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各位都是太學(xué)的內(nèi)舍生,都是才學(xué)卓絕之輩,哪有看不懂詩中寓意的,但歐陽學(xué)諭如此點評,大家也明白其意思,點頭稱是,但每個人其實都明白,這場風(fēng)波斷不會因此而扼殺于搖籃中,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總會傳入朝堂諸公之耳。
不理下課后心思各異的眾人,外面暴雨如注,趙明誠只得隨小伙伴們?nèi)ニ奚岵⒔枇税褌?,好在?jīng)堂外側(cè)的回廊直通宿舍區(qū),不然大家都得成落湯雞不可。
一路上大家都說著今天的樂事,沒人提及趙明誠所作之詩,只有聶昌在旁嘆氣良久,最后趙明誠拿到傘走之前才囑咐他路上多加小心。眾人聽后都有些許壓抑,他們雖然只是一介太學(xué)生,但早就知道朝堂兩黨之爭的殘酷。
趙明誠持著傘出了太學(xué),路上到處都是避雨的行人,行經(jīng)龍津橋時,發(fā)現(xiàn)橋底下的金水河因暴雨水位已然猛漲,淹沒了附近居民浣洗衣物的平臺,直逼兩岸的堤壩,水面上也不見往日密布的綱船民舫。
就在趙明誠愣神的功夫,一個瘦弱的人影從身后撞過來,趙明誠一時不察,猛的被撞身體失去平衡,打了個趔趄方才站穩(wěn),那人穿著破爛的黑衣斗篷,看不清樣貌,低著頭簡單的向趙明誠致以歉意后,就快速消失在雨幕中。
趙明誠眼皮一跳,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一摸腰間,果然錢袋已經(jīng)不翼而飛了,趕忙往前追,所幸趙明誠反應(yīng)快,并沒有追丟,二人在雨夜你追我趕。
錢袋里是趙明誠準(zhǔn)備給榮家書鋪的尾款,這可丟不得,眼見二人距離遲遲無法拉近,而賊人已經(jīng)逼近保康門瓦子,要是讓他進去,憑里面七彎八繞的各家勾欄,趙明誠勢必?zé)o法追回銀錢。
見有二人持傘從街道另一端行來,趙明誠管不了太多了,只得大聲呼喊示意炮在前頭的是個偷人錢財?shù)男⊥怠6说挂卜磻?yīng)迅速,一人堵住去路,一人伸手?jǐn)r住賊人。
賊人眼見二人阻攔,竟毫無懼色,一個直沖拳砸將過去,見攔路人避讓,趕忙迅速抽身準(zhǔn)備離去,卻不料那人只是一個輕微轉(zhuǎn)身,腳下一掃,賊人干凈利落的被放倒,吃了一嘴的濕泥。
趙明誠趕忙跑過來向兩位義士道謝,二人并未撐傘,戴著擋雨的斗笠,身上是棕葉制成的蓑衣,“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放倒賊人的義士略微抬起頭,一張清秀絕倫的面龐映入眼簾,她看見趙明誠的帥臉卻并未露出任何異色,而是非常平常的回應(yīng)道。
原來是位女義士,趙明誠還待繼續(xù)說些什么,“公子還是先看下錢袋里的銀兩數(shù)目對不對吧,至于這人,是扭送官府,還是另作處理,由公子自己拿主意吧,我與小女還有要事需辦,恕不奉陪,先行一步?!?p> 旁邊站著的另一位義士雖已白發(fā)白須,但面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對賊人簡單搜身后將錢袋交還給趙明誠,就帶著女俠轉(zhuǎn)身離去了。
趙明誠目送兩位恩人離去后,便把注意力放在仍趴地上痛苦呻吟的賊人身上,扒開斗篷,是一位骨瘦如柴的少年,面無菜色,一看就是長期忍饑挨餓。
少年見斗篷被扒開,暴雨像重拳一樣不停擊打在他衣不蔽體的脆弱身軀上,只得蜷縮著身子,強忍疼痛,倔強的看著趙明誠。
說實話,趙明誠來之前的那個時代除了在游戲與一些影視作品還能偶爾得見外,饑餓早成了逝去的名詞,看到這一幕的趙明誠內(nèi)心還是受到了觸動。
于是安撫了一番少年,把他扶起來坐到旁邊宅院門檐下的臺階上,詢問起他落難成賊的原由,少年許是被這個不公的社會狠狠教訓(xùn)過,不管趙明誠如何詢問,都是一言不發(fā),躲避趙明誠的眼神。
趙明誠發(fā)現(xiàn)少年偶爾會偏頭看自己錢袋,眼神中透露著無限渴望。
于是趙明誠解下錢袋,語氣溫和的對少年說,“我現(xiàn)在有點餓了,這樣,咱們做個交易,我請你吃頓好的,但你吃飽后要如實相告,如何?!?p> 少年明顯心動了,不像之前一問話就扭頭不答,而是靜靜的沉思。
不多久,終于是吃飽飯的渴望戰(zhàn)勝了一切,少年點了點頭,跟著趙明誠進入??甸T,在一家酒樓腳店,趙明誠點了不少菜肴。
不多時,菜肴一道接一道的上桌,少年肚子已經(jīng)忍不住咕咕作響,卻還是抬起頭看著趙明誠。
直到趙明誠示意其可以隨意享用,少年方才大快朵頤,餓太久一下子吃的太急還差點噎著了,好在趙明誠及時遞給他一杯酒水,并輕拍其背幫其順氣。
少年吃相逐漸好起來了,趙明誠于是也跟著吃起來,補充剛才追少年之時消耗的體力。
不過一會兒,趙明誠發(fā)現(xiàn)少年已經(jīng)停下不吃了,于是問道,“是飯菜不合口味嗎,要不換一家?”
“不是的,很好吃,只是我已經(jīng)吃飽了?!鄙倌贲s忙擺手解釋道。
見趙明誠又吃了一段時間,終于放下筷子后,才弱聲弱氣的問道,“沒吃完的我可以打包帶走嗎?”
“無妨的,你還是先兌現(xiàn)你的承諾吧?!壁w明誠自然不甚在意這些剩菜剩飯,他還是更想了解這個可憐的孩子,順便再對大宋目前的弊病認(rèn)識的深刻些。
確定趙明誠允許打包帶走后,少年這才講述了他的流浪經(jīng)歷。
少年名叫燕乙,今年十歲,父母早亡,去年隨六叔進京卻反手就被賣予人販子,受盡折磨方才脫身而逃,在汴京已經(jīng)漂泊流浪了一年之久,風(fēng)餐露宿,經(jīng)常是有一頓,沒一頓。
他還有一群同樣命苦的小伙伴,大家都是孤苦無依,在汴京流浪的孩子,彼此之間互相照應(yīng),只要有一口吃的,大家就都有份吃。
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頒行的“居養(yǎng)法”:各州設(shè)立居養(yǎng)院,“鰥寡孤獨貧乏不能自存者,以官屋居之,月給米豆,疾病者仍給醫(yī)藥”。“居養(yǎng)法”用通俗的話講,就是由國家福利機構(gòu)收留無處棲身的貧民。
這項政策是好的,但是汴京流浪人口實在太多了,而大宋財政本就入不敷出,這些居養(yǎng)院塞滿后就不再接收了,這才有了如燕乙這般的龐大流浪人群。
趙明誠提出想去小伙伴藏身的地方看看,許是覺得他沒有惡意,燕乙猶豫了下還是同意了,于是趙明誠讓店里小二把飯菜打包好后,又多點了一些飯食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