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回到起點(diǎn)

　　席間，黃明柱跟趙半山分析了一通山寨被突襲的細(xì)節(jié)，這倆人還沒弄清楚是被誰整了。明明見過黑色短箭，卻仍然各種亂猜，一會扯到官府，一會扯到浪蕩山，一會扯到西邊馬賊，一會扯到南邊水鬼，最后沒有頭緒之下，齊罵敵人極其狡猾，什么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又罵敵人極其殘忍，居然把弟兄們的尸體弄成了一座“幸福橋”！

　　趙軍師說：“若不是張采辦揭發(fā)叛徒李少澤在酒里下藥，咱們更沒頭緒。寨主放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遲早把那奸賊抓回來，誰是敵人，一審便知！咱先厲兵秣馬，屆時(shí)給兄弟們報(bào)仇不晚！來來來，大家敬寨主一杯！”

　　我低頭暗自哂笑：“你們一定猜不到，蓋那條幸福橋的，乃是老子文有智！”

　　王大麻子的人馬很快就到，等有了消息，我立刻去找蓮花，寨主你與天同齊去吧。正這么想，余光瞥見黃小雨，她時(shí)不時(shí)看我一下。心里一突，敵人來了她怎么辦？她一定會跟山寨共存亡……她會不會死在迷茫山？

　　我說實(shí)話，真不舍得讓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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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ù丝烫峁P，仍舊躊躇。智者文有智勸我別多想，人的命天注定，蓮花姑娘眼下生死不明，你自己的命恐怕也危在旦夕，哪里又能管得了黃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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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寨主家吃完挨罵丟臉飯，我對著殘羹說了聲：“吃飽了，謝寨主施舍，謝軍師提點(diǎn)，謝小雨姑娘厚愛，我下山去了?！币黄ü身旈_椅子，邁腳就走。

　　黃小雨緊跟了來。一前一后，走到僻靜處，她嗔怒地擂我一拳：“文有智！你這個(gè)混蛋，你不喜歡我了！”

　　我心道：“我壓根就沒真正喜歡過你，要不是心里稍微有點(diǎn)兒軟，老子早扔下你了。”我不言不語，滿臉寒霜，把她蒙住了。她又軟言軟語說了通好話，叫我別生氣、別難過，等她爹對我多一些了解，就不會罵我了。

　　幾句就被哄好，我豈不是太賤？不聽不聽，轉(zhuǎn)身就走。她悶聲跟著。走了一陣，倆人都沒說話。在后花園的亭子里站住，沉默間我開口了：“小雨，你爹一時(shí)半會兒變不了主意，我還是別住在山上的好……你也不用當(dāng)真跟我浪跡天涯。我不會為難你，咱倆緣淺，在一塊兒也不幸福……唉，雖然你也喜歡我，但一切隨緣吧，我這就收拾東西下山?！蔽翌Ｖ堑赜谩耙病弊郑砻骼献酉矚g她，但此情此景，說不出口。

　　她拽著袖子不讓走，扁扁嘴，很委屈。我心一軟，猶豫中，抱了抱她。輕聲告訴她，我會暫住在山下劉老伯家里，讓她有事到那里找我。

　　“小雨，你一定要保重，你是個(gè)女孩子，凡事不要逞強(qiáng)?！蔽疫@句話確實(shí)發(fā)自肺腑，我舍不得她死。

　　黃小雨的淚水打了幾轉(zhuǎn)，落了下來：“你不要偷偷跑掉，答應(yīng)我?！?p>　　“嗯，我答應(yīng)你?！?p>　　沉默一會兒，鵜鶘和野鳥扇扇翅膀，各自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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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十天了，我無所事事，盼著王大麻子那群禽獸快來。上次寫游記，是十天前的夜晚，也是在這兒，在這張?jiān)?jīng)跟劉老伯一起吃飯的桌子上。劉老伯鮮活的面容似乎還在問：“水缸里的水為何不清冽？”天氣有點(diǎn)冷，水缸也碎了，不然我還真想再洗個(gè)澡。我悵惘地緬懷著那個(gè)陌生人，感謝他的臨終傳授。桌子對面，赤兔格外安靜地站著，或許也在傷感。）

　　從迷茫山下來后，我去樹林挖出沒敢?guī)仙降膶氊悾趧⒗喜夷托牡韧醮舐樽拥南?。其?shí)我心里真沒底，蓮花姑娘是生是死？每每想到那么冰清玉潔的仙女落在一群糟老爺們手里，我就如坐針氈，焦躁得口舌生瘡。

　　這些天，黃小雨沒來過，也沒托人給我送信。但愿她是被爺娘勸服了，或者她自己心意動搖了。如此一來，我可以少些折磨。

　　每次想起她，我就暗恨自己是個(gè)禽獸——在我刻骨思念蓮花姑娘之余，總是難以避免地想起黃小雨?？鄲啦灰眩y道我真的喜歡她？我還是個(gè)人嗎？！

　　比起文有智對文老六的叱罵，黃明柱對我的羞辱，簡直太客氣了。

　　我坐立不安，每天都像受刑一般痛苦。

　　前天在郁悶中獨(dú)自爬山，走著走著看到一個(gè)土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個(gè)張黑，不會還在漚糞池吧？！那天下山走得急，把他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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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山上終于有人下來了，給我送了些吃喝，還有黃小雨的一封信。我莫名其妙有些激動，迫不及待打開看。事實(shí)上并無懸念，無非是些兒女情長的話，要我千萬等她，不要扔下她云云。我見紙上還有淚痕，幾處字跡模糊，她定然是哭過，搞得我賤賤地感動。我強(qiáng)迫自己不要?jiǎng)有?，因?yàn)檫t早有水落石出的時(shí)候，屆時(shí)等待她的必定是撕心裂肺，等待我的大概是萬箭穿心。我欺騙別人的感情就該欺騙到底，若自己動心了，那豈不是把自己也騙了？那豈不是笑話？

　　我到底要不要在信里對她說明白？說明白的話，她會不會一怒之下，騎馬仗劍沖下山來扎死我？

　　極其可能！那我還是擠擠眼淚，回一封自欺欺人的保命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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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了個(gè)巴子！等來等去，王大麻子跟他的朋友們沒來，我最害怕的人卻來了——陳梟！這只老鴰晝伏夜出，大半夜，突然毫無征兆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音：“黃小雨呢？”

　　我正睡得酣，被近在耳邊的聲音嚇了個(gè)半死！心想不應(yīng)該啊，我把門后頂了根粗木棍，他應(yīng)該進(jìn)不來的。是不是做夢了？我猶猶豫豫地點(diǎn)起燈四處照……突然差點(diǎn)嚇尿——陳梟在窗口掏了個(gè)洞，腦袋從小小的方形窗格里伸了進(jìn)來，靜靜地看著我，實(shí)在能嚇?biāo)廊耍?p>　　那么窄的窗格，換只猴子也得卡住，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好不容易把尿忍住，我裹著被子先聲奪人：“你這人的作息咋這么不規(guī)律呢？黃小雨在哪兒？你還問我！你問我，我問誰去？！”陳梟鳥人一扭一鉆，從窗洞飛到我面前，幾乎要鉆進(jìn)老子被窩里。他不脫鞋，就在炕上站著，居高臨下地問：“黃小雨呢？”

　　“我上山找過黃小雨，他們說不在，還趕我走，說山寨不養(yǎng)棒槌。小弟哪里甘心？就埋伏在這破房子里等黃小雨出現(xiàn)。這不是……”

　　“劉博中呢？”陳梟問。

　　“大哥你到底找誰？難道少主他他他跟劉老伯也……?。?！”

　　陳梟厲聲道：“不許胡說！油嘴滑舌的小子！黃小雨到底在不在山上？”

　　我梗著脖子：“說了沒見到嘛，不信你自己上山去看！”

　　陳梟不說話了。

　　山寨跟沈東誠的關(guān)系不怎么樣——黃明柱懷疑城主府打了迷茫山，沈東誠要偷黃明柱的女兒黃小雨。兩家不愿開誠布公地交流，結(jié)果給了我渾水摸魚的機(jī)會。

　　我猜陳梟畏懼黃明柱的武功，不愿輕易冒險(xiǎn)上去窺伺。但沈東誠只有一個(gè)兒子，他為了沈劍，必定會不擇手段把小雨抓去。陳梟不上去看看是不會甘心的。如果他冒險(xiǎn)上去，成功探知小雨在山上，小雨就危險(xiǎn)了；如果他把沈少主的實(shí)情告訴黃小雨，老子就危險(xiǎn)了！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把他引到黃明柱那里，讓倆人死掐。

　　于是我適當(dāng)流露出一些慌亂的神情。他果然上當(dāng)，冷笑一聲：“黃小雨就在山上吧？”

　　我裝作被識破：“大俠饒命??！不是小人不出力，我勸了她好幾次去城主府見沈少主，但她都不答應(yīng)。后來生氣了，說沈劍是個(gè)沒良心的，打死也不去，要是小人再提這名字，她立刻就要?dú)⑷恕Ｄ阋仓浪敲磪柡?，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小人武功差嘛！哪曉得我都不提了，她卻還沒消氣，抄起棍子就打我！小的實(shí)在打不過，實(shí)在沒法把她帶去城主府！我想跟黃寨主求求情，拉攏拉攏你們兩家的關(guān)系，可黃小雨不讓，說若讓她爹知道了她和沈劍少主的關(guān)系，她就要天涯海角追殺我！”

　　陳梟放開我：“想活命，辦件事?！彼屛野腰S小雨騙出來。我苦著臉：“我不是山寨的人了，每月三次，上山掏糞，其他時(shí)間貿(mào)然上去，是要被亂箭射死地！而且，人家一個(gè)大小姐，怎么會被一個(gè)掏糞的騙出來？大俠，你稍等兩天，我到時(shí)候帶你潛入山寨，小人必定出力，幫大俠把黃小雨綁到東岳城，報(bào)效沈大城主！”

　　陳梟點(diǎn)點(diǎn)頭：“我后天來?！?p>　　老鴰說完，“忽閃”一下從窗口破洞飛出去了。

　　門在那邊呢！你賠我窗戶紙！老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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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亮，我和赤兔去最近的村莊找糞車，可是滿村子都沒有一輛令人滿意的。最后勉強(qiáng)花重金買下一輛新車，親手用糞水淋了幾十遍，改造成一輛氣焰囂張、吞吐無數(shù)的糞車，才滿意地套在赤兔身上。

　　赤兔嬌生慣養(yǎng)，掙扎踢踏，不讓我套。我罵道：“生死攸關(guān)吶大哥！老子以前都拉過糞車，你拉拉糞車咋啦！江湖救急啊，你好歹是江湖兒女的坐騎，跟我乃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能不講義氣嗎？”

　　但它還是搖頭嘶鳴，使勁掙扎。要不是我答應(yīng)再聯(lián)系聯(lián)系棗紅色小母馬，它是絕不會配合的，顯然早有圖謀。老子真憋屈，誰都敢要挾我，誰都能訛詐我！

　　“你一匹騾子竟然為情所困，說出去也不怕家畜界笑話！”

　　赤兔咧開嘴，露出一排牙，噴著白霧，指責(zé)我背著身在險(xiǎn)途的蓮花姑娘，跟黃小雨亂搞。

　　我心里有鬼，頓時(shí)沒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