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有傷在身嗎?為何還要跟我一起行動?”江舫強(qiáng)忍心中笑意:“要我說你還是別去了,萬一在那邊遇到點什么導(dǎo)致傷勢加重,我沒法和牛老大交代?!?p> “這個你盡管放心?!绷诌b朗聲道:“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就算受傷殞命,也與你無關(guān)。”
不管地球還是此間,不管過去或者現(xiàn)在,每一個少年的心中,都有一個英雄夢、江湖夢。
林遙也不例外。
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林老爺子曾給他講過許多武林往事,那些牛逼人物的牛逼故事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小林遙躁動的心,稍大一點后,林遙便跟隨林老爺子外出走鏢,一路上風(fēng)塵仆仆,雖然勞累,卻也不乏驚喜。
林老爺子病故后,鏢局解散,仿佛一夜之間,林遙從前途遠(yuǎn)大的少鏢頭變成游手好閑的平民百姓,落差之大難以用言語描述,更關(guān)鍵的,曾經(jīng)的江湖逐漸遠(yuǎn)去而他無力挽回。
母親本想讓他棄武從商,跟隨其他鏢師到南邊做生意,
林遙一意孤行,拒絕了母親好意,選擇加入官府衙門,成為一名光榮而平凡的捕快。
其目的,除了升官發(fā)財光耀林家,還希望有朝一日、路見不平、一怒拔劍,滿足自己深藏于心的英雄夢。
所以,聽江舫說此行兇險的剎那,林遙已作出同行準(zhǔn)備。
兇險?
對目前的林遙而言,世上最兇險的,莫過于起伏不定的的人生,
除此之外,天大地大,即使妖魔外道橫行無忌,又怎敵他手中長槍如龍?
“狀態(tài)不錯。”見林遙臉上露出決然表情,江舫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幫手,“不愧是鏢門之后,人才??!”
又閑聊幾句,兩人決定分頭行動。
江舫去大媽那里“邀請”女鬼,林遙整理著裝準(zhǔn)備“器物”,等一切就緒,在城門口樹下匯合。
......
根據(jù)江舫的旨意,大媽雙手叉腰,站在通往臥室的內(nèi)院門口,任何想從此路經(jīng)過或者想進(jìn)入院子的家丁都被大媽以莫須有理由直接轟走。
雖然在外人面前經(jīng)常冷嘲熱諷,似乎自家男人是一個討人厭的窩囊廢,但,在大媽內(nèi)心深處,此刻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是這里真正的一家之主,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有能力有擔(dān)當(dāng)?shù)奈ㄒ灰揽俊?p> “死鬼?!?p> 想到二十多年前,兩人初見面的情景,哪怕大媽已年過五旬,仍眉眼帶喜宛如懷春少女。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那時的她還是一個身在深閨的富家小姐。
在院子里和丫鬟放風(fēng)箏時,不小心扯斷了綿線,斷線風(fēng)箏飄飄蕩蕩飛向院外,纏在遠(yuǎn)處柳樹枝丫,隨風(fēng)上下舞動,急得她手忙腳亂無計可施。
正猶豫著要不要拿梯子上樹,高處,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道:“這位小姐,這風(fēng)箏是你的嗎?”
抬頭一看,
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站在柳梢,身材高大,五官俊朗,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手中握著的正是她斷線而飛的風(fēng)箏。
“是我的?!币膊恢膩淼挠職猓⑿Φ溃骸盁┱埞影阉突貋?,如果不嫌棄,還可以在莊里喝杯茶?!?p> 男子哈哈大笑,一個筋斗翻進(jìn)院子,站到她的面前。
此后不久,兩人便結(jié)為夫婦,離開了百般不舍的父母,來到這略顯苦寒的信陽小城,幾十年來“男耕女織”,日子越過越好,之前的浪漫和情感卻在層出不窮的日?,嵤轮袧u漸消磨。
“大仙說的不錯,夫妻之間只有相敬如賓才能相親相愛。以前,確實是我錯了,以后,我會改的?!?p> 從回憶里走出的大媽輕聲嘆息,正自言自語,眼前一花,期盼已久的江大仙終于閃亮登場。
“久等?!苯持钢h(yuǎn)處的屋子:“沒進(jìn)去吧?”
“沒進(jìn),也沒讓外人進(jìn)?!?p> “很好?!苯硲抑男慕K于放下,讓大媽把煮好的草藥裝進(jìn)瓷碗,自己快步進(jìn)入房間。
見江舫如約而至,女鬼臉上露出感激神色,
她好怕江舫一去不回,就像那些曾經(jīng)那些傷害過她的人一般。
說來奇怪,她心中原本滿是殺戮,甚至設(shè)想如果江舫不及時回來,便把男人和外面的家丁殺個精光,反正她已變成了厲鬼,厲鬼殺人也沒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不必受人間道德準(zhǔn)則約束。然而,等她看到滿頭汗水的江舫,看到江舫那張雖然陌生卻很親切的笑臉,心中的殺戮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從沒有過的安寧。
就這樣吧,
塵歸塵,土歸土,
傷害她的人已經(jīng)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而她也要遵循天地之法轉(zhuǎn)世輪回。
“你說,我下輩子會變成什么樣子?”女鬼終于對自己的未來產(chǎn)生向往:“會不會變得很好看?會不會很受人喜歡?”
“一定會的?!苯橙崧暤溃骸袄咸煲欢〞浹a(bǔ)你的?!?p> 女鬼開心而笑,臉上胭脂妝粉簌簌落下,露出原本面孔。
確實很丑,但對于看慣了前世小視頻、那些脫妝去美顏后主播們“素顏”的江舫,這并不算啥。
“我們要去李家莊了。”江舫掏出布囊,輕聲道,“到了那里,你就會迎來真正的解脫。睡一覺后,開開心心迎接新的人生。”
女鬼點頭,化為輕煙鉆入布囊。
“我們出發(fā)了。”
江舫對著布囊說了一聲,將布囊放回口袋,讓門口等候的大媽小心服侍男人用藥,等自己將女鬼送走后男人自會醒來。
......
信陽縣城是大夏國東郡州的重鎮(zhèn),共有東南西北四個城門,
此時正午剛過,恰逢秋高氣爽,街道上來來往往全是過路客商和趕路行人,江舫混在人流中一路西行,摩肩擦踵,好不容易才和守在西門下的林遙匯合。
大概是江舫那句“非常兇險”起了作用,林遙準(zhǔn)備得格外充分,不但換上一身短打勁裝,腰里還塞著一個沉甸甸匣子,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類似鐵離子、子母釘?shù)陌灯?,至于那柄家傳長槍,則影子一般背在后背。
匆匆寒暄幾句,繼續(xù)西行,
布囊屬人間法器,按陰陽五行劃分,屬陽屬性物具,必須在太陽落山前將布囊中的八字燒盡,否則夜幕降臨陽氣退散,布囊效力將大大降低。萬一女鬼轉(zhuǎn)世不成惱羞成怒,江林二人就變成了泄憤工具。
此時正是金秋時節(jié)。
城門外,官道兩旁,高大的樹木宛如列隊衛(wèi)兵,肅穆中又帶著英武不屈。
這是一種類似梧桐的當(dāng)?shù)毓艠?,學(xué)名叫做“大葉灌”,因為樹葉只在夏末秋初綻放,城里的百姓又叫它“流火”,意思是樹葉長出來的時候,火熱的天氣就即將結(jié)束。
沿途又有許多路人,南來北往。
有的背著沉沉包裹,有的牽著咿呀幼童,有的沉默寡言臉色凝重,有的歡聲笑語滿面喜意,有的邊走邊談?wù)摮抢锏木茦强紤]著晚上的住宿,有的躺在樹后厚厚的落葉堆上拿著草帽扇涼歇息,
江舫自穿越而來后一直在和鬼怪打交道,難得遇見這人間安樂,想到前世在公司勞作的自己,真是百感交集,不由想起了上學(xué)時學(xué)過的一篇古文《醉翁亭記》。
因為上學(xué)時不太用功,再加上時間過了太久,《醉翁亭記》里的描述江舫大多忘卻,但那句“負(fù)者歌于途,行者休于路,前者呼,后者應(yīng)”記得格外清楚。對應(yīng)眼前所見,不得不佩服歐陽先生之才,能用區(qū)區(qū)數(shù)十字將郊游民眾寫得入木三分,不愧是走進(jìn)歷史課本的文豪。
想著走著,吹著曠野而來的暖風(fēng),聽著樹葉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偶爾落下一片,飄到肩頭,稍作停留,又義無反顧撲向地面;看遠(yuǎn)處行者如織,在綠蔭匯聚的他方緩緩移動,天上白云朵朵,藍(lán)白分明。
“如果沒這些鬼怪,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
江舫忍不住開始幻想。
在這信陽小城,開一個小小的商鋪,努力賺錢,買一個像模像樣的院子,再來一對大媽那樣的石獅,等事業(yè)有成,剛好在某天黃昏遇到心中的那個她,然后花前月下,在每個落雨或者飄雪的夜晚,手拉手漫步在古城的街道上...
“看到前面那個岔路口了嗎?順著北邊那條路一直走,很快就能到李家莊?!?p> 林遙的話,驚醒了江舫的自我麻醉。
而口袋里的布囊,又向江舫提醒了目前的處境。
是的,現(xiàn)在還不是高枕無憂的時候。
無頭女尸案還沒有告破,城隍廟那邊的游魂還沒有回去,狡猾的黃皮子還在衙門里等待審訊,兇殘的老猿猴還躲在某個隱蔽的角落對城鎮(zhèn)血肉垂涎欲滴,除此之外,還有身上的季少梅、殘缺的魂魄、正氣珠……
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而江舫知道,自己必須上下而求索。
前世他沒有信仰,現(xiàn)在,他信仰自己。
世上本來沒有神,一個人能做到本來做不到的事情,那,他就是神。
在這神秘到有些洪荒的仙魔亂世,江舫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而為,這樣,等哪天離開或者回去,才不會為自己的碌碌無為感到遺憾。
“這世界,我江舫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