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初露端倪

　　趙煦低著頭處理奏章，看了一眼正襟危坐于左側的曾布一眼，說道，“河東經略使林希上的奏章，曾卿看了沒？”

　　曾布只敢坐半邊屁股，起身試探性的回道，“看了，陛下是說北人越界取水一事？”

　　“章卿的意思是邊吏瑟縮膽小造成的，他認為似如此不打招呼就過界的北人，直接殺了就好，曾卿以為如何？”趙煦的語氣平靜，聽不出感情傾向。

　　曾布對胸有成竹的說道，“臣覺得章相未免太過想當然了，這種事情向來是難以把握尺度的，除非邊吏本身有過人才略才行，不然引發(fā)外交事故導致宋遼兵戎相見，就很難收場了?！?p>　　“說的也是，”于是趙煦又埋頭處理奏章。

　　等了許久，趙煦堪堪把一堆奏章勾陳完畢后，曾布才出言說道。

　　“陛下，宋夏邊線上目前已筑好四十余座城寨。自紹圣三年秋，西夏舉國來犯我邊界，到十月鐘傳率先筑起汝遮城，到如今不過三年而已，真可謂神速矣！”

　　趙煦伸了伸僵硬的胳膊，也由衷贊嘆道，“鐘傳的這個功勞也不能忘記，他畢竟是諸路中第一個開邊筑城之人，遙想當初剛開邊的時候，人人以為不可為，滿朝文武自宰輔以下都把它當玩笑看，如今能取得如此功績，真是不容易啊?！?p>　　“是啊陛下，只是可惜鐘傳有白草原冒功的污跡，不然也算一干將耳?！闭f起鐘傳，曾布顯然也覺得很可惜，雖然當時朝廷論功行賞確實虧待了他，但是錯就是錯，這個污跡足以毀了他后半生的戎馬生涯。

　　“朕會給他機會將功贖罪的，就看他到時候能不能把握住了，”趙煦顯然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了，問道一旁的侍從，“郝隨，太史局那邊怎么說，哪天合適遣官告裕陵論功行賞。”

　　“稟陛下，太史令言，本月二十一日可，是黃道吉日，適宜告裕陵與太廟?！?p>　　“行，那就詔令禮部與宗正寺進行準備，務必隆重得體。”

　　“是！”郝隨得令退下去傳旨意了。

　　趙煦不無感嘆的對曾布說道，“能有如此功績，也全靠你們這些宰輔夙興夜寐的謀劃了，實在是辛苦你們了！”

　　曾布開懷一笑，同樣腆著臉吹捧著趙煦，“陛下睿明，洞照幾微，邊臣也是奉守陛下的規(guī)劃才得以實施開邊，所以開邊以來無往而不利，至于臣等不過是將邊事匯報于陛下，又有何貢獻可言，能取得功績全賴陛下運籌帷幄以及邊臣敢效死命，臣等不敢居功?！?p>　　趙煦即使知道曾布說的都是客套話，還是感到很舒心，哈哈一笑，不置可否，沉默了一會又接著問道，“那宰輔執(zhí)政們應該升遷官階嗎？”

　　曾布眼珠子一轉，答道，“臣與其他宰輔任執(zhí)政以來，都被陛下遷擢過官階，只有章相自任相以來，都沒有升過官階，臣記得章相說過，元豐末年已經是正議大夫了，那時還未實行改制，官階還沒有左右之分，紹圣啟用時也只是官復原階而已。”

　　趙煦沉思了一下，提議道，“那就正議大夫（從三品）升光祿大夫（正三品），光祿大夫再升銀青光祿大夫(從二品），這應該夠了吧？”

　　“對了，朕記得祖制里轉官的先例？”

　　“確實有此先例，一般是為了顯示帝王對臣子的‘非常之恩’，元豐改制成，王珪從禮部侍郎直升金紫光祿大夫（正二品），王安石罷相之日，從禮部侍郎遷吏部尚書，乃轉九資也?！?p>　　元豐改制前，三省六部大多是虛職，作為寄祿官官階使用，此處的禮部侍郎是官階的第二十階，而吏部尚書是第十一階，王安石是連升九階，所以稱為轉九資。

　　“那行，到時給章卿再轉一資，開邊他當居首功?！?p>　　趙煦剛說完，曾布還想接著說些啥，忽然郝隨完成旨意回到屋內，開門時一股入夜涼風襲來，曾布還沒什么，趙煦卻拼命咳嗽。

　　郝隨連忙關好門，來到趙煦身后，幫其順氣理背，再倒上茶水遞給趙煦漱口，方才緩過氣來。

　　曾布緊張的詢問道，“昨日陛下就說時常咳嗽不止，還伴有腸秘，難道太醫(yī)院沒有給陛下用藥嗎？”

　　“用了，咳...咳，只不過效果不好而已。”趙煦解釋道，中間咳了一下，又緩了好久，才說完此話。

　　曾布起身建議道，“咳嗽雖然是小病，但不能讓其長久延續(xù)，必須盡早醫(yī)治好。臣對醫(yī)理也有所研究，這大腸與肺部是互為表里，腸秘其實也是一種臟腑之病。

　　醫(yī)書中《難經》《素問》對此有不少方藥，其次就是方論書中的《千金方》，這是真人孫思邈所撰集，不是后來那些凡世俗醫(yī)能比的，光是治肺部，就有二三十道方子，適應治療各種病癥，名醫(yī)用之，立竿見影。

　　但是如今的太醫(yī)院都是一幫酒囊飯袋，不習古籍，章相就曾痛罵眾太醫(yī)，認為無能如秦玠、秦珙、曹應之輩，皆今日醫(yī)官之首。這些人百官宗族都不敢用其方，可見其手藝之差，不如盡早全罷了，再從民間則真正名醫(yī)充任太醫(yī)院?！?p>　　趙煦沉思良久，問道，“外面的名醫(yī)中哪個可堪為用？”

　　曾布思索一番，答道，“太常寺醫(yī)學中的耿愚還行，知脈理，善用古方，可堪一用。但一點小疾病就動輒請外醫(yī)，怕是宮內外流言蜚語難以制止?！?p>　　北宋醫(yī)學是類似于太學這樣的場所，專為培養(yǎng)醫(yī)官。

　　趙煦聽后一笑，說道，“無妨，耿愚雖位列醫(yī)學，但已是翰林祗候（屬于翰林醫(yī)官局的末官），自然可以診斷御脈，而且皇妃也用過他的方子，詔他醫(yī)治自是無礙。”

　　“陛下所言極是，是臣考慮失當，”曾布又接著關心起哲宗道，“陛下親政以來，四方安寧無事，又有如此開疆擴土之偉業(yè)，乃朝廷的幸事。只是惟愿陛下保重龍體，才是天下百姓的福分，臣等也會日夜為陛下祈福祝頌?！?p>　　說到這份上了，曾布覺得有必要更進一步，表明忠心與立場，“臣在外朝，如今百姓群臣都認為朝廷目前的大事就兩個，皇嗣未降，中宮未立。臣聽說劉賢妃孕期快到，陛下當早做決算?！?p>　　對此，趙煦只是淡淡的說道，“有勞曾卿掛心了，已經安排內官們加緊操辦了。”語氣較之前又有所冷漠。

　　但此時的曾布也顧不得了，接著說道，“如果皇嗣降生，這是朝野上下天大的好事，也是討論中宮人選的最佳時機，陛下萬勿錯過，不然言官又得指摘一二了。”

　　趙煦并未如他預料的那般熱切，輕輕嗯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曾布此時也打了一個激靈，明白自己還是著急沖動了，言語有些僭越了，可宮中那位最近一直在催他，他也是好不容易找到如此契機。

　　哎，希望不會適得其反，曾布迅速出言告退。

　　ps：宋哲宗紹圣時期，正當宋軍準備對西夏發(fā)起全面進攻之際，卻發(fā)生一樁因官員貪念軍賞、虛報戰(zhàn)功的集體舞弊案，史稱“白草原冒功案”。

　　紹圣四年十二月，熙河蘭岷路經略安撫判官鐘傳向朝廷奏報，稱其在“白草原之戰(zhàn)”中親帥熙河、秦鳳兩路兵馬與西夏展開激戰(zhàn)，斬獲近4000人，大獲全勝。

　　后經勘驗得實，此次軍事行動宋軍實際斬獲敵級僅有數(shù)百，而且從調查結果來看，熙河、秦鳳兩路官員幾乎全部參與其中，僅有案可查者就多達31人。涉案人員之多、虛報數(shù)量之大，在北宋歷史上確實較為鮮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