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去皇家吃肥牛
?。ù竺壮瘉y套了,大戰(zhàn)在即。上次寫游記,已經(jīng)是兩個月之前。期間發(fā)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昨天百鬼嶺沙仁石幫眾百余來號人,烏央烏央地趕來水寨丁家洼,邊三斤、張家明、張灰和唐不低等,同行而至;百鬼嶺其他人馬,則由王大麻子帶去浪蕩山。群雄把隱居山林的志向唾掉,把蓋房種地的事務(wù)扔下,兵分兩路,離開百廢待興的百鬼嶺,浩浩蕩蕩,重出江湖。
今天下午,我和老沙檢修著戰(zhàn)船,就地從水賊里招了些好手,寒磣八叉地替大米朝組了一支“艦隊”。我認命沙仁石為正艦長,邊三斤為副,艦隊事務(wù)由他倆分派。
明日,我們出港,計劃從海路馳援東岳城。
我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天,尋找著不知去向的月亮,胸中升騰起心懷天下之感。這對我來說,實乃稀罕物件!
就在前幾天,我連人帶船被沈劍軟磨硬泡地強行征用了。他再牛逼也不能不講理,我當(dāng)面反駁:“皇上!臣那是商船,怎么打仗嘛!再說啦,臣又不通水性,不行不行,當(dāng)不了船長!”小雨皇后立刻替她家爺們說話,恩威并施:“有智!國難當(dāng)頭,你怎么可以推脫?皇上對你恩重如山,你卻油嘴滑舌,難道你要抗旨不遵?!”我辯解說:“皇后娘娘,微臣哪兒敢抗旨?臣忠心耿耿,以眼下局面,臣應(yīng)該守在皇上皇后身邊,誓死保護才對!”新得發(fā)綠的皇上沈劍,龍袍在身,器宇軒昂,眉間一點紅,散發(fā)著自打出娘胎以來從未有過的威嚴:“文愛卿忠心可嘉,但大米朝危在旦夕,朕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只管帶人駕船支援,或許,戰(zhàn)局的勝負,大米朝的存亡,就在此一戰(zhàn)!雖然你不太精通海事,但你手下有能人異士,他們只聽你的……”巴拉巴拉,不厭其煩,就好似當(dāng)初發(fā)瘋的時候,抱著棗樹親個不停一樣。
我耐心聽他嘮叨完,繼續(xù)辯駁。此時,黃小雨嚴厲地扔出一句:“文有智!不要再推脫了,皇上不會強人所難,但東岳城,你非去不可!就算是為了喬舒雅!”
為了小喬……黃小雨話中有話。牛球國入侵中土,蓬勃島被逼參戰(zhàn),我若不答應(yīng)沈劍,小喬一家就會被當(dāng)成中土的敵人,那樣一來,無論成敗,小喬都兇多吉少。黃小雨嘴狠心軟,沈劍嘴軟心狠,一個明著說出來,另一個冷眼看變化,夫妻倆的戲唱得真好。為了小喬,我只好答應(yīng)了。
皇族都是買賣人,生殺予奪,從不吃虧,丟他媽的。)
……
接著寫營救蓮花姑娘的事兒。
那天一早,在浪蕩山醒來,我知道凝玉會糾纏,明白她不愿體會我的感受,因此雖然很想去跟美人道別,但終究忍住,寥寥數(shù)語留封信箋,收拾行囊,跨馬下山。我牽馬時,聽到凝玉起身;我上馬后,聽到凝玉開窗;我策馬前,感到如芒在背。
“命可丟,蓮花不可棄!”我心里這么想。
于是我沒回頭。
下山后,走了不遠,到達馬站。因路途遙遠,我決定多買幾匹馬,價格更貴了,旅客們更加臭罵“糟踐公馬、哄抬物價的畜生”。我花錢最多,罵得最兇。
與郭大爺約在此處,時辰還沒到。我先跟一群陌生人“穢語接龍”,罵了自己七八圈。罵著罵著,我漸漸詞窮,但旅客里有的是人才。眾文豪七嘴八舌地把“那后生”描繪成一個屌如長矛的山魈惡獸。后來,郭大爺來了,他興趣盎然地打聽完前因后果,也跟著罵,拽都拽不走。
后來終于出了馬站,我倆一路同行,向南而去。路上我?guī)捉?jīng)猶豫,終于說了我跟包碧蓮的關(guān)系,想勸他回去。郭大爺?shù)卣f了句:“我知道?!币娙思一乇苓@話題,我也不好再說。于是改口扯了一通自己在蓬勃的見聞。郭大爺給我講了一路玄之又玄的內(nèi)容,聽起來比得道高僧無苦大師還牛逼,令人似有覺悟,又似乎更加迷糊。
郭大爺是個慢性子,一路慢慢悠悠,我們跨江過河,到達寧城,已經(jīng)是兩天之后的午間時分了。進城棄馬,客棧都不訂,因為郭大爺說,皇宮就是咱家,花那冤枉錢干啥?我又羨慕又忐忑,盼著這事兒可以順順當(dāng)當(dāng)解決,但心里總有些不安,總是在想,進宮之后,他還算老幾。
結(jié)果,怕啥來啥,皇宮看大門的都不認得他了!人家倒是認得我,挺起長矛就要抓人。郭大爺從粗布兜里掏出一塊牌子亮了亮,侍衛(wèi)們更火了,說我倆偽造太上皇的腰牌,死罪難逃。差點打起來之際,皇宮正門拐角處,有一個位于高臺之上的孤零零的糖葫蘆攤,守攤的矮胖老頭,突然大聲喊:“哎呀!不敢打呀!那真是皇上的爹呀!”說著,邁步小跑過來,把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拽扯整齊,激動地下跪請安。郭大爺扶起笑道:“牛三哥還認得我。”牛老爺子憨笑道:“當(dāng)初皇爺特許小民在皇宮門口擺攤,給小皇子做熱糖葫蘆吃,我哪兒敢忘?!”郭大爺看著牛老爺子:“牛三哥頭發(fā)白了,還在這兒擺攤?槌兒都那么大了,哪兒還會買糖葫蘆吃?此處也沒別的客人,牛三哥生意肯定不好,都怪我!當(dāng)初走的時候,忘了給你安排?!迸@蠣斪于s忙說:“不耽誤不耽誤!皇爺云游四海的這些年,皇上不僅賞飯,還專門給我修了個臺子,只讓我擺攤,不許別人擺?;噬嫌袝r候還親自出來,買了趁熱吃!跟當(dāng)年一樣。不少大臣們,也都來光顧,一點兒也不耽誤!”郭大爺嗯了一聲,看向糖葫蘆攤,有些動容。
侍衛(wèi)們這才知道,眼前這個頭發(fā)花白、身形微胖的大叔,竟是太上皇本尊,趕忙跪地請罪,磕頭迎駕。過了會兒,一個老太監(jiān)激動萬分地跑來請安,抹著眼淚帶我們?nèi)ヒ娚蜷?。進了宮門,老太監(jiān)擦干淚痕,抖擻精神,仿佛再次成了紅人。說要叫車來接,郭大爺不讓,想走一走。我心說他媽的,沈槌的架子這么大?親爹回來,也不親自迎接?!頓時,我心里更沒把握,覺得郭大爺算不得老幾了!路上,各色人等紛紛投來異樣目光,都不認得太上皇。老太監(jiān)吆五喝六,眾人紛紛下拜,不等我們走遠,他們不敢起身。實在讓我過足了癮。郭大爺看著紅瓦青墻,感慨萬千,卻一言不發(fā)。
當(dāng)然,一路并非都是磕頭的,也有虎視眈眈的,因此我不敢掉以輕心,知道白庫的家伙們都在暗處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殺了我。我們走到皇帝的書房,就是上次我初見沈槌時,一掌拍爛的那間屋子,已經(jīng)修繕一新。沈槌正在里面裝逼批奏折,其實媽的他嘴上的油漬還沒擦干凈,連我都能看出他小子是在做樣子!我跟郭大爺進去的時候,沈槌鬼祟的目光瞟了一下,以為老子看不出來,嘿嘿。他抬頭,裝作驚訝,遲疑不前,在老太監(jiān)提示的目光中,面泛悲喜交加之色,三步兩步撲到郭大爺面前,納頭拜倒:“父皇!這些年去了哪里?!何以讓兒臣無處尋找?何以讓兒臣焦急等候!父皇啊父皇!”媽個逼,跟唱戲似的,壓根沒看見我嘲笑的目光。這才是戲精中的戲精,韋無常應(yīng)該拜沈槌為師才對!
得道高僧郭大爺將他扶起,慈祥地看著:“孩兒,你很好。母后呢?她還好吧?”此時,恰到好處地,一個太監(jiān)在外頭喊了聲,太后駕到。沈槌他媽就來了。她比我上次看到時,妝容更加精致,衣裳極其體面。她進門行禮,喜悅得毫無偽色,更是戲精之王!
一家人團聚,沈槌得知太上皇還沒吃午飯,立刻派老太監(jiān)傳旨,讓御膳房舞弄出我見所未見的一大桌好菜。菜是好菜,但令我不爽的是,直到落座端酒,他也沒理會老子一句,仿佛我是郭大爺帶著的一條狗。身旁,小宮女伺候得無微不至,我其實早就餓了,很想親自大刀闊斧地吃,可沈槌娘倆文雅得不行,于是我只能像個雞一樣,盤子里有啥就啄啥,結(jié)果,吃得還不如百鬼嶺的野兔、東岳城的燒鵝爽快。吃得拘束也罷,我更擔(dān)心的是,席間瞟都沒過瞟我一眼的沈槌給我暗中下毒。我越吃心里越透亮,知道這種虛假的禮儀、面上的秩序,永遠不屬于我。
“槌兒,”敘完親情、問完政務(wù),郭大爺步入正題,“今天我來,想跟你說幾件事,你讓大伙先退下。”沈槌面色一凝,揮手清場。屋里剩下沈家三口和我,沈槌終于看向我,厭惡地抬高音調(diào):“文愛卿?!”郭大爺說今天的事兒跟文兄弟有關(guān),他得在。沈槌的媽點點頭,咄咄逼人地說,正要聽文有智親口講一講朱新艚命案的事。郭大爺用袖子擦擦嘴:“一件一件說罷。槌兒,頭一件,讓蓮花姑娘跟文兄弟走?!鄙蜷匙匀粏柶鸪侵饔〉氖拢鬆敯殉侵鞲驏|誠的情況說了,沈槌母子聽罷,面色凝重。
“皇叔醒了?!”沈槌不解,“且是父皇親自救的?”
郭大爺說:“為了中土百姓,我得救他,再者也是機緣使然,你皇叔,命不該絕?!币陨蜷衬缸拥挠X悟,這句話實乃對牛彈琴。但他們也不好直接咒沈東誠死,便雙雙違心地說,皇叔醒來太好了、大米朝這下有福了。郭大爺再次提起,讓蓮花姑娘跟文兄弟走。我么,也只關(guān)心這件事,至于他們沈家的這個印章那個印章,我才沒興趣聽。沈槌不好因為一個女人當(dāng)面違逆,但那雞賊貨有的是借口,說文有智大逆不道,戕害忠良,罪該萬死。沈槌的媽也用寒涼的眼神看過來。
我吃得只是半飽,趁伺候的人不在,打算親自飼養(yǎng)自己,正夾向一塊嫩得要命的牛肉,聽到沈槌突然質(zhì)問,只好遺憾地放下筷子,單膝跪地:“微臣冤枉啊皇上!這事純屬意外。那天,我去軟玉坊打探消息,意外發(fā)現(xiàn)朱大人的公子朱白帆竟然冒我的名嫖妓,被我識破之后,他還出言不遜,那小子平時就狂妄,哪兒容我說破?出手就要殺我!我說我是皇家密探,奉旨辦差,可他不僅把皇上賜給微臣的腰牌扔到地上亂踩,還口出狂言,說要不是他爹朱大人護著,皇上算個?!我一聽就火了,替皇上扇了他好幾個耳光,誰知他還不知錯,叫他爹跟一幫白庫高手一塊兒圍毆我!皇上明察秋毫,一定知道,朱大人對他兒子向來疏于管教!他們不分青紅皂白,不顧同僚關(guān)系,出手就要殺我!我說,因為一個妓女,不要搞得大家反目,咱們還要為皇上效力,要齊心協(xié)力!可他們不依不饒,招招毒辣,逼得微臣退無可退,沒辦法只好反擊。最后,臣受了重傷,朱大人他們不幸……唉……可惜啊可惜,如果他們能以圣上為念,活著也是國家的棟梁之才!后來,微臣不忘使命,獨自帶傷前去探尋城主印,萬幸遇到了太上皇!微臣稟告完畢,皇上明察,皇上萬歲!”
“說來說去,城主印還是沒拿到手,你憑什么帶走蓮花姑娘?”沈槌他媽三句話不離城主印。
郭大爺笑了:“憑文兄弟的武功,完全可以,為了槌兒的性命,就讓他把那個姑娘帶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