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此時,此刻,淳于弋心中暫時放下了仇恨執(zhí)著。對于他來說,也許生命,其實在近兩個月前的那片沙漠中,在遲娑救回自己之前,就已經(jīng)停止了。
如若不是,為何兩月以來,多次見到這般神跡?恍惚已經(jīng)不是人世之中該有的經(jīng)歷體驗……
從結界出來的遲娑,在淳于弋眼中,除卻那驚人的瑰麗容顏外,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她周身被一層朦朧的微光籠罩著,在熹微的晨光中,在這樣的激烈的斗爭之中,她就端著一貫那樣淺淺淡淡的樣子,那般氣定神閑地走到了自己面前,不知道那雙眼眸之中,到底看到的是他,還是一些其他什么,甚至說,天地萬物,都不足以入她眼眸,唯有星河明月,能令她眼光生色。
她只是笑了一笑,莞爾溫柔,甚至笑了沒有,他都并不能十分確定。只是這個似笑非笑之后,那只同自己纏斗,幾乎快將自己一桿長槍,拖來斷裂的妖物,就那般化作飛霧流沙。
他忍不住想靠近,如同乞人想要靠近食物,如同盲者竭力追逐光明。然而他卻完全不能動彈,心底那些從認識以來就有的心思,在遲娑面前,在此時的遲娑面前,只讓他覺得齷齪和卑鄙。
他怎么能有這樣的心思?他怎么配同她靠近?他,一個普普通通,在這凡塵濁世里,在人心污穢中蠅營狗茍的凡人,被仇恨裹身的無名之輩,怎么配,妄想將神女擁入懷中?
她就是應該高不可攀,皎皎兮如天上明月,她就如她額頭上,突然生出的那朵蓮花印記一樣,只能遠觀,不能褻瀆半分。
所以,當遲娑閃身,飛入到阿月身邊時,淳于弋在原地看著飛入半空,與那個龐然大物對向而立的遲娑,天地剎那,分開兩種顏色。
而淳于弋心中一股隱痛襲來,原來他那些心思,在這些分開的日子中,已經(jīng)變得如此深刻,如此情濃,而她距離自己的遙遠,遠過了往昔歲月,遠過了故國家園,遠過了半落璧分開之時不算承諾的承諾……
她只是,告訴了自己名字而已。
茶花才落,白梅又開,她真是九天之上,掌管百花開敗的神女嗎?不對,百花盛放是四季溫情,但她溫柔卻疏離,有義但冰冷,她是不像傳說之中的百花仙子……
那些白梅,點綴在這晨光燃起的清晨,點綴在這殘破不堪,遍野焦土的地面,點綴在這被妖物席卷裹挾著的敵國王都。白梅瓣瓣,環(huán)繞著妖龍,一圈一圈,如一片白綾,將其團團圍住,正好覆蓋在了,那根被黑袍之人操控著的鎖鏈之上。
而妖龍身上一路行至此地,卷入身體之中的興堯城中凡人,也分別被朵朵白梅蓋住……呻吟哭叫聲止住,這清晨如常安靜。
妖龍也偃旗息鼓,幾乎停下了所有的動靜。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遲娑仍然同阿月立在一處。
阿月被方才,黑袍那句話震懾住心神一般,愣在原地,而遲娑的神通,將世界安靜下來之時,只聽見她那獨有的,甚至是神女特有的清冷之聲,幽幽直抵每個人的心間,回聲蕩漾。
她對阿月道:“阿月,想好了就去做,別害怕!”
然后她的蘭花指尖,從衣袖中露出來,昨夜淅淅瀝瀝滲入土地之中的那些雨絲,便又破開一層焦土,凝聚在遲娑的指尖。弱水一滴,往前一擲,那一直震驚無話的黑袍便跌落龍頭,在飛速落下的過程中,又變成一只黑色的飛鳥,如斗之大,遠處黑氣至他身側(cè),似乎為他也結成了一道屏障。
他在屏障之后,又化作人身,雖對此已經(jīng)心下沒底,但仍繼續(xù)囂張道:“這些可是普通人,凡人,千萬凡人,你這樣,是要他們一道死嗎?”
“他們,早已經(jīng),是你們控制下的傀儡,才不是普通人。”阿月道,說話間,弓弦拉滿,正對著那只臭鳥。
“你們,做這么多繁復又無用的事情,就是想以此,要挾于我?”遲娑淡淡道,話頭直指從沙漠陣法異樣,到蘇衛(wèi)與西圖戰(zhàn)爭,再到興堯城中的陣法。
但是,那黑袍仿似沒有明白遲娑話頭中的意思,繼續(xù)咆哮道:“仙師大人說過,你們這些人,最是道貌岸然,言出必有什么人間大義,如今看來,果然如此,言之鑿鑿的是你們,棄如敝履的也是你們?!?p> “仙師大人?在哪里?”遲娑并沒被這番話影響,只問道。
“仙師大人,他可是……”
孰料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黑袍便開始扭曲,雙手捂住喉嚨,似被什么附身一般,從內(nèi)而外,燃作一團。頃刻間,晨風一吹,變成了地上一抔泥土。
“師傅,這,怎么回事?”阿月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訝,問道。問完又看了看,那蓄勢待發(fā)而未發(fā)的滿弓,心道,自己沒動啊,怎么他自己就把自己燒死了?
遲娑拉著阿月落在地面,看了一眼落地的泥土,已經(jīng)與周圍的焦土混作一起。
遲娑定了定,道:“言出法隨,言封之術,但凡有一念,可能于他口中‘仙師大人’不利的,便會自毀?!闭f完,搖了搖頭嘆息道。
“那他是,妖怪嗎?”阿月看著師傅往遠處,昨夜來時之路走去,問道。
遲娑自顧自往前走著,又有些失望般,嘆道:“不是妖怪,不過是一個,自愿變成妖怪的凡人罷了?!?p> 聽不懂。
“那我們?nèi)ツ睦锇??師傅?”看著師傅的方向,阿月不知道,眼下似乎還沒有處理完,但師傅卻像不管一般,不知要去向何處。
方才打的這一場,阿月打的不盡興,戛然而止。但,若不是師傅,結束了結界之內(nèi)她所說的,沖破身上禁制之法,而及時在自己心念遲疑的那個須臾間,出了結界,將步步緊逼的那些妖物逼退,如今會是個什么樣?
終究,身上這突然而來的力量,少了記憶的輔佐,用起來,并不順手罷了。
師傅腳步正順著那道天光而行,不急不徐,身影拉的老長。興堯城中幾日,師傅受了一些暗算,讓阿月也暫時有些遺忘了,半落璧中的師傅,是何等堅毅果敢地,在此多年對抗這處凡世的衰頹。
背影深深,發(fā)上有一層橙色光芒。見阿月沒有跟上來,另外還有兩個人,也沒有跟上來,遲娑回復道:
“陣眼之中。既然與我有關,便解決了這城的問題罷!”命運交纏,凡世之命與她的歷練劫數(shù),或許已經(jīng)纏作一團。離開之時,算到自己有劫數(shù)將近,也許,這就是了。
她轉(zhuǎn)過身來,又看向了淳于弋,道:“也與你相關,你要同去嗎?”
一直陷入自己神思糾纏的淳于弋,看了看還浮在空中的那條妖龍,此時遠沒有了先前那般猖獗狂妄,但它身體之上,實在還有那多無辜之人,淳于弋知道遲娑姑娘問出此話,定然是在結界之中時,已經(jīng)聽到了他方才與淳于慕的對話,淳于弋并不知道,她是否也清楚了其中具體所指。
“這樁有關的事情,遲娑姑娘,想知道嗎?”淳于弋將長槍瀟灑收回,風將衣袍帶動,也卷走了他的那些混沌想法,斜著長槍在身后,向著遲娑站定的地方,走去。
遲娑眼風掃到了,還在地上躺著的那些尸體,忽地在急速地失去血肉。聽罷淳于弋此問,目光刻意落在還在更后方的那棵樹上,只回道:“無謂想與不想,你說了,權當這緊張局勢之中的一句閑談也可,你不說,于此后種種未必有關,于我要做之事也未必有影響?!?p> 阿月和淳于慕覺得,他們打的這個啞謎,極好。
淳于慕將樹上的包袱取下來,收好自己的劍,幾個跨步追上阿月,接道:“此時先不談這些,既然遲娑姑娘要去陣眼之中,想必,方才要做的事情應是順利?”
“是啊,師傅要沖開師傅的師傅所下禁制,但是這外頭如此動蕩,可影響到師傅了嗎?”阿月也不想追究師傅和淳于弋之間的啞謎,只追上前去,關心起師傅的身體。
“是有些難,但是難在,為師從來也沒有想過,在外頭歷練,有朝一日,還需沖破師傅的禁制,才能解決所遇難題,這次歷練,無論所得修為提升幾何,也終歸落了下乘。如今所得,到底也十之五六罷了,師傅下的禁制……哎,終歸還是自己疏于勤修了?!?p> 這個模樣,阿月想到自己在結界中護法之時,雖然不如外面廝殺的猛烈,但那些脈息之力由內(nèi)而外散出,所經(jīng)歷的激蕩仍不可等閑視之,這些在師傅眼中,仍是下乘,即使如此,禁制沖破也不過十之五六……
到底是自己見識淺薄,不知道師傅要厲害成什么樣子?
“那……十之五六的話,對付那人口中的仙師大人……師傅,有把握嗎?”阿月不免擔心道。
“試過才曉得!”遲娑笑道。
淳于慕聽此,一夜未合眼還打斗一番,緊張又疲累的身心,終于輕松了一些,對阿月道:“阿月不必擔心,師傅不也說他們做的是‘繁復又無用’之事嗎?打架,終歸講究快準狠,花架子沒用的。不過這妖怪,倒是真的喜歡化物為己用,龐然大物,嚇人罷了!”淳于慕不免想起,沙漠之中狂沙所化的那個巨型蜥蜴,路數(shù)倒是一個。
“那是我?guī)煾??!卑⒃峦O履_步,看著淳于慕,認真道。
“什么?”淳于慕不解其意。
淳于弋握著長槍走在最后,他有些怯于上前,經(jīng)過這一夜,經(jīng)過方才一戰(zhàn),他對于那個秘密,更加疑惑。
父親所告知的秘密,真的有這樣的威力?將所有事情串聯(lián)起來,不難推斷出,沙漠初遇淳于慕時所遭遇,西圖打的是駐防圖的主意,而后聯(lián)合了,一直想要奪了淳于家族權勢地位的蘇衛(wèi)奸臣,再得知自己沒死的消息,在興堯城中大肆抓捕,最終還是為了逼出自己。
這樣說來,這些人終究有部分原因,是起因自己,但是這代價,實在太大了。
權力爭奪也好,為著淳于家的秘密也好,戰(zhàn)事狼煙,數(shù)萬性命,興堯城中,兵卒熱血。眼前妖龍,甚至還不知道,遲娑姑娘怎么處理的這妖龍之身,只是數(shù)萬性命,種種代價,實在太大了。
駐防圖本身,他所知道的駐防圖代表的含義,竟然值得,要與妖物相合作?
而妖物所圖又是什么?總不可能是無雙的財富罷?
遲娑姑娘,她猜到了嗎?
好在,妖龍不動,但這些人,還在掙扎著,看起來,目前并沒有死去。
“遲娑姑娘,既然要去陣眼之中,那,眼前這些人怎么辦?”淳于弋喊住了遲娑,問道。
霂十五的小小
阿月打完遲娑打,遲娑繼續(xù)打到副本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