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 相認(rèn)和解
屏退了眾人后藺辰崢孤獨地坐在地上，他看著偌大的宮殿，突然感受到了空虛。他緩緩抬起手撫去了久違的淚水，自嘲地笑了。
“你說的到底成了真，可是朕連自己都救不了，又該怎么救你呢？”
長公主生病一事處處有人瞞著，沈醫(yī)都到了祁斯遇才聽到這個消息。她立刻回了都國公府，可她到了南院又不敢進(jìn)，只得在門邊廊下跪著。
“若不是我瞧見你，你要在這兒跪暈過去嗎？”祁哲拉起了她，帶著她走向屋門?！澳隳赣H若是見你回來，定要高興的不得了。”
祁斯遇眼眶紅著，她不是不愿，是不敢。
“母親是被我氣病的，我若是進(jìn)去了她怕是會更生氣?！?p> 祁哲笑著拍拍祁斯遇的肩：“傻孩子，你怎么會這么想呢。你母親雖然嚴(yán)厲，但她是愛你的，這天底下哪有母親見到孩子不高興的道理呢？”
“真的嗎？”
聞言祁哲點點頭鼓勵她?！爱?dāng)然?！?p> 祁斯遇終于推門進(jìn)去了，陳橋陳厭兩兄弟都在床邊，陳橋正哄著藺辰蕓給她喂藥。
“母親?！逼钏褂鲞@聲叫得怯生生的，可藺辰蕓還是聽見了，她推開藥碗向門口望去，嘴里還念叨著：“我好像聽見阿遇的聲音了，是不是阿遇回來了?！?p> 祁斯遇再也止不住眼淚快步跑到床邊蹲下，這次她放開了聲音說：“娘，我回來了?！?p> 藺辰蕓愣了一下才伸手摸了摸祁斯遇的臉，這是祁斯遇第一次這么叫她。隨后她笑著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是我太不懂事了，才氣得娘親生病。”陳橋等人見此便離開了屋子，將空間留給了重歸于好的母女倆。
藺辰蕓抹去了祁斯遇的眼淚，“你別胡思亂想，沈神醫(yī)都說娘親是思慮過重，同你沒什么關(guān)系的。對不起，這些年是娘親太激進(jìn)了，忽略了你的感受。
往后娘親一定先做母親，再做長公主。”
“這幾天斯遇也想通了，先前是斯遇太貪心了才會覺得您還不夠愛我?？墒聦嵅皇沁@樣的，娘親一直都是愛我的，只是嶸舅舅是娘親心中的一根刺，此事需要一個定論。孩兒發(fā)誓，哪怕窮盡此生，也要還嶸舅舅一個清白?！?p> 祁斯遇的話說得是有些痛苦的。先太子謀反一事是太康年間敲定的，而受益的、對立的一方成了如今的皇帝。說到底這件事的結(jié)果很是簡單，不過是為了一個舅舅犧牲另一個舅舅?？伤雷约焊静皇窃趦蓚€舅舅之中選擇，而是在母親和舅舅之間選擇，她只能選擇母親。
藺辰蕓拉著她的手，字字咬得清晰?！俺龕簞?wù)盡?！?p> 她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沈醫(yī)還在院中沒走，她走過去說：“我還以為你先回去了，你今天怎么不急著走了？”
“等你呢?！鄙蜥t(yī)說著抓過了她的手腕，“不看你一眼我不放心?！?p> “我沒事?！?p> 沈醫(yī)表情卻不好，“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受傷了？”
祁斯遇答得很老實，“馬驚了，帶著我瘋跑了一段，不過我沒磕著碰著?！?p> “起了一后背疹子都不癢嗎？”
祁斯遇訕笑，“就一點疹子，我還當(dāng)沒事呢。”
“有事。”沈醫(yī)收回了手，又說：“這些日子你別做什么費心思的活了，老老實實告了假吧，我在中都留幾天，給你治好了再走?！?p> 祁斯遇愣了，“這么嚴(yán)重??？”
“是啊，跟著我回藥廬吧。”
祁斯遇前腳才向皇帝告了假，后腳封后的旨意就傳了下來。所有人都很驚愕，武貴妃向來受寵不假，可誰也沒想到皇帝真的會封她為后。
后宮的局勢動了，前朝的事也要多加考量了。
只是這些都不是祁斯遇該考量的——她被扎了一身的針泡藥浴，想考量也沒機(jī)會。
祁斯遇看著自己胳膊上的針忍不住問：“我就是起了點疹子，有這個必要嗎？”
“你真當(dāng)自己是鐵打的？”沈醫(yī)嘴上也刻薄起來了，“還是說小郡王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就忘了從小泡在藥里的是誰了？讓你學(xué)武功是為了強(qiáng)身健體，不是為了讓你積極送死！成天不拿自己的身子當(dāng)回事兒，最早死的肯定是你?！?p> 祁斯遇怕他嘮叨，趕緊應(yīng)著：“好好好，是我是我?！?p> “你還敢應(yīng)！”沈醫(yī)拔高了音量，滿臉不可置信，“我天天操心你，合著你就想著砸我招牌??？”
祁斯遇看著沈醫(yī)熬的藥苦著張臉說：“沈神醫(yī)，您都為我破例了，我哪敢??？”
傍晚的時候陳橋來了一趟，這還是祁斯遇“離家出走”之后他倆第一次說話。
“還以為你不會見我。”
“你來，我當(dāng)然不能趕出去?！?p> 陳橋從口袋里掏了袋糕點遞給她，又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祁斯遇沒接，只說：“你待會兒帶回去吧，沈醫(yī)不讓我吃，看到了又要嘮叨?！?p> 陳橋不知說什么，只能應(yīng)下：“好?！?p> 過了好一會兒祁斯遇才又開了口：“我原以為有些事只要說破就能解決，可那日我才發(fā)現(xiàn)，有的話在心里憋得久了，說與不說都不會是解脫了。”
“你將旁人用來捅你的刀留在心里，等日久天長鐵器和血肉生了根才想拔出來，如此又怎么逃得了鮮血淋漓呢？”
“可沒有人不渴望父母的認(rèn)可?！?p> “我理解你?！标悩蜉p聲說：“我五歲開始學(xué)刀，祁家刀。打好了底子就被姑父送到了鎬京，陳橋不是我的名字，我一直笑稱這是個傳承。鎬京原本就是有一個陳橋的，只是他死了，所以陳書就成了陳橋。”
陳橋注意到祁斯遇抬頭看向他，又接著講：“十歲之前我很少能見到自己的親人，你們回京之后我也跟著來了，姑父教授我刀術(shù)，偶爾我也會看到你和陳厭，在角落里。我的輕功比你和陳厭都好很多，這是在陳家學(xué)的。至于春山刀，我只是學(xué)了個皮毛。不過我天資聰穎悟性好，旁人喂招時也能學(xué)幾招。”
“百家刀就是這么來的。”祁斯遇在縫隙間插了個話。
“是。其實前些年我心里也有怨恨，我生長地見不得光，也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我很羨慕陳厭他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又在你們身旁長大。
我也想一直陪著你長大，想一直在姑父姑母身旁盡孝，想得到你們的認(rèn)可。我怨了整整十三年?！?p> “那后來？”
“后來陳橋認(rèn)識了你?！?p> 陳橋就此不再說了，祁斯遇也沒有再問。
因為陳橋認(rèn)識祁斯遇之后的日子根本算不得好。
祁斯遇又泡了三天藥浴陳橋才再來。
“兩個好消息你先聽哪個？”
“既然是好消息哪個都行?！?p> “葉小將軍平安了，說是不日就能回來?！标悩蜻€是忍不住賣關(guān)子，“你不猜猜第二個是什么？”
祁斯遇想了一下，問：“和皇后有關(guān)嗎？”
“不。”陳橋搖頭，“是刑部發(fā)現(xiàn)茶馬政的事和老大有關(guān)了?！?p> 祁斯遇沉默了一下，她沒想到刑部會在這時候查到老大的事，但她還是說：“都是命吧，人既然做了惡，總是要被發(fā)現(xiàn)的?！?p> “嗯?！标悩蛏钜詾槿坏攸c頭，然后說：“對了，還有件事要告訴你，謝丞相自殺了?！?p> “自殺。”祁斯遇喃喃一句，明顯不信，“皇上是不是說要大赦天下，放過謝家的一些人了？”
“放了女眷?！?p> “怪不得。”祁斯遇面上表情復(fù)雜，“怪不得他會先自裁?！?p> 見陳橋說完了還站在床邊，祁斯遇問他：“你怎么還不走？要留下和我吃個藥膳嗎？”
“我是想問你什么時候回家，姑母這兩天總念叨?！?p> “明天吧，沈醫(yī)非要我泡滿五天再走?！?p> 陳橋應(yīng)得很快，“好，那我明日來接你?！?p> 祁斯遇才一回家就碰上了來找她的藺端，“端表哥怎么知道我今天回來？”
藺端很是誠實：“不知道，我就是碰碰運氣。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有沈醫(yī)在，你放心?！?p> “我當(dāng)然放心?！碧A端嘴上這么說著，面上表情卻不大好。
祁斯遇猜得到他的心事，問得很直接：“你是在擔(dān)心貴、皇后娘娘嗎？”
藺端苦笑：“我從不怕父皇把我牽扯進(jìn)這場苦斗，但我沒想到他會把母親、把舅舅甚至整個武家都帶進(jìn)來。”
說著他嘆了口氣，“皇后哪是那么好當(dāng)?shù)??！?p> 祁斯遇沒接話，她不知該怎么去寬慰藺端，甚至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反倒是藺端拍了拍她的肩說：“你這些日子好生休息，這官司牽扯的人越來越多，表哥恐怕不能偷閑了?！?p> “沒事，我還告著假呢，到時候我偷偷去看你?！?p> “你啊，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藺昊被扯進(jìn)茶馬走私一事只有幾個人知道，案子悄無聲息地查著，吳王妃對此事倒是一點都不知，還到了都國公府上走親戚。
長公主臥床，接待她的是祁斯遇。
“表嫂怎么來了？”
“妾聽聞長公主病了，特地來探病的?！?p> 白夢琪笑起來時也露出了半顆小虎牙，讓祁斯遇突然有了片刻恍惚。
“表嫂稍等，母親還在休息，我讓陳厭去請一下。”
白夢琪臉上帶了些歉意，“是妾挑的時間不巧，若是長公主還在休息就不要打擾她了?！?p> “不妨事，母親這個時辰是要起來喝藥的?！?p> “妾斗膽問一句，妾是長得有什么不妥嗎？小郡王看向妾的時候好像帶了些悲傷?！?p> 祁斯遇沒想到自己的感情如此外放明顯，立刻向她道歉：“是我唐突表嫂了。我姐姐也有顆小虎牙，笑起來和您一樣?！?p> “小郡王同公主姐弟情深，妾十分感佩。”
不等祁斯遇說話長公主就被婢女扶了出來，“吳王妃來了。”
“是，長公主?！?p> 祁斯遇見此就行了個禮出了會客廳，她名義上是郡王，見女眷總帶了些別扭。她轉(zhuǎn)身之前又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白夢琪，她是真的想姐姐了。
“主子想郡主了?！?p> 陳厭依舊和從前一樣叫藺妍郡主，祁斯遇聽著嘆了口氣，“是啊，可惜想也沒用?！?p> “主子可以給郡主寫信，陳厭親自去送?！?p> 祁斯遇只是搖頭：“算了，我也不想讓廖獨多想。對了阿厭，姐姐先前養(yǎng)那只小貍奴是不是還在府上呢？”
陳厭不解，但還是如實回答了：“在管事的王媽媽那兒?！?p> “你明日把它抱過來吧，我近來總覺得無趣?！?p> “是?！?p> 祁斯遇閑不住，在府里呆了沒兩天就偷偷跑去了大理寺。她聽李亦仁說藺端正為藺昊這些事忙得焦頭爛額，整日都是匆匆扒幾口飯了事，所以她特地讓國公府的廚娘做了些藺端愛吃的飯菜送去。
藺端看見她很是驚喜：“你怎么來了？”
“來看你唄。”她說著把食盒放在了桌上，“你整日忙得廢寢忘食的，亦仁都看不下了，昨兒他特地去找我說情，讓我來看看你。”
藺端卻不拿這些累當(dāng)回事：“嗐，我沒事。他不就這樣，總一驚一乍的，你不用擔(dān)心?！?p> “封后大典就在下月?！?p> 祁斯遇這話讓藺端開食盒的手一僵，他停下動作問：“怎么了？”
“我就是想問問你見過陛下了嗎？”
“我沒說。”
“你沒說。”祁斯遇把他的話重復(fù)了一遍，“可最早發(fā)現(xiàn)這件事的是刑部，就算你不說，陛下也不可能不知道?！?p> “你覺得父皇知道或是不知道重要嗎？”
祁斯遇愣了一下，隨后笑了，“所以陛下還是不想動他？”
藺端沒說話，只是夾了一筷子排骨放在了碗里。祁斯遇看著他慢吞吞吃飯的動作，心里一片明了。
良久她才感嘆一句：“你是真不怕舅舅生氣啊。”
“我總得讓他付出點什么吧。”
“玨表哥沒來過？”
藺端輕輕搖頭，“我一早就和他說過，查案的事我來做，他等個好結(jié)果就行了?！?p> 祁斯遇緩緩說了個肯定句：“你想給他做嫁衣。”
“武家也不能再出一個太子了?！碧A端的話里滿是無奈，“舅舅已是國舅了，況且他的駐軍就在京畿，此時國家正多事，中都除卻都國公再無人能率重兵。若是這個當(dāng)口再出一位流著武家血脈的太子，父皇還坐得住嗎？”
“這么看來讓老大活著也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藺端說得很篤定：“我會把他趕出中都的?！?p>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葉小將軍不是快回來了嗎，到時你同他好好聚聚就行?！?p> 祁斯遇登時明白了藺端的意思，他是什么也不要她做?！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