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的春節(jié)特別寒冷，從臘八開始一直下雪，亂瓊碎玉，洋洋灑灑，一直下了七八天，樹枝上、屋頂上、地面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白雪，秦淮河也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冰面。
直到大年三十，似乎老天爺為了讓人過春節(jié)，一大早，一輪旭日東升，雪才停了下來。又是徹骨的冷。果然是下雪不冷化雪冷。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很少見行人，一是因為冷，主要原因是這段日子金陵城很不太平，錦衣衛(wèi)緹騎四出，到處緝拿搜捕，特別是秦淮附近舊院，更是遭殃，有許多秦樓楚館都被迫關(guān)門。
今晚大年三十，家在金陵的貢生都是早早回家團圓吃年夜飯。
寧采臣家有老母妻小，早就回去了。王京便約了李天涯一起到及第樓過年。按他說法，是一舉兩得，既幫襯了小嬋妹子的生意，又方便了大家。
王京現(xiàn)在對李天涯這個小妹李小嬋贊不絕口，佩服得五體投地。別看李小嬋年紀小，接手及第樓以來，卻是令人耳目一新，自開張一炮而紅以來，酒樓生意越來越好，她自己還自創(chuàng)菜式，把原來在紹興府做的家常小菜稍作變改推了出來，居然大受金陵食客歡迎，有幾道還成為及第樓的新招牌菜。她伶俐勤勞，說起話來脈胳清楚，處事公平，賞罰分明，幾個月下來，及第樓一眾伙計雜役對這位美貌的小掌柜無不嘆服，就連原來的掌柜老宋，也自嘆不如，死心塌地的做了李小嬋的二掌柜。
現(xiàn)在的李小嬋在及第樓威望極高，可謂說一不二，據(jù)說，小妮子雄心勃勃，已經(jīng)在籌備開分店了。
及第樓是吃完團圓飯就放假三天，讓酒樓伙計回去過年團聚。李小嬋一大早就過去了，她身為大掌柜，還得給伙計封紅包，安排過年輪值人員等事宜，她是盡心盡責的小蜜蜂啊。
看她年紀輕輕就如小大人般起早摸黑，敬業(yè)異常，李天涯心疼又贊嘆，如果在后世，小嬋年方十六，正當讀高中，正當貪吃貪玩的年紀。
沒辦法，說了好多次又不聽。李天涯摸了摸鼻子，無奈的想。每次說她，李小嬋反而振振有詞，有一大堆理由，什么阿兄用心讀書，以后要考狀元啦，家務(wù)事她負責。又說阿兄要準備娶妻生子，不能坐吃山空，云云。一個小腦袋居然裝了這么些東西，似乎她反而是李天涯的長輩，每次李天涯哭笑不得。
聽河居只有小和尚與小金在玩，玉墨和謝云兮已經(jīng)被李小嬋帶走了?？纯磿r間，快到下午，李天涯正準備叫小和尚動身，這次團圓飯，準備叫所有人一起開開心心吃個飯。
正當這時，玉墨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大叫道：“公子，不好了，公子！……”
李天涯皺眉道：“玉墨，你過年都十八歲了，還這樣慌慌張張的，什么事？你慢點說?！?p> 玉墨氣喘吁吁，道：“小姐……小姐出事了……”
是小嬋出事？李天涯這才吃了一驚，忙喝道：“小姐怎么了啦？”
玉墨滿臉脹得通紅，又急又氣，說了經(jīng)過。
及第樓，李小嬋安排過年的各種放假事宜，正忙得不可開交。
突然，來了一隊廠衛(wèi)，把酒樓圍了，小嬋出去應(yīng)付，正在爭執(zhí)，說是說酒樓涉嫌窩藏逃犯，要封樓抓人……玉墨見勢不妙，趕緊跑了出來稟報。
又是錦衣衛(wèi)！這些狗東西。李天涯大怒，吸了口氣，略作沉吟，對玉墨叮囑一番，玉墨點點頭，先出門，上了他的小紅馬出門而去……
李天涯又叫小和尚看家，不要亂跑，自己上馬直奔及第樓而來……
錦衣衛(wèi)，終于開始對他下手了。
自臘八晚李香君被搭救出來，李香君將歇幾天后，身子也無大礙。而媚香樓第二天就被錦衣衛(wèi)封了，連李貞麗都被錦衣衛(wèi)鎖拿了進去。
李香君被侯朝宗接走，也不敢公開露臉?，F(xiàn)在錦衣衛(wèi)到處搜查金陵的青樓，罪名是藏污納垢，要掃除蕩滌，已經(jīng)封查了許多青樓舊院，抓了不少青樓女子。一時間，弄得那些舊院女郎惶惶不可度日，有關(guān)系的上下打點，沒關(guān)系的只好閉門謝客，暗自咒罵。本來大過年的，正是青樓生意最好的黃金季節(jié)，被錦衣衛(wèi)如此一搞，整座金陵城風聲鶴唳，蕭條冷清，史稱“金陵青樓之災(zāi)”。
那晚王微見機得早，等田爾耕等人出去追拿柳如是，媚香樓無人留意，她見空帶了丫鬟下樓偷偷離開了，終于逃過一劫。
本來李天涯不想明目張膽與錦衣衛(wèi)為敵，這段時間都是暗中行事，每次行事也隱藏行跡。
這次既然錦衣衛(wèi)悍然惹上自己最親愛的阿妹，再怎么樣也得出頭露面了。他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忖度。現(xiàn)在他的騎術(shù)很為嫻熟，不一會到了及第樓，遠遠見門口燈火通明，圍了一群人，人聲喧囂騷動。
李天涯心急如火，下了馬大步流星到了大門口。瞥見韋天仇已經(jīng)侯在門口，裝成一個普通黑衣青年。韋天仇學了拜月功，臘八受傷后，李天涯又給了靈酒，沒想到因禍得福，韋天仇當晚便晉升到侯爵，因為不用吸血，他相貌也正常了不少，膚色白晰，高瘦英俊，高鼻深目，還有幾分天生的貴族氣質(zhì)，看去就如一個異邦王子。他平日住在其他地方，自行活動修煉。尹天仇與李天涯有獨特的聯(lián)系方式，剛才出來時，已派玉墨通知他。
“請問大人，我們及第樓到底犯了何事？要馬上查封？”
聲音清脆動聽，不慌不忙。李天涯聽了，心里大定，正是李小嬋的聲音。見李小嬋俏生生站首層大廳，梳著飛仙髻，皓齒明眸，正對一群錦衣衛(wèi)說話。這才松了口氣，于是當下也不急，跟在圍觀眾人后面。
“哼哼，美貌小娘子，你都質(zhì)問了俺老半天了，如果不是看在小娘子這般美麗，又好茶好酒伺候，俺心有不忍，大年三十的，老郝才懶得費功夫跟你說這么多，上峰有令，俺只是奉令行事，誰敢問他？”
說話那人穿著飛魚服，黑膛臉色，濃眉打旋，左頰有道長長的傷疤，正是錦衣衛(wèi)副千戶郝萬山。本來他相貌兇惡，此刻卻嘴角微帶笑意，看去不像平時那么可怖。
李小嬋脆生生道：“既然沒任何罪狀，怎么能說封就封呢？大人?！庇謱χ車娜巳赫f：“諸位街坊，大過年的，說封就封，諸位街坊你們講講，走遍天下，也沒有這個理的。”
旁邊一眾酒樓伙計仆役也附聲附和：“是啊，大過年的，這不是不講理嗎？這樣無法無天，還讓不讓老百姓活了?！?p> 圍觀有些客人們早就對錦衣衛(wèi)恨之入骨，有個別客人趁機喊道：“這些閹黨廠衛(wèi)，簡直就是土匪。這樣動不動無端擾民，簡直禽獸不如?！?p> “對對，辣塊媽媽的，我們吃的好好，怎么說撤就撤？錦衣衛(wèi)就可以亂來嗎？”
“真不是東西！”
頓時一陣子騷動與叫聲。
郝萬山眼睛一瞪，繡春刀一揚，喝道：“叫什么？辣塊媽媽，都給老子住口，否則，通通鎖了回去審問。你們一個個甭想回去過年。”旁邊十幾個錦衣衛(wèi)也大聲喝道：“喏！叫什么！”
這喝聲整齊劃一，充滿煞氣，頓時把其他人的嘈雜聲壓了下去。眾人想起錦衣衛(wèi)的兇狠殘暴，頓時噤若寒蟬，靜穆一片。有幾個乘人不備，已經(jīng)偷偷的溜走了。
郝萬山見狀得意洋洋，哈哈大笑道：“小娘子，你這就跟著我們走，至于要什么罪狀，你自己跟著我們大人說。你準備一下，這就走吧！”郝萬山自己也覺得奇怪，面對李小嬋這小娘子，他似乎總說不起狠話來，還不自覺的陪著笑，雖然他笑起來比不笑還難看。又對周圍人喝道：“錦衣衛(wèi)辦差，閑雜人都一律散開！”
李小嬋微皺眉，正想說話。這時，碰巧王京及王微趕到。今天他有喜事，興沖沖接了王微。沒注意到李天涯，一眼掃見錦衣衛(wèi)攔住李小嬋，頓時氣往上沖，叫道：“你們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狗東西。”王京一貫對錦衣衛(wèi)恨之入骨，這下也沒有什么好話。
郝萬山聞聲怪眼一翻，他對其他他人就沒有那么客氣了。二話不說，上去就一推，“辣塊媽媽，你敢罵老子，輪得到你說話？拿下了！”王京沒料他猝然動手，頓時被推了個踉蹌，跟著兩個廠衛(wèi)搶上去就要鎖拿。
“上！”
喝聲中，“轟轟?！表f天仇身形閃動，跟著兩個廠衛(wèi)已飛了出去。
李天涯嘆了口氣，走了出來，韋天仇跟在他身后。
本來李天涯另有計較，想想等胡青霞的信息。
沒到王京這個爆脾氣，一來就開干，總不能見他挨打吧？這時候，只能讓韋天仇出手了。
“阿兄！”李小嬋驚喜的叫道。
李天涯笑著點點頭。
郝萬山又驚又怒，喝道：“你是何人，敢來管錦衣衛(wèi)之事？不怕革了你功名？”他見李天涯秀才裝扮，器宇不凡，后面跟著那個侍衛(wèi)，一出手就先聲奪人，舉手投足之間，把兩個廠衛(wèi)摔得不知死活。
王京也走了過來喝道：“你們這幫人王八羔子，竟然敢太歲頭上動土，你們，知道他是什么人嗎，既然不知道，還敢動手？哼哼，真?zhèn)€是不知死活！”
郝萬山有點驚疑不定，王京虛張聲勢，把他嚇得心里發(fā)虛。這位年輕書生氣宇不凡，還有一個番外侍從，難道是金陵哪位王府的公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