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趕鴨子上架的藺玨摸著祁斯遇的脈搏,最終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怎么會這樣?之前不是一直沒事嗎?”
“阿遇怎么樣?”祁哲問得很急切。
藺玨緊皺著眉頭,說得不大有底氣:“恐怕是發(fā)病了?!?p> “我得進宮?!逼钫芡蝗患鼻衅饋砹?,“我得請陛下找個御醫(yī)來,要確認這種事,還是他們最在行。”
“姑父,不必了。她現(xiàn)在這個情況請?zhí)t(yī)太冒險了?!碧A玨攔住了他,說得篤定:“我能確認,也能治?!?p> 祁哲沒再說什么,只是焦灼地看著藺玨開了方子,又等著陳厭煎好了藥喂祁斯遇喝了下去。
藺玨是依葫蘆畫瓢給她開的藥,對照的都是當(dāng)時沈醫(yī)教他那些。沈醫(yī)對祁斯遇的身體狀況摸得很透,教藺玨的方子都是對她最有效的。
藥才喝了一個時辰,祁斯遇就慢慢醒過來了。
“沒事了,沒事了阿遇?!碧A玨看著祁斯遇,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阿遇,你不用擔(dān)心,玨表哥在呢?!?p> “還能治嗎?”祁斯遇的嗓子又啞了。
“能的?!碧A玨說,“你才不到二十五歲,哪有那么嚴(yán)重?!?p> 祁斯遇看著藺玨,明顯是想說點什么,但最終又什么都沒說。藺玨也不強求她說話,只是親自喂了她一碗?yún)?,然后和她說:“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吧,我今天不走,就在外面陪你?!?p> 祁斯遇朝他笑,還敢問他:“是不是嚇到你了?!?p> “難道你是第一次嚇到我嗎?!碧A玨說得無奈,“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被你嚇了多少回了。”
“可能以后還得繼續(xù)嚇你?!逼钏褂稣f話時沒敢看他,藺玨卻會錯了意,還說:“好。你快點好起來,玨表哥都等著?!?p> 得了消息的祁哲也趕緊來看她了,藺玨先前沒想到祁斯遇這么快就能醒,已經(jīng)讓祁哲和陳厭先回去休息了,還說這樣也好下半夜輪班看著她。
“阿遇,你怎么樣?”
“爹。”祁斯遇這聲“爹”叫得很虛弱,弄得祁哲更是心疼了,連忙說:“爹在呢?!?p> “我沒事兒?!逼钏褂稣f,“只是有點兒頭暈。”
一旁的藺玨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趕緊為祁斯遇作了佐證,“阿遇確實無礙,只要好生休養(yǎng),兩個月之內(nèi)就能好?!?p> 祁哲終于隱隱松了口氣:“那就好?!?p> “對了姑父?!碧A玨又說,“我來給阿遇治病,還徹夜不歸,父皇肯定會知曉一二。若是明日父皇向您問起阿遇的病,還請姑父如實說。”
“好。”祁哲明白他的意思,當(dāng)即就應(yīng)了下來。
藺玨守了祁斯遇一夜,實在是累狠了,第二天甚至沒去上朝。可他才缺席一日,朝堂上就因為一個大消息炸了鍋——廖獨派了使者來要說法。藺玨不在,藺端還得扛起大縉皇子的旗來同他們斗智斗勇。
“許方此刻確實不在中都。”藺端話里隱約帶著點不耐煩,他進了宮才知道祁斯遇病得那么嚴(yán)重,可他來都來了,也不能立刻就走。他心里實在擔(dān)心祁斯遇,又要應(yīng)對這些啰嗦的使臣,弄得他心火焦躁。“不過諸位大可放心,若是抓到他了,我大縉自會有人把他送到梁國任你們處置。”
“若是抓不到呢?”
“抓不到就繼續(xù)抓?!碧A端冷著臉說:“一年抓不到,那就抓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實在不行,本王親自盯著這件事。只要本王還活著一天,就替你們抓一天,如何?”
藺端實在是不按套路出牌,弄得來和談的使臣幾乎說不出話,他們不說,藺端卻得說?!靶信c不行,這么難決斷嗎?你們要殺手,我們已經(jīng)同意了,也說了早晚會把人送到你們面前。況且背后主使已經(jīng)死了,人死都死了,你們還想要怎么樣?再者說了,此事原本就是廖獨坐收漁利,都見好就收吧。”
他的態(tài)度實在強硬,噎得使臣無話可說?;实垡膊粣勐犨@些人說話,看著他這樣,倒覺得很滿意。
這件事只是暫時告一段落,到底是死了一個王爺,談還是要談的。鴻臚寺的人和使臣談了兩日,最終以廖獨少給三年聘禮做了了結(jié)。
藺端當(dāng)然顧不上管這些,下了朝他就直接去了都國公府。藺玨正在祁斯遇旁邊的房間補覺,陳厭在院子煎藥,陳橋和沈予酒則在陪著祁斯遇,陳橋還在給她念書聽。
“端表哥來了。”祁斯遇明顯比晚上有精神了些,“來這么急?!?p> 聞言藺端下意識抹了一把鬢邊的汗水,然后笑著和她說:“是天熱?!?p> 祁斯遇讓他坐下,他才坐下就忍不住問:“怎么突然病了?”
“我是發(fā)病了。”祁斯遇說得直接,“興許就是年歲到了,又經(jīng)歷了太多事,受不了,就病了?!?p> “怎么會呢?!碧A端不愿意信,又問:“二哥怎么說?”
還是陳橋告訴他的:“養(yǎng)兩個月就能好?!?p> 沈予酒也跟著說:“只要不受刺激,哥哥的病不會嚴(yán)重的?!?p> “我們小阿酒都能給哥哥看病了?!逼钏褂稣f得很欣慰。
“我會治好哥哥的?!鄙蛴杈普f得認真,“等我像哥哥這么大了,一定就能治好哥哥了。”
“哥哥信。”祁斯遇說著還摸了摸沈予酒的頭。之后她又看向藺端,問他:“廖獨派人來要說法了,是不是?”
“是?!碧A端說得無奈,“怎么都這時候了,你還惦記國事?。俊?p> “只是好奇?!逼钏褂稣f,“我就知道,廖獨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為梁國爭取利益的機會的。當(dāng)時我還和許方說呢,我說他留下來也行,我能保住他?!?p> 藺端突然捕捉到了一點奇妙的東西,他問:“你的病,和許方有關(guān)嗎?”
“這是藺家代代相傳的東西,和許方能有什么關(guān)系?”祁斯遇打定主意不告訴他,說起話來滴水不漏的。
“也是?!碧A端說完又問:“他來道別?”
“老大有話留給我,他告訴我順風(fēng)不必掛滿帆。”
藺端沉默了一下,又說:“我有時候很不懂大哥,我覺得他恨你。他對你的惡意來得莫名其妙,卻又經(jīng)久不衰,我始終也沒找到他該恨你的理由。畢竟我不覺得他是一個會因為得不到父皇的愛而遷怒、嫉妒他人的人?!?p> “興許他就是呢?!逼钏褂稣f得半真半假,“他和你們還不一樣,畢竟他生母沒有名分?!?p> “他要是的話我只會更不解?!碧A端接著說,“因為他對你又有惻隱之心,或者說是憐愛之情。我不知道他這種感情來自哪兒,但它又確實存在,哪怕不多。
在玉門的時候,他明明有那么好的機會殺你,可他救了你;當(dāng)時葉小將軍家出事,他也可以不開口,可以默不作聲,可他還是給你寄了信,還是提前告訴了你;包括最后,他也還在說,他給你留了活路?!?p> “我覺得他在更早就走進了死路?!逼钏褂鲚p聲說,“他一次又一次地去試探舅舅,本來就是死路。和我針鋒相對也是。我們本沒有這個仇怨,他也沒必要害我,但他還是選擇了三番五次加害于我。不爭,興許就不會死?!?p> “大哥不是一個信命的人?!碧A端說得有點惆悵,“他相信命運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上,我勸不了他?!?p> “人各有命?!逼钏褂鲋皇钦f。
“那我希望你有很長很長的命?!碧A端突然說。
皇帝到底還是被祁斯遇發(fā)病這件事嚇了一跳。前兩年他始終還存著些僥幸,認為沈醫(yī)有可能是在騙他。眼下祁斯遇病得這么明顯,他甚至連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他怎么樣了?聽說老二在那兒看了一宿?!?p> “能治?!逼钫苷f,“太子殿下說他能治,阿遇也有機會痊愈,只是麻煩些?!?p> “朕派兩個太醫(yī)……”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祁哲打斷了,“陛下,太子殿下說他能治?!?p> 皇帝看著祁哲,想了想說:“罷了,那就讓老二治吧?!闭f完他還不忘多叮囑一句,“你們也多盯著些,若是有什么情況,還是要及時和朕說,朕好派太醫(yī)過去?!?p> “陛下放心,臣只有這一個兒子,必然是用心的?!逼钫苷f話時也談不上是帶了點兒故意還是怎么,藺辰崢聽著不舒服,但也沒說什么。
祁斯遇就這么結(jié)結(jié)實實病了兩個月,藺玨和藺端幾乎是輪班照顧著她,三天兩頭就得往都國公府跑一趟。
“怎么又起來了?”藺端問得無奈,“還穿成這樣,別告訴我你是要練功去?!?p> “再躺下去我可真要散架了?!逼钏褂稣f得也很無奈,“宴行,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p> “二哥說了不讓你……”
祁斯遇打斷了他:“但眼下玨表哥不是不在嗎?”
“又念叨我?!彼@話音才落,藺玨就徑直進了院子。祁斯遇看著藺玨,完全愣住了,藺端也意識到了點什么,帶著顫聲問她:“你沒發(fā)現(xiàn)二哥來了?”
祁斯遇沉默著搖頭,“聽見的時候才知道?!?p> 一旁的藺玨也明白了她們的意思,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的內(nèi)力沒了?”
“不是沒了……”祁斯遇說得很慢,“我覺得它更像是被……被封鎖了。我能感受到它還在,只是我用不了。我現(xiàn)在的身子,可能是與沒習(xí)過武的普通人一般無二了?!?p> 藺玨說話時眉頭緊皺著:“不應(yīng)該啊。如果這些藥會導(dǎo)致這種后果,師父不會一點標(biāo)注也沒有?!?p> “沒事?!逼钏褂鰢@了口氣,說:“又不是沒了。被鎖住而已,總有能打開的時候?!?p> 祁斯遇病了太久,身上總是隱約裹挾著點兒病氣。而且整日都在屋里躺著,又曬不到,白得也嚇人。加上她不束發(fā),黑長發(fā)配上這張過分白的臉,看著就像是個病弱女鬼。藺端看著她這副模樣,心疼得不行,聽她說完這句下意識就要去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祁斯遇也不抗拒藺端扶她,她現(xiàn)在病弱,連自己的骨頭都嫌沉,有人扶就得借些力,免得累著了自己。
“我會再找找看的?!碧A玨在自己的本子上寫寫畫畫半天,終于又說:“沒事阿遇,玨表哥肯定會讓你恢復(fù)如初的?!?p> “好?!逼钏褂鲞€朝他笑,“你也別總過來,太子天天到下臣家里醫(yī)病,說出去不好聽。再者說了,我也沒事兒,沒讓陳厭去請你就說明我沒事兒,你不用這么擔(dān)心。”
“我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你?”藺玨根本不應(yīng)她的話,還說:“你跟我和老三是彼此最親近的人,親兄弟有什么可詬病的,沒這個道理?!?p> 祁斯遇聽著這句親兄弟忍不住抽了下胳膊,她這個動作弄得藺端很摸不著頭腦,藺端還以為她是累了,還問她:“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還是扶你回去歇著吧?!?p> “哪有那么弱啊?!逼钏褂稣f,“我想在院子里逛逛,我怕再躺下去,中都都要下雪了?!?p> 藺玨來就是為了給她把脈,順便看看藥,他確實是忙,看完祁斯遇就走了。藺端又陪著祁斯遇去蕩了秋千,他站在祁斯遇身后輕輕推著祁斯遇,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忍不住說了一句:“要是就能一直這么推你蕩秋千也挺好?!?p> 祁斯遇偏過頭去看他,說得好認真,“端表哥,可我不是一個安于一輩子坐在秋千上的病美人。我是祁斯遇,是問青劍的劍主,亦是大縉的郡王,這秋千不是我的天下。哪怕我真的好不了了,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繼續(xù)和這世道斗一斗?!?p> “我知道?!碧A端輕聲說,“我會陪著你的?!?p> 祁斯遇的病在入冬之后短暫反復(fù)了月余,這個冬天不大好過,連皇帝的身子也愈發(fā)差了。在祁斯遇生辰之前,息昭也回到了中都。他接連遞了幾個月的折子,說自己沉疴難愈,實在無法再擔(dān)大任,愿乞骸骨,身歸故里。
皇帝拗不過他,也不想臨了了還擔(dān)個不體恤臣下的惡名,最終還是同意了?;实蹚臎]有這么盼望過要過好一個新年,然而就在年根底下,越王突然率兵勤王了。
越王打的名號就是勤王,沒說勤誰,卻依舊師出有名。因為他拿的是當(dāng)年嶸太子的大旗,他打小就和嶸太子更親近些,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隔了二十五年,這面旗還是這樣好用。他自越州起兵,一路還有不少人應(yīng)和。
甚至還有江湖人幫忙。
皇帝當(dāng)然清楚越王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他拿到折子的時候藺端和藺玨都在面前,在跟他匯報年前最后一點瑣事。
“他還真是會藏,竟然生生忍了這么多年。”折子直接被丟到了藺端面前,皇帝還說:“老三,你看看吧?!?p> 藺端大致看了看,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立刻請命說:“兒臣愿意前去平亂?!?p> “他們都怕朕死了?!被实坌Φ锚b獰,“他們怕朕死了就不能替他平反了,一群蠢貨,也不怕朕要他們所有人一起陪葬。”
沒人敢接話。藺端捏著手里的折子,心里驚濤駭浪,他突然意識到:這才是越王叔要做的事。
“你去和他周旋?!被实燮綇?fù)了些,又和藺端說:“你和他說,朕不想殺他,早日收手,大家還都能過個好年?!?p> “是?!碧A端說完就下去了。留下的藺玨只能輕聲叫他:“父皇?”
“越王起兵勤王了?!被实酆退f完又問,“老二,你也在等朕死嗎?”
藺玨聞言立刻跪下了,“兒臣不敢?!?p> 皇帝卻還在說:“朕也做過太子,朕能理解?!?p> “兒臣沒有。”藺玨不敢應(yīng),只能一直否認:“兒臣絕無不臣之心?!?p> “若是你能在老三不在的時候登基,倒也是件好事?!被实圩灶欁哉f著,“大事總要穩(wěn)妥些才好?!?p> 皇帝知道藺玨是不敢說話,反正他也沒想要從藺玨這兒聽到什么,那些偽善的話,還不如不說。
“他們都想為他翻案,可朕沒錯?!?p> “兒臣知道?!碧A玨終于開了口,“父皇是承天命而順之,當(dāng)然沒錯?!?p> 皇帝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朕不想殺越王,你能明白嗎?”
“兒臣明白,父皇是重視和越王叔的手足之情?!?p> “景平,父皇希望你也能如此?!被实垭y得和他說句軟話,但又是為了他的兄弟,“日后不論發(fā)生什么,給你的兄弟們留條活路?!?p> 藺玨問得困惑:“兄弟們?”
皇帝也意識到了自己失言,輕嘆了一口氣,又說:“朕確實糊涂了,都忘了老大已經(jīng)不在了?!?p> “是兒臣不好,又勾起您的傷心事了?!?p> 皇帝只是朝他擺了擺手,說:“回去吧,也多回去陪陪你的王妃。”
藺玨才起身要走,皇帝就又把他叫住了,“對了,斯遇怎么樣了?”
“阿遇已經(jīng)好多了,只是武功還比不上從前,需要多練練?!碧A玨說得懇切,“您放心,新年的時候她就能進宮來給您請安了?!?p> “他遭這么多罪,也是造孽?!被实蹧]頭沒尾地說了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