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登山門
東山南麓,一個植被繁茂的小山頭,有白色石階在林中蜿蜒而上,直通白眉武館。石階寬處展臂有余,窄處需要側(cè)身。(窄處側(cè)身一說,要把劉瑩剔除,她要是走這條路去游歷山川,絕對得卡住,所以她應(yīng)該去了別處,算她識相。)
下了生死狀的第三天,我與三個隨從踏著晨霧去往白眉武館。巴道士、食品大全和張灰三人,不知作弊沒,竟抽到了觀看盟主上山打架的天字第一號幸運簽,別提多興奮了。巴道士雖然不改沉穩(wěn)木然的冷峻表情,但其時不時甩一下拂塵的動作已經(jīng)出賣了他,赤兔激動的時候,也是這么甩拂塵的;食品大全一路跟張灰探討白向北的銅頭鐵臂能經(jīng)得住盟主幾掌,張灰說一,和尚說二,倆人你來我往,爭得不可開交。
我腦袋很亂。一會兒閃出黃小雨,一會兒閃出芳子,不一下又想起了蓮花姑娘。生死決戰(zhàn)前還在想女人,我該是多胸有成竹!其實當(dāng)日也確實稱得上有備而去。前一夜,百鬼嶺里唯一的武學(xué)理論大師,人稱“江湖萬年歷”的趙健老師傅,夜里突然跑來敲門,說想起了中土武學(xué)里跟銅頭鐵臂白向北武功家數(shù)十分接近的一派,叫做“醬醋泡”,是一門歷史悠久的外家功夫,名字來歷已不可考(聽起來仿佛是從腌咸菜悟出來的!)這功夫練好了能崩刀刃、斷槍尖。趙健老師傅推測,白向北的武功,或許跟醬醋泡有得一比,叫我加倍小心。我衣衫不整,隔著門縫謝了他。趙健老師傅沒一點眼力勁,邊推門邊說:“正如斷云掌這么厲害的武功也有其不得已之處……”(其實就是必須采陰補陽,他們都知道,不好意思點破罷了,彼時他那么一暗示,我仿佛覺得他是故意偷窺。)
“那醬醋泡功夫也絕對有命門!”這老頭絕對不是要偷窺,而是要直接看,猛力推門,“哎?盟主,你家的門怎么如此難推?”
我心里鄙視了這個老不正經(jīng),嘴上道了一句謝,手上發(fā)力,咣嘰一聲把門閉緊,支了一把椅子:“趙老師傅,恕我無禮,時辰不早了,就不請你進來說話了,明日再聊!”
“盟主要休息了?”
“我要……修煉。”
“老朽略懂一二,可以幫忙?!?p> “不用不用,謝了謝了!”
身旁芳子忍著笑。
“那么,老朽在門外,咱們隔墻探討?!壁w老師傅不依不饒,但人家只要沒有在窗戶紙上鉆個破洞朝里看,我就只好容他。他嘮嘮叨叨,稱敵人的要害,要么是胳肢窩,要么是后門,要么是腳心,要么是天靈蓋,要么是喉嚨,要么是后腦勺,要么是襠部,要么是膝彎……能說的地方簡直都說了,最終也沒有得出一個定論。
還不如趕緊給我滾蛋的好。
“江湖萬年歷”挨個給我分析,聽得我都打盹了,修煉的勁頭讓他整沒了。我打盹間隙,醒來聽見他說了句:“……其實以盟主的功力,隨便轟就得了!”真精辟?。≌婢?!說得輕巧,仿佛我的內(nèi)力不要錢似的!又仿佛人家白向北是塊豆腐,隨便就成渣了!
“老師,說了這么多,能給句有用的嗎?!”我給睡熟了的芳子蓋好被子,問向門外。
“依老朽看,盟主碎塊大石,嚇唬嚇唬他算了?!?p> “人家可是銅鐵之身!”
“那就碎面盾牌!”
“太兒戲了!”
“那就跟他纏斗內(nèi)力,外家硬功,耐久必差!”
“你確定?”
“呃……要不,跟他坐下來論一論武學(xué),以盟主的見識,加上老朽的傳授,定然高下立現(xiàn)!”趙健老師傅裝叉捋須的影子,映在窗戶上。
“老趙你還是快走吧!”我怕我忍不住開門捶死他。
老趙沒走。
……
談?wù)摰阶詈?,我得了一個立于不敗的法寶——激將。就是,一見面就鄙視白向北的硬功,說他的功夫在我斷云掌的面前完全是個屁。心高氣傲的白向北,或許會接受我的挑戰(zhàn)——我打他三掌,他要是不退不倒,算我輸;他要是動了算他輸。想必白眉武館作為島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門派,敢屹立于風(fēng)景秀麗的東山南麓,養(yǎng)著幾百個徒弟,要的無非就是臉面。這么一來,他都能說得過去。而不管怎么樣,我能毫發(fā)無損地下山,耍小聰明丟面子罷了,性命無憂才重要!
“謝趙老前輩提點!”我心說,臉面算老幾,我都丟了一千張了!退一萬步說,我這開山造坑的神功,不出所料能把他白眉武館轟爛了,何況一個鳥人白向北?!他站著讓我打,我就立于不敗之地啦!這么一看,很有勝算?。∠氲竭@里,不禁由衷感謝趙老師傅。
我跟老趙,隔著門得意的笑,隔著門互道晚安。我笑著笑著,心里冒出座右銘一則:“光說不練的不一定是假把式。”
……
日出霧散,來到武館。門前一個掃地的老丈,一見面給我們來了個下馬威。他故意把灰塵掃到了我的鞋子上,挑釁地看著我,一付作死的模樣。我對此種禮遇早有準備,一股氣息自腳底升騰,發(fā)力一震,嘙的一聲,蕩開灰塵。(現(xiàn)在想起來有點幼稚,媽的我跺一下腳就完事了,卻非要在那兒發(fā)功,真是無聊。)
食品大全脾氣暴,怒睜雙目,一把搶過老丈手中的竹掃帚,用力在大腿上一撅,掃帚連吱呀都沒吱呀一聲。和尚臉上有些掛不住,見門房老丈露著豁牙有鄙夷的笑容,狠厲地又發(fā)了兩次力,掃帚依舊紋絲不動。巴道士和張灰急忙過去救場,跟食品大全合力惡斗掃把,三人圍著又拽又拉、又踢又踩。
門房老丈大笑,又長又黃的門牙間,每個牙縫都肆意噴灑著鄙夷。
我很尷尬,心說這仨人也太面了!連根掃把都打不過,出師不利掉士氣,他仨的幸運簽就是老子的霉運符啊!我低聲喝止:“行了行了!快把掃把還給人家,嚇唬嚇唬就得了!”巴道士拿著掃把走過來,擺明還沒死心,低聲說:“盟主,我們仨內(nèi)力借給了你不少,不然肯定……”我急忙令其閉嘴,這么機密的事情怎么能隨口亂說?我讓他趕緊把掃把還給門房老丈。
不料那門房老丈要跟我叫板到底!老頭自己走過來,從巴道士手里接過掃把,往我面前一扔,努努嘴,意思是讓我掰斷。張灰走過來撿起雙手呈給我,鏗鏘道:“師尊,徒兒沒用,有辱師門,請師尊出手,懲治……這把掃帚!”說完他小聲提醒我,這掃把不是一般的硬朗,恐怕里面有蹊蹺。白眉武館的心機真重,還沒進門就開始斗上了。當(dāng)然我跟老趙連夜琢磨損招,也不光明正大,兩家扯平。
我接過來,心說今日善罷不成!不把你武館拆了,我還有臉混江湖嗎?!抬眼看見門房老丈依舊齜著大黃牙朝我笑,嘴里還不干不凈吐了句番邦話。雖然我沒聽懂,但肯定不是在問我吃了早飯沒。
手里那根竹掃把確實不一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像普通竹掃把,可能是竹心里插了鐵條,要么就是鐵條外頭包了層竹片,做法應(yīng)該是……管它是什么玩意呢!我兩手橫握,內(nèi)力一發(fā),將那柄充滿敵意的心機掃把擰成麻花,揉做一團。竹片噼啪作響爛成了絲,中間果然有鐵條。我托著那個鐵條團子,殺氣騰騰地看著面色尷尬的門房老丈,心里琢磨是不是把團子砸過去,后來一琢磨,還是見了正主再說,到時候若是打紅了眼,不差這條老狗。
于是將那團子朝后一拋,沉聲運氣,朝山門里發(fā)話:“白館主……吃了沒?”
山門里從高往下,一句接一句地傳了出來:“吃了油炸麻葉,文盟主,進來再吃點?”
口口相傳而不是傳音而來,氣場不大,排場不小。我登時覺得自己有些受藐視。且會會他,若真是談不攏,非要以命相搏不可,我滅了他白眉武館,又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