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尼姑的尼姑庵傍晚時分顯得格外幽靜,南山隱隱一兩聲不知名的鳥叫聲回蕩在冷清的院落,讓人不寒而栗!
就近村落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正聚集在庵前空地上籌劃著怎樣應(yīng)對。
此時的黃肅廉已年過花甲,老眼昏花,繼承了老爹黃德謙的衣缽,寫得一手好字,學(xué)識雖不及老父親淵博,卻也不再是當(dāng)年麻雀般的嘰嘰喳喳!依著把槐木拐杖,在八月時節(jié)也顫顫巍巍!
刺老漢官名自知,屬郭家莊里成姓知字輩排行第一。卻是出了名的可憐娃。打記事起就吃著百家飯穿著百家衣,莊里人可憐他,都親切的稱呼他知娃。知娃也有過護(hù)著他的爹疼著他的娘。知娃爹勤勞又善良,雖沒有什么拿得出的手藝,卻天生一把子好力氣。知娃爹知娃娘成親后搬進(jìn)了莊畔窄小的谷倉里,知娃娘便把知娃也生在了谷倉里。
知娃爹白天給財東家趕牛羊,摸著黑回到地里趕月亮,一家人披星戴月日子緊巴巴的還是那樣凄涼,吃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粗糧,穿著知娃娘不知縫補(bǔ)了多少遍的破衣裳。
這天夜里月高風(fēng)黑,知娃爹拖著鋤頭回到了谷倉里,老遠(yuǎn)的便聽見知娃聲嘶力竭的哭啼,透過谷倉門板拇指寬的縫隙,昏暗的馬燈下,知娃娘抱著娃兒慌了神似的抹淚。
知娃的哭聲劃破了夜的沉寂,知娃爹瞬間忘記了一身的疲憊,沒了奶水的知娃實在餓到忘乎所以,兩三天了咂不到一口奶水,娘不忍心娃兒餓著,趁著爹不在家又是湯汁又是糊糊的折騰了幾天,這娃兒就是不進(jìn)食,咧著張可憐巴巴的小嘴鬧騰的知娃娘是坐臥不寧。
知娃娘沒辦法只好將***湊近這張嘴唇發(fā)紫的小嘴里。趁著娘不留意這娃兒一口嘬住,知娃娘心里暗叫不好,又奈何不了,心一橫,一咬牙豁出去了,總不能看著娃兒活活餓死吧!
這一口嘬得娘是渾身打顫,淚珠兒在眼窩子里打轉(zhuǎn),一眨眼眼珠子沿著臉頰淌進(jìn)了嘴里,幼小的知娃哪里知道,自己吸進(jìn)去的是娘的血液?。?p> “狗日的,咋回事嘛!”
望著知娃血淋淋的嘴巴,知娃爹被這屋子里的一幕驚呆了,剛要發(fā)作,又見孩兒他娘淚眼八花的,一時心急,不知是該心疼兒子還是該安慰婆姨!
一回頭,看著娃兒露出的血紅舌頭,一巴掌扇在了知娃娘的臉上。這一巴掌抽的是責(zé)備還是心疼,知娃娘并沒有做聲,或許在她的心里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孩子一口甜滋滋的奶水。
知娃娘沒養(yǎng)活好孩子,挨了巴掌自個兒也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只是心里疼痛,只是眼前生活著的倉房怎么平白的突然這般陌生,沒人作聲,整個屋子里的氣氛充滿了瘆人的血腥味。
想著這娃兒八成是活不成了,做娘的心里比臉上的巴掌印更加的火辣疼痛,聽著倉外呼嘯而過的山風(fēng),趁著孩兒他爹打呼嚕的當(dāng)兒,知娃娘悄悄的走出倉門消失在了漆黑的夜。
爹睡眼朦朧,聽聞孩子哭鬧,一骨碌爬起來,沒看到孩兒他娘,又趕著上工,著急忙慌之中用僅有的一床棉絮被包了孩子去投奔莊口的喜鵲娘。喜鵲娘也是個苦命人兒,小喜鵲剛出生,喜鵲爹和知娃爹伺候的是同一個東家,孤苦相依,兩家人自然走得近些彼此之間互相照顧著,格外親切......
知娃爹放牛在河灘,喜鵲爹牧羊在荒川。哥倆隔著一道溝壑,彼此看不著對方時都會將手指塞進(jìn)嘴里吹了口哨,向?qū)Ψ绞疽庾约旱姆较?。初秋的黃土高原上一片金黃,背陰的溝渠里簇?fù)碓诼淙~上的薄霜顯得格外的迷茫。高大的柿子樹零零散散的守衛(wèi)著蒼茫的包谷地,干燥的秋風(fēng)掃干了包谷葉子,染紅了柿子樹的葉子。在這浩浩蕩蕩的玉米田里,知娃爹遙望著包谷地中間滿樹紅澄澄的小燈籠,隱隱的腦海似乎又浮現(xiàn)出知娃那張咧開的抖著血紅舌頭的嘴。這種感覺就像魔怔了一樣,從一浮現(xiàn)便開始過電影一樣一遍一遍又一遍,那血紅色齜著牙咧著嘴由遠(yuǎn)及近,沿著溝畔的那條核桃林子一直向前向前,穿過包谷地,變成了數(shù)不清的血盆大口沖著他一個接一個的撲將過來,夾帶著的寒風(fēng)使得他渾身上下不由得一哆嗦。
本想摘幾個柿子充饑的念頭瞬間一晃而過,知娃爹不由自主的開始發(fā)慌。心里雖然還在責(zé)怪著和孩子置氣的臭婆娘,但是一種不好的念頭好像勾走了他的靈魂一樣,這個勤勞可憐的男人因為饑餓頭腦中開始出現(xiàn)了幻覺!全然沒有聽到喜鵲爹一遍又一遍的呼喚。
終于熬到了日落時分,太陽一落山,刺骨的寒風(fēng)便簌簌的沖出山谷。輪番的對這包谷席卷,玉米桿子夾著玉米葉子時而左時而右匍匐著滾滾向前,正待那波濤將要消失在天邊時突然一個回轉(zhuǎn),像千軍萬馬一般狼哭鬼嚎的挾持著枯木樹葉逼近,揚起一陣陣風(fēng)帆。高大的柿子樹搖頭晃腦的站不住了腳,抖動得滿樹的小柿子在地上你追我趕的跳躍奔跑。吃飽了草料的牛兒排著隊站在河岸空地上撲打著尾巴,左顧右盼的等待那一聲熟悉的“嗷唔......嗷嗷......”的口號。小牛犢顯然不耐煩了,趁著母牛不注意又簇?fù)淼揭黄鹉阕肺亿s的開始調(diào)皮,母牛一生氣發(fā)出低沉的吼聲,撒歡的牛犢哪顧得上理會,一個趔趄把牛群沖的向左右散去......
馱著草垛子的知娃爹晃晃悠悠的從遠(yuǎn)處走來,遠(yuǎn)遠(yuǎn)望去身上像馱著一座大山一般。牛群心領(lǐng)神會似的爭搶著道兒往前推進(jìn),歪歪斜斜的腳印把田間地頭的泥濘路踩得翻了個兒一般。
“噗通”一聲,喜鵲爹氣喘吁吁的跳到了知娃爹面前。
“耳朵塞......塞驢毛了!叫你咋不應(yīng)?”
知娃爹哪有心思理會這個愣頭青,馱著笨重的草垛子繼續(xù)往前,喜鵲爹見哥們兒不理他,一個箭步,沖上去伸開雙臂攔住了去路。
“德林哥,俺就想問問你咱還是不是兄弟?”喜鵲爹一著急額頭的青筋也跟著暴起,仿佛要生吞了這一大捆牛草一般。
成德林見這語氣不對,一側(cè)身草垛子重重的砸在開滿花的牛腳印子上。
“咋個就不是兄弟!”德林捋著衣領(lǐng)上的草葉子,不屑的回應(yīng)著。
“叫你那么多聲為啥不應(yīng)!”喜鵲爹明顯的厭惡這種不懈的態(tài)度,聲音變得格外刺耳難聽。
成德林沒有想到兄弟德福會生如此大的氣,從口袋里摸出倆紅艷艷的柿子遞上去,好讓這頭倔驢消消脾氣。不想,二桿子喜德福哪能領(lǐng)會他的心意,一掃手臂,紅艷艷的柿子就像雞蛋碰到石頭一樣,噗的一聲癱在了硬實的土梁上。呲拉開的柿皮伸著軟綿綿的觸角悄然蠕動像蝸牛。
成德福瞪著成德林,成德林瞪著成德福,怒目圓睜分外眼紅。
“你想咋!”
“你想咋??!”
“咋!”
“咋??!”
一聲還比一聲高,河灘地里唱調(diào)調(diào)。
倆兄弟像急紅了眼的斗雞一般歪著脖兒,貓著腰兒,挽著衣袖,磨拳擦掌......
成德福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dá)是莊內(nèi)莊外出了名的愣頭青。成德林憨厚老實,話雖不多發(fā)起脾氣來那也不是善茬,現(xiàn)在倆二愣子是刀兵相見,哪能不斗上幾個回合?
德福弓開馬步,德林雙手插腰。一個精于南拳,一個擅長北腿。北腿揚塵幾步穿楊,南拳生威呼呼作響。奈何羊腸小道泥濘濕滑,德林以靜制動側(cè)身后傾雙手抄底,德福撲了個空,順勢回馬,無奈腳下一滑人仰馬翻,噗的一聲像黃大善人家的煎餅吧唧攤在平底鍋上。德福趁機(jī)一個箭步上前,一個要爬沒爬起,一個一腳踹在褲襠里。布頭撕裂一聲響,大褲衩子明晃晃,屁股蛋子沾了泥,腦袋扎進(jìn)草垛里......
看著德福那狼狽樣,德林笑的是捂著肚子直喊娘。德福吃了虧上了當(dāng),哪能甘休?借著德林?jǐn)v扶騰不出手的當(dāng)兒一揮拳,正中德林臉盤鼻子上,德林笑德福屁股蛋子笑得兩行淚,這一拳下去,鼻子一酸鮮紅的鼻血直往外擠。哥倆一個捂著褲襠直罵娘,一個捂著鼻子笑對方太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