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有義，哈哈哈，我黎耀明，我們雖然只見過一回，我記得你，張霞結(jié)婚的時候。那旁邊這位是？”
“哦，你好，對對對，我們見過一回，你是我們立國媽的二姐夫吧。旁邊是我弟弟，我們家老三，施有禮，你們可能還沒見過面。”
“哦，哈哈哈哈，看著有些面生，我這個做親戚的跑得太不夠勤了，你看這人都沒認全?！?p> “哈哈哈，現(xiàn)在認全不就成了?！?p>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崩枰髀燥@尷尬地坐了下來，接著說道，“來來來，我們一起喝茶，姨夫這茶葉是真的好喝?！?p> “你看看你這說笑了，我大這茶葉哪能比得上你們這些大老板喝的茶葉呢?！?p> “咦，不敢不敢，可不敢這樣說，我可真不是什么大老板，混個營生，餓不死?！?p> “嘿嘿嘿，你看你這謙虛了。今天就你一個人過來嗎？”
“呵。當然不是，還有我們娃兒他媽，娃兒他姨兩個人一起，我們?nèi)齻€人，非得說想妹子了，要來看看，兩個人覺得走路又不方便，讓我給送過來，我這不就送過來了嘛。我就是個車夫，跑腿的，人家才是主兒。哈哈哈。女人家的事，不管她們，咱們喝咱們的茶?！?p> “哦。我就說剛看到曬場停著一輛小面包車，是你的哈，原來是這樣?！?p> “嘿嘿，就是，你聽聽，他們聊得歡，一陣一陣的就吵得我都聽不清姨夫說話了，好在你們弟兄來了，我們也可以放開聲了聊?！?p> “哈哈哈?！?p> 施有義和黎耀明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施有禮只管在旁邊附和著打著哈哈，他不敢說太多話，擔心自己說多錯多，搞出更麻煩的事兒來。聽得出來這個黎耀明是個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多半是油腔滑調(diào)的奸頭，跟他們說話可要小心著，一不小心就被套了話。
那一整日下午施成川的小院子里都是嘻嘻哈哈的笑聲，雖然是冬日，但是過了元宵節(jié)以后的日光倒一直也很足，沒有虧待了哪一天的。這個小院子甚至連過年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熱鬧過，清寂了整個春節(jié)，眼看著到了正月尾了，沒想到還實實在在地熱鬧了半天。
那輪蛋黃一般泛著橙光的太陽被一道道金絲般的光線拴在院墻上空的藍天上，眼看著那陽光一道一道被院墻斬斷了，太陽也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它就會被群山吞進了肚里。但是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笑聲還沒有停止，張霞跟她的姐姐們聊得很開心，那些開心的笑聲順著冬日的陽光爬到了藍天上，乘著晚間的微風飛到了田野里。不遠處的田野里躺著一個孤獨的小墳堆，墳堆前面插著三支粘了白紙的棍子，風一吹，白紙噗噗簌簌響了幾聲。墳堆周圍是一塊又一塊還沒種上莊稼苗的田地，再遠處是一片又一片還沒長出綠草的山坡。隨著陽光一縷一縷被那些山頂砍斷了灑落在了大地上，院子里的笑聲也慢慢弱了下來，最后隨著轟隆隆的幾聲汽車油門聲，那笑聲徹底不見了。院子恢復(fù)了往常死一般的沉寂，那墳堆周圍卻是熱鬧了起來，蛐蛐們發(fā)出吱吱的聲音，大概是在呼喚走遠了同伴回家吧。
施成川背著手站在曬場邊上，身后不遠處是施有禮和施有義倆兄弟，張霞站在院子門口，看到張虹和張彩兩個姐姐上了車，道了別就進屋去了。施有義望著車子消失在視線中才回過身，看到曬場邊上的父親，喊了一聲。
“大。你別站在那吹風了，小心感冒?！?p> “嗯?！蔽⑷醯幕貞?yīng)聲。
“大，我就不進屋去了，我先回去了。其他的事明天或者以后再說，看情況吧?！?p> “回去吧，一會兒天黑了?！?p> “老三，你也別太心急，咱們慢慢來，黎耀明不好對付?！?p> “嗯，成。這有啥心急的?！?p> 施有禮說完也進了屋，施有義跨著步子一步一步走了回去，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曬場邊上，只見施成川還是背著手站在那里，眼睛盯著曬場那邊的田地。施有義鼻子一酸，不再去看父親，曬場那邊的能看得到的那塊田地是老四的小墳堆，他大概是想老四了吧。想到那個臨走前被內(nèi)臟的疼痛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四，他還是忍不住也轉(zhuǎn)身看了一眼老四的墳，還是那個樣子，孤獨地躺在那里。那個地方以前只是一塊長莊稼的地，現(xiàn)在是他們的老四。
施成川在曬場邊上站了許久，盯著那個小墳堆，也不抽煙，只是背著手站著，這一下午，嘻嘻哈哈，吵吵鬧鬧的，他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來。這個下午，那個院子像一個沒了空氣的大鍋爐一樣，他在里面憋得快要窒息，他不想回去，就想在外面多站一會兒，仿佛只有站在外面才會有空氣擠進他的肺里，延續(xù)他的生命。他一個人站在曬場邊上，風吹著他的褲角忽閃忽閃的，老四一個人躺在不遠處那田地里，風吹著他墳前孝幡上的白紙忽閃忽閃的。施成川實在是無法估量這究竟是他與老四離得最近的一次還是最遠的一次。
秦玉珍踩著沙沙的腳步聲走了回來，這一下午她都在老二家里，聽說了家里的人走了才敢回家，人總得吃飯吧，況且自己男人也還沒吃飯，做飯是她天經(jīng)地義的職分。自從張霞的兩個姐姐來了以后張霞就咧著嘴笑了沒停，屋里頭的嘻哈聲實在是太吵了，那聲音像強盜一樣占有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她覺得自己不論站在哪個地方呼吸都很難受，吸進去的全是夾雜著那些笑聲的窒息感，于是她才在老二家躲了一下午。
秦玉珍剛準備進院門，才瞥到了站在曬場邊上背對著自己的男人，施成川總是那么瘦，現(xiàn)在年紀大了就更瘦了，這冬日的風一吹，仿佛要把他從那曬場邊上吹下去一樣。她知道那個位置是能看到老四的最好的位置，自從老四去了那邊，她也會常常的在那個地方盯著老四的墳看許久。此時此刻，她似乎能夠深刻感受到那個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他是孤獨的，她也是孤獨的，老四也是孤獨的。她嫁給施成川這幾十年來，他們老兩口談不上和或者不和，她都不想這些，但今天是第一次，她覺得他們老兩口其實可能心里的感覺是一樣的。
“進屋吧，我要做飯了?！鼻赜裾洳辉倏此?，臨進院門前說了一句。
“嗯?！笔┏纱ㄒ脖持砘亓艘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