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共處一室
跟絕美佳人共處一室,孤男寡女、身陷絕境,這必定是黃明柱期待一生的機(jī)會。然而身懷壯志、背負(fù)理想、忠于愛情(基本上忠于愛情,起碼肉體上忠于愛情)的我,經(jīng)過一夜的思想斗爭,在兩條大腿全部揪紫的情況下、在文老五“七步百首靜心滅性守身如玉”詩的輔助下,終于浪費(fèi)了良機(jī)、戰(zhàn)勝了欲望,老老實(shí)實(shí)呆了一宿。
躺地上一點(diǎn)也不冷,因?yàn)槲覝喩砩舷略餆犭y當(dāng),把屋子都烤熱了。好久都睡不著,煎熬之極,后來看了會兒書,才昏昏睡著。
蓮花姑娘沒怎么睡,每當(dāng)蠟燭快燃盡的時候,她就起身更換,讓室內(nèi)一夜亮著。她知道我的確是個男人,自然警覺。我非常能理解,并且萬分感謝——若非如此,恐怕本人掐斷雙腿,都沒法戰(zhàn)勝欲望。
她只是換蠟燭,沒有撿起斧鉞刀叉護(hù)身,也沒有用鎖鏈把我鎖上,已然難得。對此,我更加慚愧,決定以后多讀圣賢書,洗心革面,做一個真正的英雄,別辜負(fù)了蓮花姑娘的信任。
……
聽到她起來,大約是清晨了。我也醒了,但背過身子不敢動,裝作沒醒——青春年少的男子常?!俺科鹨恢?,這令人尷尬得要命。
默念了十幾首文老五的詩,用惡心的事物將二弟平復(fù)下去,深吸兩口氣,起床道早安。蓮花姑娘放下書,起身向我道安。倆人面對絕境無能為力,說過早安,便沒了話,繼續(xù)沉默。
剛過十八歲生日的我,雖然也經(jīng)歷了些危險坎坷,卻從來沒真正想過生死的事。但今天我想了很久。往日種種浮上心頭,突然有些釋然,不再想念寧茜茜,不再恨張明達(dá),茜茜嫁給張明達(dá),我祝福他倆。那個偷了我五百兩銀子的人,恭喜發(fā)財(cái)!
我不怨天尤人,如果能活著出去,甚至讓我倒一年的馬桶,我也樂意,我還這么年輕!
是不是該寫份遺囑?可是沒財(cái)產(chǎn)、沒兒女的……最多寫一條:“文有智與白蓮花不幸困于一室,二人清清白白,絕無不齒之事!”
然而,誰信?
我想,清白二字對蓮花姑娘更重要,于是問她,此事該怎么證明。她看書正入迷,淡然說到:“文少俠,人死燈滅,何必在意?”
她美好的面容在燭光下恬淡靜雅,我暗自驚嘆,真乃仙人。我不能掉了氣度,蓮花姑娘如此豁達(dá),我豈能悲戚?死就死吧,能與仙子同赴黃泉,還倒什么馬桶?!于是徹底釋然。
無水無食,我倆堅(jiān)持不了多久。我不考慮吃書,雖然這里書籍不少,紙質(zhì)優(yōu)良,但佳人在旁,我哪有臉像匹馬一樣咀嚼?!忍著吧。
蓮花姑娘少言寡語,不問話就不回答,很少跟我說話。我沒事可干,坐著等死,這就是傳說中的“無聊得要死”吧!
既然黃泉路上要同行,多個朋友多條路,何不多了解了解?來世若有情緣,也不枉此刻相識。我便問到:“蓮花姑娘,相遇一場,我卻還不了解你。轉(zhuǎn)世再為人,我一定要找到姑娘,護(hù)衛(wèi)左右,不知,姑娘可否透露你的家世?”
她倒是坦率,有問必答。我也沒什么好保密的,也往坦率的方向靠。如果有必要,我連偷了黃明柱的幾張春宮圖都會如實(shí)相告。
蓮花的父親是西關(guān)鎮(zhèn)的絲綢商,跟我家是同行。西路的商人,很多經(jīng)營絲綢,跑的是同一路線,互相認(rèn)識不奇怪。但我從不關(guān)心我爹的事情,所以沒聽說過西關(guān)鎮(zhèn)有什么絲綢商。蓮花姑娘的母親飽讀詩書,是大戶人家出身,很注重修養(yǎng),也讓蓮花從小讀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蓮花姑娘確實(shí)酷愛讀書,這個女子簡直不食人間煙火,跟我文有智真的是花與糞的區(qū)別。
對于讀書,茜茜學(xué)她爹的口吻說,讀書有屁用?茜茜的爹娘完全不識字,從鄉(xiāng)下進(jìn)城做小生意起家,奮斗多年,逐漸做大,過得很滋潤。但她爹嘴上說讀書沒用,卻又鼓動茜茜找張明達(dá)請教詩詞,還不是因?yàn)閺埫鬟_(dá)的爹在官場?所以根本不是讀不讀書的事!寧老爺堪稱安城第二偽善。要說不讀書,我最不愛,她爹卻不看好我。茜茜她娘說的更離譜:“文家風(fēng)水不好,男丁一到十八就失蹤,那個老六,更是個害!茜茜,告訴文老六,讓他撒泡尿照照!”茜茜也不知道含蓄些,就在去年,神情并茂地傳達(dá)了她娘的懿旨。母女倆把老子一腳踢進(jìn)了王八宮,從此我的待遇還不如胡大屁等太監(jiān),連茜茜的面都難以見到了。
說回蓮花姑娘,她真是仙子降臨,內(nèi)外兼修,見我文武雙雙不濟(jì),卻一點(diǎn)嘲笑的意思都沒有。跟她聊得越多,我就越自慚形穢,同時越發(fā)覺得,寧茜茜俗得很。
我對蓮花姑娘的憧憬,不再停留于美貌,不再萌生世俗的想法。
聊著聊著,說到了她的遭遇。蓮花姑娘是這么描述的:“在老家鎮(zhèn)上逛廟會的時候,黃寨主派人將我請了過來……”
我糾正道:“蓮花姑娘,恕我班門弄斧,我認(rèn)為請這個字用的不準(zhǔn)確?!?p> 她微笑著問:“依少俠的意思?”
“偷?!?p> “少俠說笑,黃寨主自己也說是請。”
“他?他的書都是裝樣子的,他才不會講禮貌?!?p> “文少俠不愛讀書,卻也很有禮,可見禮貌跟讀書無關(guān)?!?p> “我也是裝的,姑娘,你危險了!喊破喉嚨都不會有人來救你啦!”
“少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p> ……
開起玩笑,倆人熟絡(luò)了許多。我正思量,是不是可以再熟絡(luò)一層,卻聽她說,文少俠有意中人,她也有個意中人。其人似乎偉岸且神秘,蓮花姑娘沒有跟他正式見面,卻依然神往。這令我自卑不已。
蓮花姑娘十七歲,還沒有成親。
文有智十八,也還沒成家。
但一個是仙草,一個是茅草,配不上。
……
聊天太多口更渴,此時人格一落千丈,我無節(jié)操地想:“可惜了昨天那泡尿,今天一點(diǎn)存貨也沒了!”
此時,見蓮花姑娘臉紅耳赤,時不時斜睨墻角。我剛好在回憶大碗茶的滋味,一看她的窘迫,頓時明白,便主動說:“蓮花姑娘,我有個習(xí)慣,每當(dāng)有所感悟,便要面壁思考,每次起碼半炷香的時間,切勿打擾,姑娘切記!”
她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于是我盤腿坐到背對馬桶的墻角,閉上眼:“我面壁的時候,習(xí)慣捂著耳朵,這樣才能靜心,姑娘莫被嚇到?!?p> 不愿意想象她在做什么,但我不老實(shí)的腦袋卻時不時翻一頁小圖書,不爭氣的賊心嗵嗵亂跳。我捂著耳朵咬著舌頭閉著眼,向二弟默念文老五的詩。心里極為渴望,我若會功夫該多好!要是能有猴子大叔的功力,那塊石板是個屁?我一掌崩開,該吃肉吃肉,該聽?wèi)蚵爲(wèi)?,推著老子的小車,做生意、娶媳婦、生兒女,那該多么快意!若能一掌推開石板,必定瀟灑得很,讓蓮花姑娘心生情愫也說不定哩!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感覺有只軟軟的小手,在我肩頭拍了拍。但我不急著起身,裝作收功,掌心朝天雙手平抬,停到胸前,深沉地說:“我對人生的規(guī)劃,更清晰了?!?p> 說完,睜眼猛地站起,眼前突然黑了。我還以為自己餓著肚子起太猛,眨了半天,還是黑的,轉(zhuǎn)念才明白,是蠟燭燃盡了。
“蓮花姑娘,煩請把燈點(diǎn)上?!?p> 此時,沒等我轉(zhuǎn)身,蓮花姑娘突然從背后緊緊抱住了我!臉貼著我的后背,身體微微發(fā)抖。我僵了,平舉著胳膊,一動不敢動,腦門冒汗,心跳如賊,嗓子發(fā)干,呼吸不暢,思考人生的修為毀了大半,連默念文老五的詩也不頂用。腦海里一陣空,仿佛丟了什么。
一想之下——這是我懂得男女有別以來,第一次跟女孩子如此親密接觸。頓時更慌亂,支支吾吾地問:“蓮花姑娘……你怎么了?”
她低聲說:“我怕黑……好幾個夜里忘了換蠟燭,早上醒來,一片漆黑,真的很可怕……剛才想心事,忘了更換。少俠別走……不要扔下我?!?p> 怪不得她沒有把蠟燭全點(diǎn)上,是擔(dān)心不夠用,半夜蠟燭常亮不是防淫賊,而是怕黑。我感覺到她的身體仍在發(fā)抖,是該安慰幾句再去找火折子,還是直接問她火折子放哪?我故意矛盾了一會。
我無恥地沒有做什么,讓她抱了一陣;也沒有趁黑無恥地做點(diǎn)什么,兩手還在掌心向上。但我還是暗自卑鄙了,內(nèi)心在快樂地體會后背的溫軟。
?。ù丝袒叵肫饋恚业淖藙莺霉之?、好差勁,一點(diǎn)也不浪漫瀟灑,一點(diǎn)兒也不懂把握時機(jī)。真矬。)
當(dāng)她身體不再顫抖,胳膊松了一些,但仍不肯完全放開的時候,我就“讓”她拉著我的手。這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的手溫柔接觸,以往都是挨耳光。感覺很不一樣,并非因她手指細(xì)嫩、柔若無骨,而是仿佛她的手,直接觸碰著我的心。我一直都沒轉(zhuǎn)過身,渾身緊繃著,手指僵硬著,手心出了汗,想抽出來擦擦,又害怕那樣就不能再拉著她。但是滑膩膩的,又擔(dān)心姑娘嫌棄,于是稍微松松,散一散汗。
她卻用力抓緊。
這下,寧茜茜徹底不在我腦海里了。
我很激動,壓著嗓子,盡力讓聲音變得穩(wěn)重:“有我在此,姑娘莫怕,火折子和蠟燭在哪?”
她說在梳妝臺前。我摸著墻,牽著她,憑著記憶,尋到梳妝臺,找到火折子,點(diǎn)亮一根蠟燭。小地洞一下子明亮起來,溫馨的燭光下,她臉色通紅低著頭,想把手松開。
此時,奸賊文老六戰(zhàn)勝了慫人文有智,手用力抓緊了姑娘。
蓮花姑娘沒有拒絕。
倆人再次陷入沉默,氣氛變得特別。我?guī)状慰此?,恰好她也在看我,目光觸碰,急忙收回。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感覺死亡并不可怕。地洞里的一切都凝固了,只有蠟燭在下陷。
我更口渴了,不合時宜地再次想起在劉老伯家玉米地里喝尿的情景,瞬間毀了浪漫時光。整個人冷靜下來,不再心生妄念,低頭心想,點(diǎn)了根蠟燭就趁人之危,我他媽算什么少俠?得想辦法逃出去,那樣我才是真正的英雄救美,屆時蓮花姑娘委身于我,才名正言順。
我輕輕松開她的手,埋頭思索脫身之術(shù)。想了一通,并無對策,但我深沉地看著自己的影子:“蓮花姑娘,我們一定能出去,不會死在這里的。”
她滿是希冀:“真的嗎?”我抬頭,突然發(fā)現(xiàn)她滿臉淚痕,不知什么時候哭的。我一看佳人期待的眼神,就不忍改口說“也許還有辦法”,反而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肯定能?!毕虢o她擦淚,但智者文有智在耳旁責(zé)備:“文老六你少來這套,有辦法出去,再揩油不遲!”
她見我那么篤定,破涕為笑,燦爛而迷人。我頃刻間心亂,把智者文有智一腳踢開,暗暗擦凈雙手,鼓起勇氣,捧著她的臉,用掌心極輕柔地擦掉她的淚痕。蓮花微微低頭,我的手碰到了她的紅唇。
我在顫抖。淫賊文老六在肚子里使勁蹦跳喊叫:“親她!親她!”我趕忙把糞俠文有智請出來,趕走了淫賊。
不舍地放開,費(fèi)盡心力,對黃老流氓靜心布置的密室一寸一寸敲打摸排,對大鐵塊動手動腳地鉆研,將小書架上的古書翻了一遍,并沒發(fā)現(xiàn)任何機(jī)關(guān)。踩書墊腳,把頂板摸了一通,仍無所獲。后來,沿著洞口四周,刀劈斧砍,掉了些木渣,卻沒有弄出新的洞口,又劈砍了一通,想把床板拆散,讓頭頂那塊石板失去支撐落下來,后來發(fā)現(xiàn),它比床都寬,實(shí)在離譜。
娘的,黃老流氓居然在床頭安置那么大塊石頭,也不怕砸死自己!真令人費(fèi)解,也可能……那塊石頭不是老黃自己放的?寨主夫人慈祥但長相普通,恐怕得知黃寨主金屋藏嬌,因妒生恨,打又打不過,于是暗中放了塊石板?黃寨主若在此偷摸搖床,石板就會無情落下。
若真是如此,江湖就太兇險了!我得趕快逃走,寨主之位還是放棄的好。
……
?。o計(jì)可施,我停了下來。蓮花姑娘有些失望,但仍舊愿意相信我。剛才,她靠著我的肩膀,抓著我的左手睡著了。我騰出右手,別扭地寫了通游記。
淫賊文老六嘲笑我,這種時候,居然在寫字?這比在玉米地里吃紙都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