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良絕不是浪得虛名，為訛人錢財(cái)，他下手狠辣，即使面對老人家也毫不手軟，把賣山貨的老頭打得頭破血流、哭爹喊娘。周圍的人知道他的底細(xì)，個個憤怒地望著他，卻害怕他事后報(bào)復(fù)，沒人敢上去援手。數(shù)不近雖是心有同情，也是身有羈絆，只得搖頭嘆息。
這時(shí)，數(shù)不近聽到身后“嘚”、“嘚”作響，一輛牛車從后面趕了上來。數(shù)不近以為人家要過去，慌忙喚了自家的牛朝一邊閃，讓人先過去。待那車走近時(shí)，數(shù)不近聽到車上一男一女在說話，因?yàn)樗麄兟曇舻?，街上又吵，?shù)不近聽不清女的說什么，只是依稀聽到男的說了幾個字：“北門只收……”，那女子雖是聽不清說什么，但是聲音卻清脆悅耳，十分好聽。數(shù)不近好奇地看了一眼來車，原來是拉了一車木器的牛車，車上坐了三個人，一男一女加一個半大的女孩。男子約莫中年的樣子，布衣打扮，雖然穿著不怎么樣，但是眉目開朗，器宇軒昂，端的一表人才，估計(jì)至少是個見過大世面的生意人。女子雖然是衣著簡樸，腳蹬草鞋，臉上無粉、無黛，但難掩天生麗質(zhì)，長得十分標(biāo)致。他們旁邊的小女孩更是明眸皓齒，大眼睛黑白分明，非常漂亮的一個小女孩。數(shù)不近看得一呆。這時(shí)一個清脆、悅耳的童音說道：“爺，你看那邊那個人怎么把那個老叟打得那么狠！老叟好可憐的，滿臉的血?！?p> 牛車旋即停了下來，闊綽綽地堵在路當(dāng)中。女子道：“丈夫，此人怎地出手如此狠辣，那老叟看起來也就是個山里人，也不知為何撩得此人如此發(fā)狠?！避嚿系闹心昴凶右汇?，猶豫了一下，似乎不愿意過問此事。不過，沉吟了一下，最終還是下了車。
那邊的無良似乎也打累了，不過仍拽著老頭的領(lǐng)子不放手。可憐的老頭被無良抓住領(lǐng)子，早已癱坐地上放聲大哭，淚水、鼻涕、污血弄得滿臉都是，嘴里依然不肯松口，哭求道：“大人，你就放了我吧，要不你把那個兔子拿走吧，你真的不能把所有東西都拿走哇……?！睙o良還未來得及開口，突然耳邊有人笑道：“賢弟住手，不知何事抓住這個小老兒不松手??？”無良一驚，回頭一看，不認(rèn)識，是個穿布衣的中年男子。
那時(shí)候和現(xiàn)在一樣，都是以貌取人，衣帽取人，衣服就是社會地位的標(biāo)志。無良一看來人衣著樸素，頓時(shí)心里去了懼意，冷笑道：“關(guān)你鳥事，你來出什么風(fēng)頭？這個老王八弄臟了我的袍子，我這袍子是在‘八里鋪’花了十朋買的（注1），現(xiàn)在被這老小子給弄臟了，讓他給我賠，他不賠，怎么你要給我賠嗎？”無良說著，掀了掀衣角，果然一塊血漬浸染了大腿一大片。
這時(shí)，地上的老頭忍不住哭喊道：“這位君子，我冤枉啊，我挑著這些山貨正自去趕早市，沒想到這位爺從旁邊一下?lián)溥^來，把我挑子撞翻了，他硬說是我撞了他，要我把這一挑子山貨都賠給他，這可是我一家老小兩月的口糧啊，都給了他，我全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風(fēng)去了……?！崩项^邊哭邊說，可是話還沒說完，無良“啪”的一耳刮子就豁了上去，口中惡狠狠地罵道：“去你娘的，你這個老王八，難道是爺訛?zāi)愕牟怀桑棵髅魇悄阕擦藸?，還敢血口噴人，看我不打死你！”說著，連頭帶臉的又是一陣亂豁，把老頭打的在地上直蹬腿。
中年男子一皺眉，他是個識貨的人，看無良的穿著，雖然也是絲帛一類的，但是絲帛也分好多種，他穿的那一身哪里值得十朋。此人打扮的是個貴人，但明顯就是潑皮無賴，訛人錢財(cái)?shù)?。中年男子怒喝一聲：“住手！光天化日之下，鼠輩竟敢如此倉狂?！?p> 無良被中年男子一罵，果然住了手，不過他笑嘻嘻地，似乎并不生氣，也不害怕，好像就等著有人來抱打不平似的。無良放開了手中的老頭，轉(zhuǎn)過身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喲嗬，今兒還真就來了個敢管我閑事的大爺，你行，你有種！”無良一邊說著，一邊還豎起了大拇指。
中年男子看起來平時(shí)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處處受人尊敬的，今天看到無良如此囂張，一副地痞無賴的樣子，氣得額頭青筋暴怒，捏緊了雙拳，似乎馬上就要開打的模樣。兩人你看著我，我盯著你，好象兩只好斗的公雞，一個不順眼，馬上就要開打。
忽然，無良嘴里一聲唿哨，四下里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了好些個歪腦袋、晃胳膊的二流子，“呼啦”一下就把中年男子圍住了。
地痞，人類社會中一個讓人很無語的職業(yè)，古往今來，古今中外總少不了它。中年義士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突然被一幫地痞給包圍了，這下真的踩到屎坑里去了。本來他自己身有要事，不想惹事生非，剛才因?yàn)槠夼纳屏迹谑峭Ｏ萝噥?，只想順手拍死一只蚊子?？蓻]想到，蚊子沒打到，踩了一腳屎，激起了一堆蒼蠅，這下似乎麻煩了。
中年男子的妻子老遠(yuǎn)地在車上緊緊地注視著那邊發(fā)生的情況，一見其夫被圍攻，嚇得大叫一聲，跳下了車子，象個小燕子一樣飛奔到中年男子身邊，緊緊地護(hù)在他的身邊，大聲喊道：“你們要做什么？你們不得無禮，我們可是……?！迸釉掃€說完，中年男子突然把她拉到一邊，不再讓她說話，中年男子冷笑一聲道：“就憑你們？好吧，來吧，一起上，我來領(lǐng)教、領(lǐng)教！”東周那個時(shí)候的貴族子弟，一般都是從小練武的，一言不和，拳腳相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無良剛想發(fā)飆，突然看到一個女子跑了過來，擋在這個中年男子的旁邊。無良眼前一亮，他雖然穿衣服沒品，但是看女人眼睛卻毒得很。他一眼就看出這個女人雖然穿著寒磣，其實(shí)是珠玉蒙塵，含光可貞，絕對一個本色美女。無良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但是無良不說話，他那幫狗腿子小兄弟們早都按耐不住了。狗腿子們象茅廁里的蒼蠅炸了鍋一樣，“嗡”地一聲忽扇開了?！吧稀?，“打”，“揍他”一幫地賴子吆喝著就沖了過去。
“嘿”，“嘿”；
“哎喲”，“哎喲”，
中年男子還真不含糊，他把妻子推在一旁，迅速迎上了兩個二賴子。這兩個二賴子看似勇猛，實(shí)際卻是兩個草包，連人家的邊都沒碰到，就被中年男子輕松撂倒。中年男子下盤很穩(wěn)，臉不紅、心不跳，看起來是游刃有余。
無良這時(shí)才反應(yīng)過來，知道是遇到高人了，他還在死死地盯著中年男子美貌的妻子。無良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大喊一聲：“住手！”眾人吃驚，都停了手，駐足觀望。無良這種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了，那身段是相當(dāng)柔軟，他隨即換了一副面皮，觍著顏迎上來拱手笑道：“喲，伯兄真是高人，小人有眼無珠，得罪了，得罪了！”說著回頭沖身后的伙計(jì)們喊道：“別打了，別打了，自己人，都散了吧”。那些小嘍啰一臉的懵，怎么又成自己人了？這還沒打呢，剛吃了點(diǎn)小虧就要收手，也不至于吧，這不是咱老大的風(fēng)格呀？！大伙手正癢，還沒上呢。一伙人心有不甘，悶悶不樂地住了手。老大說不打了，小的們自然不敢不聽。無良使了個眼色，這幫小嘍啰還真是聽話，很快地走了個干干凈凈。
中年男子也沒想到無良變化得這么快，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中年男子似乎也不想再多生事端，于是見好就收了。他冷笑一聲道：“那這個老人家的事怎么說？”
無良旋即收了笑臉，一本正經(jīng)地說：“老人家，老人家有什么事？沒事，沒事的！”又轉(zhuǎn)過身來，把兀自坐在地上的老頭拉了起來，還給老頭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彎下腰來，牙一呲，把地上的貨擔(dān)舉了起來，重新壓到了老頭的肩膀上，換了一副自來熟的語氣，笑瞇瞇地沖老頭擺了擺手，說道：“快走吧，快走吧，下次走路不要太慌張了，這市集要開一天呢，你急什么？哎喲，多大事啊，瞧你這么大年紀(jì)了，還哭哭啼啼的，走吧，走吧?！辈挥煞终f，把老頭給推走了。老頭起初愣了一下，雖然無緣無故地被人暴打了一頓，吃了大虧，但是，他知道眼前這個人，自己惹不起，對方人多勢眾，長期在此欺行霸市，自己身挑重?fù)?dān)，肩負(fù)著全家老小的吃食開銷，而且，以后還得再來，今天要不是有人在旁邊幫忙，真不知道怎么過去這個坎了，于是老頭只得忍氣吞聲，離開是非之地。他看了看仗義出手的中年男子，遠(yuǎn)遠(yuǎn)地沖他點(diǎn)頭示謝，再不敢停留，獨(dú)自噙淚，恨恨而去。
備注
1）朋，當(dāng)時(shí)的貨幣單位，十朋按今天算法在當(dāng)時(shí)大概可以買二百七十斤去殼小米，這是個非常高的價(ji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