，潘月英正在提水澆菜，陳小超放學后，沒有像往常那樣擺弄著菜玩，而是懶洋洋的站在菜園子外看奶奶澆菜。
潘月英提著空桶往回走，看見陳小超歪頭的樣子，發(fā)覺不對勁，就說：小超，今天怎么這么老實，不來和嬤嬤弄菜了？
小超搖搖頭，話也不想說。
潘月英上前拍拍小超，又摸摸小超的頭，發(fā)覺好燙，就叫道：這是咋了，發(fā)燒了，感冒了，還是咋的？
陳玉華剛從車間下班出來，看見潘月英咋咋呼呼的，忙說：娘，你這是咋了，亂喊什么？
潘月英指指小超，說：這孩子，八成是感冒了，發(fā)燒燒的，都快燒糊涂了。
陳玉華急走幾步，趕到小超跟前，摸一下頭，嗯道：是有些燙啊。又問小超：覺得冷嗎，難受吧？小超無精打采的搖著頭。
陳樹建正在和馮大慶下棋，陳玉華說：爹，你去接小超，沒看見他有什么問題嗎？陳樹建頭也不抬，眼睛盯著棋盤，說：沒有，沒有。
潘月英哼了聲，說：就知道下棋，孩子都這樣了，還看不出來，怎么接的孩子？
陳樹建這會抬起頭，說：怎么了？
馮光玲走過來，看見小超的樣子，說：這是咋了？潘月英說：快看看吧，都燒成紅炭了。
馮光玲摸摸孩子的頭，說：嗯，是燙啊，沒事，孩子燒點不要緊，就是不調(diào)皮了。
潘月英著急的拍著手，說：怎么不要緊啊，趕緊給孩子打針吃藥吧。馮光玲說：先給他用酒精搓搓，多喝水，就會好的。
陳玉華抱起小超，說：走，姑和你吃藥打針去。小超賴著不走，說：我不打針。
可是，小超吃藥打針折騰了兩天，不是上午好了，就是下午又燒了，弄的小超只想睡覺，學是不能上了。
馮光玲這回是真急了，說：這是咋弄的，以前根本不用吃藥打針，這會全用上了，也不頂用。
陳玉華看著昏睡的小超，說：要不再出去檢查檢查，別有什么其他的毛病。
潘月英摸摸小超，又扒開他的眼睛看看，說：燒還是燒，也不厲害，病也不像是病。陳玉華憋住笑，說：娘，你這是郎中診脈啊咋的，還會看病了？
潘月英說：看著孩子這個樣，我猜著八成是掉魂了。
馮光玲嘴角一撇，說：還能掉魂啊，不可能吧，我只是聽說，我沒掉過魂，孩子也沒有掉過，不懂得這些東西。
潘月英說：小時候昊昊身子弱，掉過幾次魂，華這孩子從小就皮實，從沒掉過魂。陳玉華拍拍自己的胳膊，說：看，多結(jié)實。
馮光玲看一眼陳玉華，說：你啊，撂大街上也凍不死，餓不死，鐵塔一個。陳玉華嘻嘻道：我這人好養(yǎng)活。潘月英說：趕緊的吧，別啰嗦了。
陳玉華又摸摸小超，說：急病亂投醫(yī)唄，吃藥打針不管用，看看這個辦法行不行，再說啊。
潘月英指揮著，讓馮光玲找出香和燒紙，潘月英到樓下門口先點上三炷香，嘴里嘟嚕一番，拜一拜，又拿著小超的衣服，到院子里，小超經(jīng)常去的地方，拖拉著，嘴里叫道：小超超，回來吧，回來吧。
潘月英在前，馮光玲和陳玉華在后。有路過的，好奇的看著這一幕。馮光玲很不自在，總覺得就像耍猴一樣，好在，一會就結(jié)束了。
潘月英抱著衣服，走到樓門口，讓馮光玲把燒紙點著燒了。
回到樓上，把衣服披在小超的身上，嘴里再默念著什么。
到了下午，小超就不再睡了，又要喝水，又要吃飯的，然后，就到院子里玩去了。
陳樹建看見小超，吆喝道：小超，不再睡覺覺了？小超撇著石頭，說：爺爺，你又胡說了，白天誰睡覺啊。
陳樹建嘟噥道：這孩子，是燒糊涂了吧？馮大慶笑道：嗯，他現(xiàn)在好了，把燒糊涂的事忘了。
陳樹建騷著頭皮，說：老大哥，你說，這叫魂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人有魂嗎？
馮大慶瞇著眼看著小超，說：誰知道呢，也許，真的有，也許沒有，你信他就有，不信他就沒有。
馮光玲從外面回來，驚奇的看見小超在菜園子那里玩，便走上前，摸摸小超的頭，說：不發(fā)燒了，好了嗎。小超正使勁地拔著一棵蔥，說：誰發(fā)燒啊。
潘月英吆喝道：小超，剛好了，就去弄我的菜，弄壞了，看你吃什么。
馮光玲嘟噥道：叫了魂，真的會這么快啊。聲音雖然不大，但潘月英還是聽到了，說：超超的魂回來了，當然就好了。馮光玲嗯道：這個還這么管用啊，你說是迷信吧，可它就是管用，這怎么能解釋的通呢。
潘月英笑著，說：甭管什么東西，能管用就是好東西。
馮光玲笑道：娘啊，你這句話啊，還很有哲理來。
陳元昊一早起來，右眼就跳得厲害，飯也沒吃幾口，就想走。潘月英說：才吃了一點，吃飽再說。陳元昊揉揉右眼，說：右眼這是咋了，跳得難受。
陳玉華嘴里嚼口飯，嘟噥著：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哥啊，你可得注意了。
陳元昊站起身，說：閉住你的烏鴉嘴，大清早的，你可別嚇我。
馮光玲拿著筷子，點劃著，說：信這個，那就別出門了。
潘月英把筷子一放，趕緊起來，看看陳元昊的右眼，說：別揉了，越柔越跳，路上小心點。
陳元昊開著車剛上路，就接到鎮(zhèn)政府辦公室電話，讓他去鎮(zhèn)接待室開會。娘的，怪不得一早起來，右眼跳得厲害，原來是與拆遷搬遷有關(guān)。
陳元昊邊開車邊想著怎么匯報，一會就到了政府大院。剛進大院，就碰上了在東莊子拆遷的邢向利。
邢向利靠著陳元昊身旁，邊走邊說：老陳，聽說你們很厲害，任務(wù)基本完成了。
陳元昊搖著頭，說：你的消息從哪來的，你是故意的，還是幸災樂禍啊，你沒見群里的進度啊，你們總在我們頭里。
邢向利說：哎，你這人啊，誰幸災樂禍啊，說你們完成的好也不行，那說你們很差你就樂意了。
陳元昊說：你啊，就這樣，說話一驚一乍的，別閃著舌頭。
邢向利說：陳所，我們都是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負著一樣的使命，受著同樣的罪，我們要一直對外才是。
陳元昊笑著點頭道：這句話我愿意聽。
接待室內(nèi)，副鎮(zhèn)長許東天和拆遷辦主任劉金學早到了。陳元昊還是坐在上次開會的位置，邢向利挨著劉金學坐著。
邢向利剛坐下，就說：郭書記要親自調(diào)度嗎？
許東天說：郭書記對拆遷很重視，多次調(diào)度我，這次，要調(diào)度你們了。
陳元昊見劉金學翹著二郎腿很愜意的樣子，便故意刺激他，說：劉大主任，你是夏家臺子村掛任大組組長，也不去看看，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們這些奮戰(zhàn)在第一線的干部職工，干不好工作，可別怪我們。
劉金學依然翹著二郎腿，笑著說：夏家臺子村有你陳大所長在，黨委政府是最放心了，你能以一擋十，將帥素質(zhì)，我這個老頭，也該退休了。
陳元昊也笑著說：你才多大，就想著退休，黨還需要你再干三十年，沒有你，全鎮(zhèn)拆遷還不亂了套，你不去夏家臺子村，我們都找不著北了。
邢向利插話說：哈，陳所，你還想找劉主任坐鎮(zhèn)啊，全鎮(zhèn)人民都需要他，你搶吧，恐怕?lián)屢矒尣坏?。劉金學自嘲道：哈呀，我快成大熊貓了…
正說著，郭佳興推門進來，接待室立時安靜了。
郭佳興坐下，掃一眼大家，說：人到齊了，一上班，借這個空，抓緊說兩句，縣里還有個會，只給我們半個小時的時間，就是你們這兩個村，拆遷搬遷的事，誰先說說前段的情況。
許東天指指邢向利，說：邢主任先說說東莊子吧。
邢向利清了清嗓子，說：東莊子村共有三百五十戶，一千二百三十五口人，通過前段走訪做工作，到目前為止，初步同意拆遷的戶數(shù)三百四十二戶，也就是還有八戶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需要抓緊做工作。說到這里，正在本子上記錄的郭佳興抬起頭，說：真還有這么些戶數(shù)嗎？
邢向利用肯定的語氣，說：到現(xiàn)在為止還有這些，下一步，只要扎實做工作，還有幾戶能轉(zhuǎn)變過來，最后，剩下也就三戶兩戶的。
陳元昊在心里罵道：狗屁，明明還有二十多戶還有問題，唰砍去了一多半，你個吊屁的，可真敢說假話騙領(lǐng)導。
陳元昊也不敢怠慢，立即在本子上把原本匯報有問題的戶數(shù)三十二戶，改為十六戶。陳元昊很無奈的看著這些冰冷的數(shù)字，那三十二戶，也是他自作主張，大膽壓縮了的數(shù)字，實際數(shù)字比這還大。數(shù)字雖冰冷，卻反映了一個人的能力和水平。怪不得有人造假數(shù)字，看看面前這些人，不就是在玩數(shù)字游戲嗎？陳元昊看著正在匯報的邢向利，恨不得竄上去給他兩皮錘。
正在陳元昊胡思亂想時，許東天說：陳所長，該你了。
陳元昊忙把本子拿起來，匯報道：夏家臺子村共有三百二十戶，一千一百六十口人，幾天來，通過走訪摸底做工作，已經(jīng)有三百零四戶同意拆遷補償方案，也就是還有十六戶存在一些問題，需要下步做更大的努力和工作。
接著，陳元昊又說了下步打算和怎么以更大的力度做好工作。
郭佳興在陳元昊匯報時，不時抬頭看看陳元昊。等陳元昊匯報完了，郭佳興喝口水，說：向利和元昊分別匯報了兩個村的拆遷走訪摸底情況，從匯報看，兩個村都做了大量細致的工作，有一些成效，比如，東莊子村，戶數(shù)多，任務(wù)重，目前還僅有八戶思想不通，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下步還要通過多種渠道，多種措施，工作到位，完成任務(wù)是有條件的。再看看夏家臺子村，也做了不少工作，但差距還是很明顯的，總戶數(shù)比東莊子少，但有問題的戶數(shù)卻比東莊子多，這正好形成了一個反差，元昊同志應該反思一下，這是為什么？是思想問題，還是工作上的問題，我倒建議，你們組織村干部到東莊子學習一下，看看人家是怎么做工作的，不然，很難在短期內(nèi)完成任務(wù)。
陳元昊低著頭記錄領(lǐng)導講話，正在寫字的手，突然哆嗦了一下，心里也罵了一聲。
郭佳興看看大家，又說道：我為什么這么急著調(diào)度兩個村的拆遷搬遷情況呢，主要是，市里下個月底就要來我縣點評，縣里把我鎮(zhèn)作為縣里重點評的點，專門來看我鎮(zhèn)建設(shè)高新產(chǎn)業(yè)集中發(fā)展區(qū)的情況，這兩個村正在這個產(chǎn)業(yè)園區(qū)的核心部位，到時候，如果我們不能完全拆除搬遷這兩個村，會給我縣造成很大被動，今年看拆除，明年還要來看園區(qū)建設(shè)情況，大家想想看，我們的工作有多重要，我們的壓力有多大啊，現(xiàn)在是六月二十五號了，必須在這個月底前做好工作，下個月初，開始丈量評估，全部騰空，中旬全部拆除，清理現(xiàn)場。
說到這里，郭佳興抬手腕看看表，說：還有二十分鐘，我就要去縣里開會，縣主要領(lǐng)導親自調(diào)度安排市里點評大事，所以，同志們啊，別再有絲毫的猶豫和懈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鋪下身子，扎實工作，爭取提前完成任務(wù)，中間，我還要調(diào)度或者去實地看看，東天和金學都要靠上，幫助這兩個村解決問題。
郭佳興說完，看看許東天，說：東天，你還有事嗎？
許東天說：郭書記，你還要趕著去開會，我們再研究一下。郭佳興看看邢向利和陳元昊，說：你們倆呢，還有事嗎？
邢向利說：郭書記，我沒事了。郭佳興又看向陳元昊。
陳元昊本來也想說沒事了，但他猶豫了下，還是鼓足勇氣，說道：郭書記，這些有問題的村民，各有各的問題，情況比較復雜，也比較難辦，需要各方面來做工作，因為牽涉到縣里鎮(zhèn)里的干部家庭和親戚等，還有教師，企事業(yè)單位人員，這些都需要鎮(zhèn)上協(xié)調(diào)，光靠我們幾個或者一個村的力量是不夠的。
郭佳興站起來，說：東天，剛才元昊說的情況比較現(xiàn)實，你負責歸納一下，立即向縣里有關(guān)部門寫報告反應，需要縣里大力支持，至于我們自己鎮(zhèn)上的，干部好說，教師嗎，你打電話給教管辦，讓老師們抽出時間回去做工作，企業(yè)的，也要全力配合，怎么樣？
許東天點頭答應著，說：好的，我馬上就去落實您的指示。
郭佳興走后，許東天接著說：大家先別走，我們再研究下，我考慮了下，郭書記給了我們時間表，時間已經(jīng)很緊了，但我們還要再提前五六天，也就是到本月底，摸底和做工作結(jié)束；下月上旬，丈量評估，答疑簽字和騰空全面結(jié)束；然后，就到中旬了，力爭用五六天時間拆除房屋，再用三五天清理現(xiàn)場，這樣，就能趕上下旬市里點評了。
邢向利說：許鎮(zhèn)長，你這是又給我們加碼，時間太緊了，恐怕難以完成。
許東天說：如果不緊著往前趕，恐怕到時候就難以完成任務(wù)。陳元昊故意哼道：向利同志，你不是很能嗎，事事都能爭第一，這回怎么慫了啊。
邢向利反唇相譏道：你的工作做得好，怪不得郭書記要求你去我們那里學習呢，你什么時候去學習啊，我們早做好準備，讓你們?nèi)〉秸娼?jīng)。
陳元昊呸了聲，說：屁，你們值得學個屁，還不是自我感覺良好，實際是胡吹出來的。
邢向利冷笑道：你們好啊，再好，也是在我們屁股后面，不信，大家看著瞧就是了。
許東天拍了拍本子，說：都到什么時候了，還有閑心磨牙，我說的這個進度，必須保證按時間節(jié)點完成，誰要是拖了后腿，自己去郭書記那里解釋去。
陳元昊和邢向利立時老實了，看來，還是怕老大追究責任。
走出接待室，陳元昊悶悶地走著，邢向利攆上來，拍著陳元昊的肩，說：陳所，咱倆別你剛我強的，我們處在第一線，最難受的是我們，他們當領(lǐng)導的就是會下指示，他們能干什么，還不是靠我們自己干。
陳元昊瞪他一眼，說：還不是你的事，你們的數(shù)字怎么變的那么快，明明還有二十多戶，怎么一下子變成了只有八戶，弄的我好被動。
邢向利搖著頭，嘿嘿著，說：哎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領(lǐng)導不是都愿意報喜不報憂嗎，你報憂，他又不能給你解決，凈賺個挨批，還不如順著他們的虛榮心來，兩下里皆大歡喜。
陳元昊推一把邢向利，罵道：真是個跟屁蟲，你報了假，還不是把自己往死里整啊，趕快回去做工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