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張采辦和黃小雨
張采辦一聽我的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猙獰的臉浮出古怪的笑,手勁松了松。
“媽的,一定是在嘲笑老子的詩?!蔽倚睦镆魂噽阑稹?p> 眼角瞟見他用右腿強(qiáng)撐,左腳虛踩,他的褲管破了口子,地上有黑色血跡。我料定他有傷在身。所謂無毒不丈夫,攻敵之不救,我深吸一口氣,瞅準(zhǔn)他的傷腿,猛然起腳!
結(jié)果因為施展不開,沒踢到傷腿,膝蓋倒是頂中了他的襠部。張采辦“嗷嗚”一聲叫,掐著我的手又一松。歪打正著,我趁機(jī)努力掙脫,拼命逃跑,不料剛跑幾步,后心一麻便不能動了。
……
(至今我仍然耿耿于懷,立定一個大志向:“我要學(xué)武功!老讓人欺負(fù),他媽的,何日是個頭?如果我會武功,我就不必帶蓮花鉆通道躲避敵人,我的蓮花姑娘也就不會丟!大爺?shù)?,老子一定要學(xué)武功!”)
……
張采辦把我點住,朝我后腦勺扇了一巴掌,打得我滿眼星星。他繞到我身前,見我腰里別著劍,嘲笑道:“喲喲喲……倒糞的,還別個寶劍,你殺蒼蠅呢?嚇唬誰呢?文大俠?”說完,無禮地捏著我的臉,問我在暗道里干嘛,問我外面什么情況。
此時不搬出人情,留著過年走親戚么?我說:“張大俠,你的兩個兒子小明小亮,都是我好兄弟,他倆在前頭被困著,沒吃沒喝,抗不下去!小弟冒死前來相救,張大俠明鑒!”
張采辦卻對他兒子們的性命毫不關(guān)心:“你在外頭,有沒有看見李少澤?”
我說:“張大俠,小人沒看見李大廚。”這句是真話。收埋的尸體里,確實沒有他。說起來還有些遺憾,中秋賽詩會我讓他丟了臉,他那么個記仇的人,下次遇見可就糟糕了。張采辦滿臉猙獰:“算他命大!被我打了三掌居然不死……低估他了,哼,我張黑命不該絕,咱們有的是機(jī)會算賬。文老六,你帶的吃喝呢?拿出來?!?p> 這混蛋搜了我身,喝掉了老子價值千金的滿滿一袋水,又把老子身上的寶劍、書畫、金銀、肉干搜走,最后,連我腰間的酒葫蘆也一把搶去,打開就灌,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他媽的,那是一棟房子啊!
我見狀大叫:“大俠!留點!給我留點!”
他呸了我一臉,倒過壺口,滴著殘液,輕蔑地笑:“倒糞的臭小子,還知道老子愛喝酒!可惜我不能饒你,小子,去死吧!”
我悲憤交加,心說老子就算死也得惡心你一把!我大聲念起了文老五的詩。張采辦喝令我停下,見我不停,啪啪扇我耳光。忽然,我從耳光的力度,意識到他可能已經(jīng)很虛弱了。若能激發(fā)他的傲氣,松開我的手腳,老子逃命的把握肯定不小。
瞬間收回膽怯,我嘲笑道:“你偷襲算個吊?你會點穴算個吊?有種跟我公平?jīng)Q斗,你信不信老子一腳踢死你?!”
他仰天大笑,唾沫點子噴了老子一臉:“哈哈哈哈!來來來!你踢死我,你這個人啥也不行吧……但很會搞……笑吶,哈哈,臨死前,你再逗我笑笑……來!”他眨巴著眼,說話漸漸含糊。
張采辦在我腹部按了按,推了一把。我立刻渾身自在起來,往后一蹦,在空中小腿彈了幾彈,單腳落地站穩(wěn),雙手白鶴亮翅,姿勢極其裝逼,尖聲叫陣:“張黑!你已經(jīng)中了老子的迷魂腳!還不受死?”
說完扭頭就跑,邊跑邊躲閃,上上下下左右左右蹲起蹲起,免得再被點住。跑了十來步,卻發(fā)現(xiàn)他沒跟來,回頭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神色凝滯,“唔”一聲趴在了地上。
我又一次死里逃生,真可謂否極泰來。轉(zhuǎn)眼想起來,酒里面一定有蒙汗藥呢。黃小雨說過,中秋后半夜,土匪們被迷倒了。我恰好是從廚房拿的壇子酒,若是從地窖里起的自釀,就沒這場反敗為勝了。
從此我樹立了新的座右銘:“出門常備迷魂湯,行走江湖保平安!”
我擔(dān)心張采辦只喝了一壺,藥勁不夠,罵了幾句,踢了幾腳,確定他真的昏倒,才長舒一口氣。我把武器財產(chǎn)統(tǒng)統(tǒng)收回,一邊嘆息丟了錢,一邊猶豫著是不是一劍殺掉他:“這種連兒子都不管的混蛋,不殺怎么行?他剛才殺我也罷,還嘲笑我不會武功,是可忍孰不可忍?!殺了他!”我噌地拔出削鐵如泥的寶劍,提在空中,卻又矛盾了:“如果蓮花姑娘知道我使詭計殺人,她會怎么想呢?她一心勸我救人,我還沒救人卻殺了一個,她會怎么看待我?不行不行,蓮花說我是大英雄,大英雄不會這么做!”
我心中一片明朗,豪氣干云地把寶劍歸了……歸了……歸了……媽的,慢悠悠地對準(zhǔn),歸了鞘。拿起東西,拾起火把,繼續(xù)往前。
走了幾步又擔(dān)心,萬一不等我出通道,張黑就醒來繼續(xù)殺我可怎么辦?大英雄又不是大傻子,總得保護(hù)自己吧?便回過身,把他腰帶拽了下來,琢磨怎么個綁法更牢靠,綁住手和腳,還覺得不夠……想來想去,把他脫個赤條條,一把火將其衣褲燒成了灰。
繼續(xù)前行,走不多遠(yuǎn),到了石門,我踩板凳推動機(jī)關(guān),一個圓形大平臺出現(xiàn)在眼前?;鸸庹者M(jìn)去,里面坐著躺著一群人。他們“呼啦”一下站了起來,讓我想起了嗷嗷待哺的鳥、哼哧要食的豬。
眾人像餓殍詐尸般,精神飽滿地涌過來,向我表達(dá)感激。哭的哭,笑的笑,娃娃吵著要吃奶,老婦著急上茅房。嘮嘮叨叨、啰啰嗦嗦,大敘舊情的、展望未來的、敬佩的、歌頌的,不知道我身上蹭了多少鼻涕淚水!這么多人夸我謝我,讓我覺得自己形象高大了起來,似乎真成了大英雄!正高興,小明小亮不合時宜地提起了漚糞池的金色歲月,完全不顧當(dāng)時的主題是拍馬屁。
我差點脫口而出:“給老子閉嘴!你倆的爹都讓我揍禿嚕了,你倆還敢放肆?!”
黃小雨推開眾人走到面前:“謝謝你,文老……不知閣下尊名怎么稱呼?”
我對她沒有好感,懶得扯淡:“都是買賣人,不用套近乎。一個饅頭十兩,一壺清水五十兩,咸菜和酒肉,價高者得,現(xiàn)銀不賒賬!至于救了各位的命,按道理應(yīng)該收點錢,但也不值幾個,算了算了!”她一時語滯。眾人紛紛嚷嚷:“不論價格,趕緊吃喝!”說得這么痛快,仿佛準(zhǔn)備搶。也有人喊:“吃不起,他說山寨沒人,咱們回去自己做!”真沒良心,周濟(jì)一下文少俠能窮死你們?餓成鬼了還自己做,也不怕暈倒在廚房!
黃小雨說寨主還沒回來,山寨不安全,大伙先下山,文老六的銀子,大伙有錢就給,沒錢就賒著。
“說好了現(xiàn)銀!”
她看著我腰間的寶劍,冷冷地問:“你說什么?沒聽清,再說一遍?!北娙艘矏汉莺莸氐芍?,沒有一個好人。
“跟大伙開玩笑呢!哈哈哈,咱先離開這里,”我捂住劍柄上的藍(lán)寶石,做賊心虛,立刻認(rèn)慫,“我那兒的酒肉飯菜,本就是山寨咱家的,大伙兒敞開吃!快走快走!寨主威名與天同齊!”
黃小雨當(dāng)先邁步出動,我緊跟其后,眾人哄吵跟隨。
走到下山的石門處,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蓮花不見了!
……
這一個月來,那景象天天在我眼前出現(xiàn)——通道漆黑空落,仿佛從未有人來過。蓮花姑娘不見了!她枕在頭下,藏著假武林秘籍、假山水畫的小包不見了!只剩下我的行李,里面有些金銀,掖在破衣爛襪游記本中間。我心急如焚地喊她,明知出了事,卻傻傻地希望,她是在鬧著玩。
黃小雨問我到底怎么了。我暴怒:“還不是你害的?!你帶上那群吃貨給老子滾!滾!都你媽滾!??!”
她讓其他人先出去,自己留下來跟我一起找,說什么翻遍每一塊石頭,一定找到。我心急如焚,憤然叫罵:“老子的蓮花姑娘又不是個蟲子,翻什么磚?翻磚找你爹去吧!你這種殺人越貨的土匪,跟老子發(fā)什么誓言?!如果不是蓮花姑娘替你們說好話,老子會管你們死活?!黃小雨我告訴你,我才不管你是女魔頭還是女菩薩,要是蓮花有個不測,老子弄……”
她打斷我,滿臉堅毅:“如果她有不測,我的命,賠給你!”
當(dāng)時她堅毅的眼神現(xiàn)在想來也不似作偽,但我心亂如麻之下壓根沒工夫研究她的誠意,一邊找一邊罵,訓(xùn)斥了一路。她竟一聲不吭,領(lǐng)著我在通道的岔口四處找。其實以她的武功和身份,打我一頓甚至趁黑殺了我,根本不是個事兒,但她沒有那么干。
找了整整一夜,還冒險回了趟山寨,翻遍所有地方,始終沒有找到蓮花。最后再回到石門處,我看著斷根的鐵火把,悔得腸子發(fā)青。
二人默默走出通道,看著漸亮的天色,我不耐煩再聽她的安慰:“你走吧!怪我自己糊涂,輕重不分!蓮花姑娘我自己找,不麻煩你了,你也別找我的麻煩就好?!?p> 說完我走了,她叫我,我也不理。她緊跟幾步拉住我的胳膊:“文……少俠,黃小雨以命擔(dān)保,一定幫你找到蓮花姑娘,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我回頭冷笑:“怎么,土匪也有良心過不去的時候?你發(fā)什么誓!你一輩子找不到她,我還等你一輩子不成?”
“文少俠,給我一個月!一個月后,我們在此會面,若沒找到蓮花姑娘,我一命抵一命!黃小雨說話算話,你若不信,現(xiàn)在就……”
我呸!裝什么一諾千金!
“黃小姐,我說了,不麻煩啦!你不必跟我說那些,文老六自認(rèn)倒霉!你是女俠嘛,手下幫兇眾多,我一個倒糞的,憑啥要你的命?告辭了!”
她一把抽出我腰間的寶劍架在自己脖子上:“若信不過黃小雨,發(fā)句話!”表情決絕,實在可怕,她是個殺自己都不眨眼的魔頭。
東方微白,她臉色通紅,胸口起伏,似乎受了極大的侮辱。我心里轉(zhuǎn)念,眼前一花,寶劍就被人奪走了,人家要我的命輕松無比,完全沒必要跟我這么個掏糞的玩虛偽?;旖淖類鄢糁v究,動不動就要兩肋插刀,惹不起惹不起。
“我相信我相信!女俠千萬別動手!我說錯話了,”表達(dá)歉意后,我把寶劍收回,“黃女俠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一個月后我按約前來就是!”
抱拳行禮,我告辭。黃小雨急問:“文少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要去哪兒?如果提前找到蓮花姑娘,我托人帶信給你?!?p> “我不是少俠,叫我文老六就行,叫我倒糞的也行,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兒!黃女俠不必費心找我,一個月后,我一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