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采臣也在旁微笑不已,原來李子楚還如此善謔。
而在李天涯來說,確是實話實說,以聽河居的規(guī)模,必須長期有奴仆維護(hù)花木看管門戶等,四時的各種家什衣物,椅搭,床裙等配置替換,這都是一筆不少的費用,現(xiàn)在李天涯剛住進(jìn)去,一切應(yīng)用俱是宋佳留下之物,猶未覺察,時間一長,自然捉襟見肘。
這就像后世的高檔住宅,每月僅物業(yè)管理費都貴得驚人,不是一般低薪階層可以負(fù)擔(dān)得了的。
何況,李天涯現(xiàn)在還是個窮秀才。
蘇蓉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嬌靨暈紅,那嬌俏模樣連自稱“平生不二色”寧采臣也看呆了。蘇蓉玉掌合十,猶自星眸含笑:“李相公真會說笑,以公子才學(xué),來日定當(dāng)蟾宮折桂,封候拜相,妻妾滿堂。到那時,小女子卻是不知淪落到了哪里,或許已是荒墳一丘,不知到那時,子楚相公偶然憶起當(dāng)年初至金陵之日,可會對蘇蓉存留一絲念想?”
蘇蓉說著,越覺得自己所述說的情景極有可能發(fā)生,想及自身,不由情緒低落,秀眉微蹙。
也確實,在明朝,讀書是唯一出路,別看有些讀書人窮困潦倒,但是一朝登科,在鄉(xiāng)試中舉,走上仕途,身份便天翻地覆,《范進(jìn)中舉》描寫的就是范進(jìn)中舉前后人們對他判若兩人的態(tài)度,現(xiàn)在的李天涯是道試榜首,品學(xué)兼優(yōu),離明年秋閨也僅僅一步之遙。
而像蘇蓉這些秦淮佳麗,金陵花魁,雖然表面錦衣玉食,紙醉金迷,貌似高不可攀,但是紅顏易逝,一朝年老色衰,或是嫁作商人婦,或是門前冷落車馬稀,晚境大多極為不堪。就算是晚明大名鼎鼎的秦淮八艷,也沒有幾個有好歸宿的。自古紅顏薄命,蘇蓉久處曲中舊院,李香君更是其閨中密友,從小耳聞目睹,自然知之甚詳。
最理想的就是趁花樣年華,擇一位情投意合的良人梳瓏。
在晚明,人生韶華易逝,秦淮河上夜夜笙歌,及時行樂,是晚明社會生活的一大特點。
李天涯沒想到蘇蓉有如此感慨,這也太多愁善感了吧?卻不知蘇蓉這些天因為被人誤會與李天涯有私情,柔腸百結(jié),今天見到李天涯這位“緋聞主角”,自然容易觸景生情。
蘇蓉也察覺自己今個兒比往日不同,在李天涯面前太容易現(xiàn)小兒女情態(tài)了。
這時杏兒吩咐仆人掌燈,燈光映在建蘭、翠竹枝葉間,幽幽翠翠,暗香浮動,溫馨愜意。
此時有小婢來報,外面有人找蘇姑娘,蘇蓉朝杏兒微微頷首,杏兒走了出去,一會回來跟蘇蓉說:“媚香館李姑娘令人來請,邀小姐過去一會呢?!碧K蓉睥睨了李天涯兩人一眼,笑道:“就說我今兒有客人,明兒再過去陪罪?!?p> 老媽子金媽道:“小姐,那小廝說務(wù)必接姑娘一道過去,媚香樓那邊有貴客,在等回話呢?!?p> 聞弦知雅意,李天涯、寧采臣見狀起身,若蘇蓉有事,他們就先告辭了,這蘇蓉也真夠忙的啊。
蘇蓉嬌嗔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偏那邊的是貴客,莫非我這邊的客人就不是貴客嗎?今兒都不許走!”女郎臉帶薄怒,似嗔似笑,自有一番懾人魅力,這蘇蓉既有俠氣也有些任性,金媽素知蘇蓉秉性,不敢忤逆,聞言走了出去。
蘇蓉吩咐杏兒準(zhǔn)備擺飯,蘇蓉的瀟竹館各種雜役廚娘一應(yīng)俱全,和李天涯兩個人孤清清的聽河居相比,簡直天差地別。
蘇蓉見李天涯他們有點不好意思,便淺笑著解釋,原來媚香館就是李香君的住處,就在離此不遠(yuǎn)秦淮河畔,夫子廟來燕橋南端,兩人過從甚密,日常兩處偶有客人,互相邀約作伴。這么一說,李天涯也能理解,這就是所謂的“閨蜜”嘛,女兒家的,又是同為秦淮名妓,就像前世那些女子一起組團(tuán)出去吃飯、喝酒、唱歌,再正常不過。
眼見女郎蘇蓉盛意拳拳,不似客套,李天涯和寧采臣也便留了下來。
幾個廚娘捧著大漆捧盒進(jìn)來,沒一會,紫檀木大圓桌上碗盤森列,布滿菜肴,果蔬時鮮。冷盤是孔雀開屏,主菜是火腿燉肘子,八寶鴨,一碟腌的胭脂鵝脯,其余金陵名點“七妙”“八絕”自不用說,一壺陳釀香雪黃酒,三人之食,居然林林總總擺滿整個桌面。
寧采臣本出身窮苦,看得矯舌難下;李天涯雖然前世見多識廣,但那時也提倡節(jié)約,不會這樣鋪張浪費,到了這時代,和小嬋兄妹家境尤苦,就更不用說了,不由咋舌。這就像兩個窮小子進(jìn)了大觀園,目不暇接啊。
明朝萬歷之后,社會各階層都程度不同的出現(xiàn)了“錙銖共競”的風(fēng)氣,士大夫的消費欲望被大大刺激,去樸從艷,競相奢侈,成為有消費能力的社會階層的共同趨向。“縉紳之家,或宴官長,一席之間水陸珍饈,多至數(shù)十品。即士庶及中人之家,新親嚴(yán)席,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余品則是尋常之會矣。”此時,士大夫如果打算設(shè)宴,一般事先要準(zhǔn)備數(shù)日,酒、果需是遠(yuǎn)方珍異,鋪滿幾案,才能發(fā)出請柬,否則會被人視為“鄙吝”小氣。
最出名要算萬歷首輔張居正,回鄉(xiāng)為父親治喪,他所經(jīng)過的州邑,當(dāng)?shù)毓賳T準(zhǔn)備了過百種的菜品,但張居正還說,沒有可以下筷子的地方,都是一些陳年舊食不好吃。首輔如此,自然上行下效,以尚奢侈鋪張為榮。
至于文人儒士,與一般富貴之家一味擺闊不同,更注重烹飪的技藝、食物的色香味意形以及品嘗時的風(fēng)雅。冒辟疆在回憶愛妾董小宛時寫道:“火肉久者無油,有松柏之味。風(fēng)魚久者如火肉,有麂鹿之味。醉蛤如桃花,醉鱘骨如白玉,油鯧如鱘魚,蝦松如龍須,烘兔穌雉如餅餌,可以籠食。菌脯如雞堫,腐湯如牛乳。姬細(xì)考之食譜,四方之郇廚中,一種偶異,即加訪求,而又以慧巧變化為之,莫不異妙?!?p> 蘇蓉身處南京金粉之地,為秦淮花魁,自然深受影響,日常迎來送往,關(guān)鍵是蘇蓉從義母處繼承有巨金,手頭綽闊,其家廚娘也是專門聘僱的淮揚(yáng)菜師傅,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