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佴將楚騏安置好后,開始觀察著腳下的捉妖陣,發(fā)現(xiàn)此陣遠比白日里更加復雜,施加的法力也更具威脅性。若他未曾受傷,還可憑矅光劍搏上一搏??伤谕獾倪@一年里都不曾好好修煉過,妖力本就不足,如今又被鎮(zhèn)妖釘所傷,靈力與妖氣皆流失大半,眼下他是無法再召喚出矅光劍里的破陣咒。
此時想要救楚騏離開,他只能靠自己。好在他下山前留有命牌在桃林,他相信尊上收到自己求救的信息,無論身身在何處都會飛身趕來救自己。
隨著三個術士不停的念著咒訣,捉妖陣的威力也越來越大,桃佴咬牙,覺得此時再不出手,就再無出手的機會了。他心一橫,手指放于眉心處,緩緩向外拉,扯出一道桃紅色的魂力。隨著魂力在他眉心處越聚越多,他的面色也愈加蒼白。
這是桃佴首次嘗試將自己的妖丹喚出,為此他體會到了何謂剜心之痛,隨著妖丹被喚出,他也感覺到在失去所有靈力之后,自己正在漸漸枯萎衰敗。雖然只有幾息的時間,桃佴卻生生體會到了死亡的滋味。
一顆桃紅色的妖丹從他眉心處剝離,他將妖丹放在手心置于唇前,深吸一口氣,毫無血色的雙唇湊近妖丹低吟了幾句。一道亮光從妖丹射向半空,轉了幾轉后向四周散開。光點化作片片綠葉撒落在捉妖陣內(nèi),陣外圍觀的人群見了此景突然一窩蜂的涌向陣內(nèi),開始瘋狂的搶奪綠葉。這群人的闖入打亂了陣形,他們身上的人氣將捉妖陣沖開一道缺口,桃佴見機不可失,立即抱起楚騏,奮力一躍跳出陣外。
那三個術士見狀大吃一驚,撥出桃木劍起身欲追。桃佴取出一枚鱗甲頭也不回的扔向身后。鱗甲瞬間變成一面三人高的盾牌,擋住那三人的去路,趁此時機,桃佴抱著楚騏消失在無邊夜色里。
那片烏黑熒亮的鱗甲是從尊上身上褪下的,上面有著她的氣息和靈力,這是他最后的保命符。
那三個術士一見到鱗甲立馬面如土色的跌坐在地,他們能清晰的感覺到鱗甲之上的氣息透著無盡殺意,但更讓他們膽寒的并非是這道攝人心魂的殺氣,而是其上所帶氣息來自于桃林里的那位。再一想到桃佴是桃樹妖,他們這才發(fā)覺到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師傅,這下可如何是好?”
“是啊,您說那位妖尊會不會來找我們報仇???”
老道嚇得渾身發(fā)顫,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早該想到那樹妖的來歷不凡,卻打死也不曾想到,他竟然出自桃林。
桃佴抱著楚騏落在城外十里處的山林里,他精疲力竭的跌倒在地。
“你沒事吧?”楚騏慌亂的想要將他扶起,怎奈他如座山一般紋風不動。
桃佴此時已沒有多少力氣,他只覺得體內(nèi)的靈力正在急速枯竭,用不了多久他就再難維持人形。
“你留在此處莫要亂跑,我已向師尊求救,她很快會趕來?!碧屹Φ穆曇粼絹碓教撊酰扌形灏倌陙?,他從未向此刻這般無力過。
尊上嚴令禁止他們隨意來往人間是對的,是他不聽勸,膽大妄為私逃下山,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懲罰。只是很遺憾,他還未來得及拜尊上為師。
身體漸漸冷卻,思緒也愈發(fā)模糊,最終桃佴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識。
楚騏眼睜睜看著桃佴在他眼前化作一棵桃樹,樹枝枯萎,無花無葉。與四周被人吃光了樹皮與樹葉而死去的樹木一般,已無生機可言。他坐在樹下摸著樹桿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就應該勸他離去。
楚騏知道這段日子里他過得很辛苦,回想著那晚自己無意中看到他將樹根伸進冰冷的雪水里凍得渾身發(fā)抖的樣子,后悔當時沒有推門而入。如果那時他推開門,勸他離去,今日他就不會為救自己而死了。楚騏看到落在地上的曜光劍,想到桃佴死前說的話。
他說,他的師尊會趕來救他,若是能在他師尊來前先保留住他的一絲生氣,說不定他還能有一線生機。想到之前那老道曾對他說,妖都是以吸人精血而活,楚騏眼底閃過一絲亮光。他撿起地上的劍,背靠在樹桿上。
“你應該是很美的模樣吧。”他笑著說道,語畢橫劍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抹。
這世間他已無任何留戀,活著也無處可去,不如以自己的性命來報答他的情意,此后,他們就真的兩不相欠了。
溫熱的鮮血滲入泥土,流進桃樹根里,被一點一點吸收。
棲花臺上,楚騏坐在桃佴面前,望自己生前的那張臉,終于記起了一切。一千年了,他終于知道了自己從何處而來,他開心的笑了起來,卻淚沾衣襟。
“如今桃佴的雷劫將到,唯有你能將他喚醒,你可愿幫他?!?p> “自然是原意的,該如何做尊上盡管吩咐?!?p> 丹墨璃見楚騏同意,便毫不遲疑的還著他的神魂一道進入到桃佴的丹墟內(nèi),許是外面的雷劫將近,丹墟內(nèi)的荒草收其影響竟比上次來時長得更為茂盛。只是荒草上多染了血色,放眼望去,鮮紅一片,如汪洋血海般讓人不寒而栗。
“他們是……?”楚騏方踏入丹墟內(nèi),還來不及找尋桃佴的下落,卻看到了無數(shù)曾經(jīng)相識的面容。這些人全都來自江陵,他與桃佴曾救過的那些鄉(xiāng)民。
“怎么?你認得他們?”丹墨璃詫異的問道,看來她此前所猜得不錯,這些人并非是無緣無故被抓來的。這些魂魄與桃佴也有著觮開的淵源。
“認得的。”楚騏點點頭回答道,他走近其中一人。
那人是位年過二十的青年,詩書學問皆在自己之上。他是先生的獨子,被寄于厚望,然而瘟疫橫行的那年他也不幸染上了疫病。先生聽聞他父親被醫(yī)治好就找上門來,那日他不在家,兩位老人就背著他開始查找靈葉的來源。為了能查到靈葉從何而來,他們串同王仕延欺騙了自己。
其實早在此前他們就已經(jīng)懷疑桃佴是妖,還暗中找來了捉妖道士,只是他們不敢最終確定。于是,當看到他拿著靈葉從桃佴屋里出來時,他們便確定了桃佴的身份,也知曉桃佴的靈葉可以救活許多人。為了不讓自己給桃佴通風報信,他們將他綁了,是他掙扎著磨斷了麻繩才跑了出去。
先生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救自己的獨子,還有那些人也都是為了能活命。生前他是懷著對這些人恨意而自刎的,但在地府做了一千年的鬼差,看盡了人間生生死死,道道輪回,如今他卻不知道是否應該還要繼續(xù)去恨他們。
楚騏一路走來,看著些曾熟悉面容,心中漸漸釋懷。就算他們再是惡毒,在此地受千凌遲之苦,也能贖完所有的罪。他走到桃佴身前,看著這張即熟悉,又陌生的臉,他由衷的笑了。
自己選了他的面容,而他也選了自己面容,這是怎樣的緣分啊。
當年,長夜漫漫下桃佴對他說,你救我一命,如今我還你一命,自此我們兩不相欠。
后來,他也曾在桃樹下舉劍自刎時對桃佴說,全了你的情意,我們兩不相欠。
可是,他們的牽絆已經(jīng)太深了,又怎么可能真的兩不相欠呢?
一片荒草割掉了桃佴手臂上的血肉,楚騏拉過他的手臂,對他說:“道長,我們兩清了?!?p> 萬物靜瀾,兩眼空洞無神的桃佴似是聽懂了楚騏的話,緩緩望向面前的人,他釋然一笑,終于放下前塵過往,安心的睡了。
楚騏接住桃佴倒下的身體,攔腰抱起,走到樹下,將他與自己的尸身的放在一起。
“那這人又是誰?”丹墨璃指著那個與桃佴擁有相同的相貌的人問題。
“這是我的尸身,當年您將我安葬后沒多久,他就偷偷將的我尸身取走了。只是沒想到,他將我放在了自己丹墟內(nèi)?!背U苦笑道:“難怪我找了千年,也毫無線索?!?p> 為了能查明自己的來自,他一直沒放棄找尋自己的尸骨,從沒想到會被安放在此。
正在楚騏苦惱之時,一陣風吹過,由業(yè)火化成的荒草瞬間灰飛煙來,眼前只余那上千的魂魄茫然無知的立在原處。
“這些人都是當年服食過他靈葉的人,因此桃佴才能將他們的魂魄攝來此處。他們欠他一條命,理應報還,所以天道也沒奈何?!?p> “那如今該怎么安置他們,總不能讓他們一直都留在此處吧?”丹墨璃看著眼前這些衣衫襤褸的凡人,只覺得頭疼。
若是把這些人全扔地府里去,不知會不會惹惱十殿閻羅,來桃林向她討要說法。
“這事我來處理,只是還要麻煩尊上到冥主那里解釋一二?!背U是鬼差,擅長的就是收拾逃竄在外的這些孤魂野鬼。于是他解開腰間的索魂鏈,甩手扔了出去。索魂鏈繞著那些魂魄轉了一圈,將他們盡數(shù)收下,又回到楚騏手里。
“這不難?!钡つc頭答應著,再看身后的桃樹,猶如枯木逢春般,重新長出來枝葉。
沒過一會,就見桃樹已是花繁葉茂,郁郁蔥蔥?;脑搽S之不見,轉而長出成片綠油油的春草,清風吹起花香四溢,好一片春光無限的美景。
楚騏看著重又活過來的桃樹,囅然而笑。
“比我想像里的,還要美麗。”
丹墨璃也看著桃樹,終于能安心落意的為桃佴渡劫了。
“雷劫將至,我們先出去再談其他。”
楚騏望了眼樹下躺著的兩人,想了想還是作罷,轉身隨丹墨璃出了丹墟。
雷劫壓下,守陣的幾人感覺愈發(fā)的力不從心,仿佛肩上壓著千鈞重量。
“你們先下去吧,這里有本尊就好。”
桃叁等人聽了如獲大赦,紛紛飛下棲花臺,遠遠望著臺上的幾人。
“你也下去吧,再留著于你修為有損。”丹墨璃對楚騏說道。
“好?!背U點頭,正欲轉身離開時,桃佴恰在此刻睜開雙目。
兩人互看著彼此,同時笑了起來。
“好久不見?!碧屹πσ庥恼f道。
“確實好久了?!背U也笑著回他,“待你渡劫后,我們再詳談?!?p> 桃佴點頭,他盤坐在陣中央,看著那張許久不見的臉從視線里消失,一時心潮起伏,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