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墨璃出于自己年幼時的經(jīng)歷,認(rèn)為山下的凡塵俗世對于剛化形的小妖是極其危險的地方,所以她一直都嚴(yán)令禁止初為化形有桃妖們私自離開桃林前往凡塵歷練。那些初具靈性的小妖們十分單純無知,更識別不出捉妖人,若是被道士拿住還好,可一旦被捉妖人拿住,那下場十之八九會被用于煉丹。因此,桃佴等人自有靈性到成精化形,他們從未離開過桃林,也未曾見過凡人的樣貌。
桃依初次化形時,因?qū)Ψ踩说臉用矝]有具體的概念很是苦惱。她便選了人間許多樣貌身姿上佳的少年公子,與千金小姐的畫像掛在桃樹上讓他們比照著??梢膊恢乙喇?dāng)時是怎么想的,化出的身形面貌竟有七成像她,就是臉頰上的疤痕桃依也原樣比著化形出來。
丹墨璃第一眼見到時差一點沒被桃依氣死,別的也就罷了,那猙獰可怖的疤痕有何好看的?
她抬手將那兩道疤痕印記消除,好在桃依的疤痕也不是真的,抬手就抹掉了,而后又調(diào)整了眉眼的形狀,使得桃依看上去要比自己更溫婉一些。
待輪到桃佴時,卻是左選右選,先了快半年愣是沒一個喜歡的,所以他對自己第一次化形的樣貌是百般嫌棄,想換,但又不知從何下手。
直到有一日丹墨璃夜觀星象,發(fā)覺虛空藏菩薩下凡,她驚喜不已,便立即駕云前往參拜。她走時心急,便忘了開啟桃林的結(jié)界,讓桃佴尋了空隙,背著眾人私自去了凡塵歷練。
她得虛空藏菩薩親自指點,為她講解經(jīng)文,佛謁。而這一講便有半年之久,她心醉神往,欲罷不能,直到桃佴的命牌生了裂痕,她才猛然驚醒。命牌里分別藏有他們的一縷妖魂,若遇著危險,命牌會生出警告,而有裂痕出現(xiàn),則是說明桃佴此刻性命危在旦夕。
丹墨璃勿勿拜別虛空藏菩薩尋著心底的感應(yīng)前往桃佴所在處,待尋到他時,他的修為只剩余三成不足,早已無法維持人形而現(xiàn)出真身。
桃枝枯萎,花葉落盡,好不容易才凝結(jié)而成的妖丹更是碎成幾瓣,如不是她及時趕到,再晚一分桃佴都有可能魂飛魄散。而那時,桃樹底下便躺著一個人。
一個手持長劍,自刎而亡的凡人。
她用了半瓶玉瓊露才將桃佴救回,待他回復(fù)意識后,只求自己將那名男子尋一個風(fēng)水寶地好生葬了,再用他長得最好看的一株桃枝做成墓碑。
那名男子姓楚,名騏,是當(dāng)?shù)貏偵先蝺H一年的縣令。
楚騏身亡時,年僅十九,正是豪情壯志,人生得意之時。楚騏是桃佴在人間認(rèn)識的第一個凡人,更是此生結(jié)識的第一位知己。
此間種種,桃佴回來后從未提過只字半語,甚至若不是親眼再見到當(dāng)時的場景,丹墨璃恐是早已忘了世間曾有過一個名叫楚騏的人。
丹墨璃跟在桃佴身邊喊了他許久,但桃佴皆置若妄聞。他每走一步,枯草就從他身上刮下一塊皮肉,鮮血順著腳踝流入地下,被草根盡數(shù)吸收,而傷口轉(zhuǎn)瞬即恢復(fù),可是遭受的疼痛卻不會消減分毫。
丹墨璃嘗試用真火焚燒,卻濟盡于事,她明白眼前這片枯草萋萋的荒原,就是桃佴的業(yè)火,枯草不衰,業(yè)火不滅。
有道是:解鈴還須系鈴人??蓵r光倏忽即逝,千年歲月之后,那楚騏已幾世輪回,說不定如今三生石上都不會再有他的名字。
凡人只有三世輪回,若非有大造化,大機遇,三世后一切都將煙消云散,三魂七魄化作塵埃,歸于天地。但也有那些罪惡通天,三世也不能償盡罪孽的魂魄會被打入地獄,直到業(yè)消。
丹墨璃跟在桃佴身邊講了許多,可他一字也不曾聽見,她揉著眉心無奈的長嘆,又飛身立到桃樹之上。望著四周的人群,見他們的的五官面貌清晰明確,說明這些人都是桃佴曾見過的人,并非是他空想而來的,且他對他們自始至終都是記憶猶新,不曾忘過半點。
那桃佴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將他們也置于自己的業(yè)火里,與自己一道受千刀萬剮之刑呢?明知道他們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假象,是感知不到疼痛的,桃佴卻依舊想要他們與自己一道受盡折磨,這實為讓人難以理解他的想法。
不過丹墨璃至少可以肯定,眼前的這些人,與當(dāng)年桃佴所遭遇的事應(yīng)該也是有所關(guān)聯(lián)的。
丹墨璃隨意來到一人身前,仔細(xì)觀察著他們,隨后她震驚的發(fā)現(xiàn),眼前這人壓根就不是想象出來的幻像,而是由凡人的一魄所化成。凡人有三魂七魄,缺一不可。若有缺失來生轉(zhuǎn)世投胎也定當(dāng)心智不全,且還會命運多舛,更甚者還會落一個不得好死的下場。這片荒原里少說也有幾千人,若他們都是由凡人的一魄所化成,那人間便會有幾千人因此而不得好好輪回轉(zhuǎn)世。
可她不解的是,桃佴究竟是從何處弄來這么多魂魄,又為何以將他們藏于自己的丹墟內(nèi)?
他隱瞞眾人行此有違天道之事,究竟是何目的?
丹墨璃頭一次知道,人前君子端方,濕潤儒雅的桃佴,內(nèi)心竟然還有著如此瘋狂的一面。難怪前一次渡劫他要借機避開了自己,原來他是寧愿被雷劫辟死,也不愿讓自己知曉他內(nèi)心真實的世界。此次若非她事先未曾告知而突然進入他的丹墟內(nèi),只怕此種情景她永遠(yuǎn)也不會看到。
茲事體大,不論桃佴目的為何,必得要在雷劫未臨前解決,不然,天道降罰,她縱然有通天徹底的手段,也斷無救他的可能。然而桃佴已陷入業(yè)火不可自拔,此時詢問他,是肯定問不出結(jié)果了。如今她只好走一趟冥境,尋冥主幫忙了。
丹墨璃從桃佴的丹墟內(nèi)出來時,天已正午,正是一日之中陽氣正盛時。而身為妖族,正陽當(dāng)頭理應(yīng)是要回避,但桃林上方有結(jié)界,又位于棲花臺上,九宮八卦陣內(nèi),所以,并不懼怕。
她左右看了看不見韓勨與桃酒,桃叁立馬會意,對她稟道:“韓公子困倦不堪,桃酒帶他回溫玉池歇息去了?!?p> 她點了點,而后緩緩?fù)鲁鲆豢跐釟?。在那業(yè)火中待了許久,必是沾染了些怨憤在身,因而她吐出的這口濁氣中,也含著怨氣在內(nèi)。讓一旁守陣的桃叁見了,立即大驚失色。
“尊上,這是怎么回事?”尊上已為妖神,百年前就脫胎換骨,靈氣極盛,不太可能會有如此深重的怨氣。
“桃佴!”丹墨璃憤然起身,廣袖一揮,隔空就打了桃佴一記耳光,指著他便罵道:“待過了此劫,你看本尊如何收拾你!”
奈何桃佴此刻迷失心智,陷在業(yè)火之內(nèi)什么都感知不到。
“尊上息怒!”桃叁見狀立即雙膝跪下,他雖不知桃佴犯了何錯,但仍舊開口為他求情:“桃佴一向循規(guī)蹈矩,不曾犯過大錯。若是有錯,也定當(dāng)是被什么人迷惑了,懇請尊上手下留情,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p> “哼!好一個循規(guī)蹈矩。待他醒來,讓他自己給你們講講,他是如何的循規(guī)蹈矩?!钡つУ纱箅p眼,氣得咬緊牙關(guān),他很想再打一記耳光,最好能一巴掌打醒了他。但她也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再者眼下事有緩急,況且……
她抬頭望向虛空,已能隱約看到雷劫陣形漸成,最多不過三日,此劫必到。也就說她必須要在這三日內(nèi)將桃佴的業(yè)火除盡,還要他丹墟內(nèi)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抹消掉,無論如何也要瞞過天道才行。
“我走一趟幽冥之境給他找破劫之法,未回來之前,切不可讓他輕舉妄動。通知桃舞,桃露和桃酒前來,讓他們相幫你一道將九宮八封陣全部開啟,我未回來之前,務(wù)必要保證桃佴不得離開此陣半步?!?p> 丹墨璃一邊點了好幾個修為上乘的桃妖,這幾個是他們當(dāng)中對九宮八封陣最為熟悉的,由他們在,至少能在自己回來前支撐起大陣不毀。
桃叁一聽這架勢便知桃佴肯定是闖禍了,且此事只大不小,不然一向冷靜自持的尊上也不會氣得動手打人,還如此興師動眾。要知尊上可從未對他們動手過,而這九宮八封陣也甚少有全啟之時,而上一次全啟大陣還是在桃依首次渡三重劫之時。那一次,桃依是雙劫同降,險像環(huán)生,故而大陣全啟,這才保得她安然無恙。
再有,應(yīng)該就是此次桃佴渡劫。
先一,再是二,那后面是不是就輪到自己了?
桃叁心急導(dǎo)致一時想差,未能及時對尊上的話做出回應(yīng),丹墨璃久不聞他應(yīng)答,不禁心中怒氣又更盛幾分。
“本尊的話,你可曾聽清?”她大聲喝道,驚得桃叁立時回神。
“聽清了,我這就通知他們立刻前來。”桃叁慌張忙應(yīng)聲回道。
丹墨璃氣得直搖頭,轉(zhuǎn)身欲走,隨后又似想到了什么,腳步一轉(zhuǎn)來到桃佴身邊。她取出那枚貝葉放在桃佴手中,這枚貝葉是當(dāng)年虛空藏菩薩贈予自己的見面禮,她渡劫前曾想著留給緋月以便妖界有難時能持此貝葉求佛祖出面保上一保。但到底是沒用上,又被還了回來。如今正好給桃佴留作護身符,如果最后實在救不得,也只能求一求西方佛境能收留他了。
下了棲花臺,召來桃依,丹墨璃將自己要往幽冥之境走一趟的事簡明扼要的對她說了一遍。
未了又叮囑一句:“我推算桃佴的劫數(shù)三天后便到,可若有意外發(fā)生,你們能保他就保,如若不能,你們切莫強行與天道相抗到底,我自有再救他的辦法??扇羰悄銈兌即盍诉M去,我就是本事再大,手段再多,也不能將你們?nèi)季然?,你可明白。?p> “尊上放心,我們定會見機行事,必不會將桃林陷于危險之地?!?p> 丹墨璃一聽此話,氣得手指重重點在桃依有額心,留下一個又深又紅的指印來。
“我說的是你們,不是桃林。”她氣得不想再多說一句,轉(zhuǎn)身就走,“這一個兩個,怎么越來越傻了?想當(dāng)年可是個個都精靈的很???”
丹墨璃邊走邊罵,留桃依一人摸著額頭立在原處,看著她的急行的背影呆呆得的發(fā)愣。
桃依覺得自封神后,她家的尊上越來越情緒化了,早些年那個高冷孤傲的模樣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過了。再想到今天早上她聽見的笑聲,以及方才尊上的小聲抱怨,桃依忽而高興的笑了起來。
在去往幽冥之境前,丹墨璃先來找竹槿,欲將他一同帶往幽冥。
此時竹槿與青玄正在存放丹藥的樹屋內(nèi)對談,他二人分離在即,再見之時不知要幾百年后了。
她一進樹屋,就見那二人對坐桌前,似是有著說不完了話,她眉一皺,冷臉冷聲的打斷。
“你二人若再不走,就等著在此一起魂飛魄散,做一對亡命鴛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