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風閣,靜以望的琴藝課上。
一個非常有天賦的孩子,在練琴的時候,卻總是頻繁出差。
為了幫這個孩子發(fā)現(xiàn)原因,靜以望特地在他面前多站了一會,觀察這位學生出錯的原因,發(fā)現(xiàn)原來是指法的失誤。
于是,在學童第二次再彈到易錯的地方時,靜以望伸手上前去要幫他糾正錯誤的手法;這個孩子以為自己要挨打,嚇得從椅子上跌坐下來,習慣性地用手遮擋住自己的臉。
靜以望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一臉歉意道:
“對不起。我原本是想糾正你的一個錯誤的指法,沒想到驚嚇到了你?!?p> 靜以望向小男孩兒伸出手,小男孩一臉恐懼懷疑地看著靜以望;靜以望沖小男孩一笑:“沒關系的,在我們這里,沒人會打人;也沒人會挨打。”
小男孩這才微縮縮地將手放到靜以望的手中,最終囁嚅道:“對不起先生,我又彈錯了。但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不高興的?!?p> 待將這孩子拉起來,靜以望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耳根和脖頸后全是傷痕;有的已經(jīng)結痂脫落,有的血跡新結。
靜以望:“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我叫宇夏。”
靜以望:“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宇夏局促地拉著自己的衣領,想要遮住傷痕卻未果:“這是……因為我不聽話,所以被我娘給打的?!?p> 聞聲而來的紫華見狀,一臉無奈地沖著靜以望搖了搖頭。
靜以望:“怎么叫不聽話,你舉個例子聽聽?!?p> 宇夏思索半天:“沒有照看好弟弟妹妹。有時候,在煙花巷里給客人端茶送酒時,掙錢太少了。或者有時候我太困了,在做家務的時候睡著了……”
靜以望與紫華面面相覷;靜以望繼續(xù)問道:“那,是誰叫你來學琴的?”
說道這里,小宇夏臉上略過一絲天真的笑:“是花院的柳琴師。平時,煙花巷里客人少一些時,我就跟著花院的柳琴師學習彈琴,琴師總說我很有天分,聽說迎風閣可免費教授古琴,于是就叫我空出時間來此處學琴?!?p> 靜以望輕嘆道:“如何才能叫大多數(shù)的孩童都能有尊嚴、無羞恥地活著,盡可能健康地成長呢?”
紫華:“人生百態(tài);任重道遠?!?p> 靜以望:“任重而道遠,何妨從一個宇夏開始?”
課后,靜以望與紫華一起,一同送宇夏回家;宇夏一路將二人領到了四合院內(nèi)。
靜以望恍然道:“這不是先前吳大哥他們臨時居住之處嗎?”
紫華亦一臉驚訝地沖靜以望點了點頭。
宇夏一臉小跑著,將二人直接領到了二樓;房門輕輕一推,便開了;小宇夏并不急著進屋,只把眼睛現(xiàn)在門縫中觀察了片刻,這才小聲向靜以望、紫華二人道:“老師,進來吧,我娘應該是睡著了。”
待二人進得屋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屋內(nèi)雖家徒四壁,卻四處堆著滿滿的破爛,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二人一眼望見宇夏的娘躺在床上;明明是夏末,她身上卻蓋著厚厚的冬被。
“夫人?夫人?”靜以望試圖與宇夏母親說話,母親卻沒有反應。
靜以望問宇夏道:“她總是這樣嗎?”
“有時候是?!?p> “她可有清醒的時候?”
“嗯。不過她醒了就發(fā)脾氣,或者干脆打我;我倒寧愿她天天這樣安靜地睡覺。”
紫華:“你爹呢?”
“出去喝酒了?!?p> 紫華:“家里還有別人嗎?”
問道這里,男孩愣了一下,眼睛有些微紅:“原本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但都被賣了。”
靜以望:“賣了?賣給誰了?”
“據(jù)說是,有錢的官老爺。因為沒有自己有孩子,所以,懸賞買孩子。爹和娘一合計,就把他們……”說道這里,男孩有些哽咽,“就把他們賣了。我還對他們有用,可以做事,所以……”
靜以望:“他們怎么能……他們?yōu)槭裁催@么做?”
“為什么?我們太窮了??床怀鰜韱??”
“這真的全都是貧窮造成的罪過嗎?”靜以望暗想道。
從宇夏的家出來,靜以望心情沉重,正欲下樓卻迎頭撞見一個男孩與女孩各自背著一個小小的背簍,嘻笑著一路奔上樓來;經(jīng)過靜以往與紫華時,兩人齊聲向他們二人問好:“叔叔好!”
靜以望這才注意到,男孩女孩的背簍里,裝的是一些廢舊的破爛;緊隨其后的,大概是孩子的父母,二人身后亦背著裝滿了廢舊物品的竹樓。
這位父親的腳大概是受過傷,所以上樓的時候,特別吃力;母親在一旁扶著這位父親的腰,托著他的手臂,輕言細語的叮囑道:
“慢點兒,我們慢慢來就可以。”
在經(jīng)過靜以望與紫華身邊時,夫妻兩個禮貌地沖他們點了點頭;看到這同居一層,相似卻又迥異的兩個家庭,靜以望與紫華陷入了沉默之中。
而后,在靜以望的促成下,宇夏得以離開煙花巷,留在慈濟堂跑腿打雜。
旁晚,迎風閣內(nèi),馬靜與母親王氏相對而坐,其他人散坐于四周。
王氏:“你一定認為我是這世上最惡毒的娘吧?何不,你勸你爹休了我。”
馬靜難以置信道:“你叫我去勸爹休了你?”
王氏幽幽道“事到如今,唯有你的話,他或許愿意聽?!?p> 馬靜憤然道:“你就這么想叫爹休了你?”
王氏:“我……我沒有辦法,我現(xiàn)在很……絕望?!?p> 馬靜斬釘截鐵道:“你是應當絕望?!?p> 王氏:“我不想你爹死?!?p> 馬靜愕然:“什么意思?”
王氏沉默了片刻,終于坦誠相告:“若是現(xiàn)在不休了我,你爹就會死?!?p> 原來,這對夫妻惡語相向的背后,還藏著一個更為無奈的故事。
馬靜的母親王氏遂將實情和盤托出:“嫁給你爹那年,我十五,他十八;在生下你之后,有天我抱著你上街,不想?yún)s被一個老道攔下,他說,我命中克夫,若不離開現(xiàn)在的丈夫,他定活不過三十五歲。
你父親雖只是一介布衣,一無所有;但卻是我的所有。
我想了幾天幾夜,我既不能不辭而別,叫他落入話柄——事實上,我根本無法主動離開他,我做不到;我也不能開口叫他休了我,重新再娶,因為我知道他寧愿自己死,也不會這么做。
所以,一咬牙,我決定叫他心甘情愿來休了我。所以……過往的種種……惡語相向……哪知,一年過去了,如今十五年過去了,他依舊沒有寫下這一紙休書,明年,明年就是你父三十五歲生辰……”
若說生活中再來再多的苦,馬靜都能吃,都能咬牙抗?。徽l會知道,她從小到大以為的,自己這個缺愛失敗的家庭,卻是建立在父親與母親對彼此深深的、不離不棄的愛意之上。
得知真相的馬靜淚水奪眶而出。
一旁,吳半仙兒打破沉默道:“這事說來也好破?!?p> 王氏:“大仙有何見解,還請不吝賜教。”
吳半仙兒:“首先,既然為他之婦,會克其壽命;那為了保命,先叫馬靜她爹休了你;如此,夫妻關系一解,這場災禍就得以破局。
其次,你夫妻二人情系彼此,離開對方不欲獨活;那何妨待他三十五歲安然度過命劫之后,你二人覓得一僻處,大膽摒棄世俗之觀念,以非夫妻的身份繼續(xù)生活,你們覺得,這個辦法可行?”
馬靜與母親王氏相視無言;但王氏的激動,溢于言表,片刻后,王氏才壓抑住激動的心情,顫抖著聲音道:“多謝大仙指點迷津;大仙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請受我一拜。”
吳半仙兒聞言,忙跳下椅子,一把扶助了王氏:“夫人,使不得。折煞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