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上午,他坐在辦公室里,在電腦上瀏覽新聞。
門開著,施工噪音很重,他聽不見別的聲音。
當他感覺到面前站著人時,抬起頭。
王護士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
不等他說什么,她把一件外套輕輕放在桌上,說:“中秋節(jié)那晚落我家的”。
這一句又勾起了那晚的故事,他有點窘。
她又像第一次見面時那么大方得體。
想到發(fā)生過的事,他感覺很抱歉,站起來,笑著說:“謝謝”!
“我也來取我的東西,我的飯盒在你宿舍呢”!
她笑著說。
“哦,是的是的,我給你取去”。
他說著走了出去。
王護士看著他匆匆離去,臉沉了下來,剛才的克制已經到了她的極限。
他的電腦開著,旁邊一個白瓷茶壺正在裊裊生煙,一個白瓷茶杯剛倒好茶,一條細長的葉片隨著熱氣沉浮。
她走出辦公室,在走廊上他迎面趕來。
她又笑了,接過飯盒,他們都點點頭,禮貌地各自走開。
王護士并沒走遠,在白樺林里徘徊,抬腕看看手表,二十分鐘到了。
她冷笑一聲,往回走。
施工聲暫且停歇,嘎達嘎達的高跟鞋聲在走廊里特別響亮。
她第二次站在他面前。
他趴在桌上不動,手邊是那個茶杯,空了。
她隨便地推搡了一下他,他沒反應,他睡著了。
她又一冷笑。
小樣兒,我一個護士,搞定你睡一大覺還不小菜一碟?
她把手心攥著的包藥粉的紙往垃圾桶一丟。
走過來在他的腰間亂摸,摸到了一串鑰匙,往下緩,但是很費勁。
氣惱地又是推搡他一下,好歹擼了下來。
她把鑰匙在手中一攥,哼,你睡吧!
她出去了。
高跟鞋嘎達嘎達急促地消失在門外。
她到哪里去了?
她來到他的宿舍,不慌不忙地試了幾把鑰匙,打開宿舍門。
進屋時把飯盒往門口的課桌上一放。
哼,她又是一哼。
她徑直朝那個箱子走去。
胡亂地把箱子蓋上的東西扔在床上,拎起那個相框,看著相片里他們深情對視,她嫉妒得發(fā)狂。
他看那個女人的眼神她從來沒得到過。
這輩子沒人那么看她。
呸,她往玻璃面上啐了一口,把相框一丟。
這時她的眼里只有那個箱子搖晃著小鎖頭。
那么個小鎖頭一根筷子就能撬開,害得老娘費勁吧啦地偷鑰匙,好吧,陪你玩玩。
嘎巴,小鎖頭開了。
箱子是大揭蓋,她把整個箱子面一掀,靠在墻上。
箱子里的一切盡收眼底。
這個唐鳳枝忽略了一輩子的箱子,被初來乍到的王護士打開,只能說這個女人心機道高一丈。
女人心,海底針,不要得罪女人,女人報復起男人來,有你想不到的魄力。
她都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這么做,一種不甘心!
非得破壞他一些什么,而且她對這個箱子特別好奇。
也許這里就有她被嫌棄的秘密?
箱子里是一些舊得不能再舊的衣裳,她劈里啪啦一頓亂翻。
手觸到箱子底,摸出一個鞋盒子大小的木質匣子。
也上著鎖,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鎖。
她暫且沒理會,丟回去,又往里翻。
順著箱子底放著一個細長布套,她摳了出來。
粗魯地解散線繩,把布套一褪,拿出一個畫軸。
刷拉一展,一副紅梅圖拎在她手中。
她摸了摸,是畫上去的梅花,難道他畫的?
都說他書法漂亮,沒聽說會畫畫。
她覺得沒什么看頭,隨便地卷了起來,吧嗒,丟進布套。
這時有些失望了,掐腰站在箱子前往里探看。
不死心地伸手在里面翻,摸出一個柔軟的東西,是個毛織品。
是個黑色的圍脖,一看就是他的,女人誰戴黑色的?
這是手工的!
她的毛線活特別拿手,不禁挑剔地打量著這個圍脖。
用她眼光判斷,編織水平一般。
在她抻展中,目光落在圍脖一端,就在她的手捏著的地方,繡著一朵花,一朵梅花。
是紅絨線反復穿插而成,很用心,那需要心思與心意,一瓣瓣編織。
雖然圍脖時間久遠,但深藏箱子底,那朵梅花鮮艷依舊。
重新面世的梅花見到的就是這個女人,梅花不語,沉靜地看著她。
她盯著梅花,抓圍脖的手緊緊地捏著。
她瞥了眼那個畫軸,點點頭。
明白了,紅梅圖,紅梅圍脖。
明白了,這兩個東西是一個故事,她看了眼相框。
就是那里那個女人!
以女人的敏感,她串聯起一個故事。
那個故事她活到快五十歲都不曾有過,在她白開水似的感情經歷中,只能有限地猜測故事情節(jié)。
而那種猜測,那種情節(jié),像一把刀剮割她的心頭肉。
那種碎心之痛提醒她:你這輩子白活了!
她戳在那里,心胸劇烈起伏。
自己真可憐!
可憐沒有故事!
這時她回想起那晚他的溫柔,他有力的擁抱,那是她這輩子最浪漫的夜。
一個月短暫的相處中,她滿心的幸福感,讓她平生才有戀愛的感覺。
這就是她的故事!
唯一的故事!
而這一切在他眼里,只不過是逢場作戲,是孤身男人的釋放,她是釋放工具。
他用完了,她要侵犯他根本的時候,他把她一腳踢開。
滾!
他心里的那個女人才是他動情的人。
他收回溜號的心,又堅守情圣修行去了!
而她只能甘拜下風,走不進他的心,復制不了他們的故事,何談打敗?
想到這里,她要歇斯底里了。
她恨不得撕碎了那畫,撕碎了這個圍脖。
轉而一想,哼,有了。
她把東西盡量恢復原樣,鎖上小鎖頭。
把書,相框,雜物放回去。
一切都沒有任何痕跡。
圍脖留在她手中。
她掂了掂,團了幾下,往褲腰間一塞,拿起鑰匙,走了出去。
她又一次回到辦公室,該死的男人還在睡。
她用復雜的眼神看了他好久。
姓林的,你咋就那么死心眼子?
我不要你分文,讓你住到我家來,我像侍候主子待你,你咋就不開竅?
我可以說漂亮,你也說了,我還年輕,在江東這破地方,我遇到你不容易,你遇到我不容易。
緣分讓我們走到一起,你端什么架子?
真是上趕著不是買賣,賤骨頭。
她憤憤然,把他一推搡,他睡得死死的,任由她推搡,她只有推搡才泄恨。
她把鑰匙串掛了回去。
后退到門口時回轉身,嘎達嘎達,高跟鞋遠去了。
施工隊午休后又開始了叮當響,他醒了過來。
一個姿勢太久,脖頸酸痛,胳膊麻脹。
電腦黑屏了,他點開,發(fā)現已經下午。
他驚訝極了,以為看錯了,他清楚記得吃過早飯來到這里的,那之后就睡了?
睡了這么久?
他努力地回憶著,想起王護士來過,他也看見了她送回來的衣服。
對了,她還把飯盒取了回去,也好,免得我送了。
就此打住,不再來往。
他覺得很餓,站起來,活動一下身體才好些,他往宿舍去,要煮點東西吃。
腰間鑰匙串掉了下來,他又掛好。
直接進了食堂,把剩飯菜混在一起熱了熱,端著一個鋁盆往宿舍走。
開門,關門,這時發(fā)現門口課桌上有個飯盒。
那不是王護士的飯盒嗎?
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從宿舍取走,在辦公室門外走廊親自交到王護士手里的。
怎么還在這里?
她又回來了?
她來干啥?
怎么進來的?
他想起剛才掉下來的鑰匙串,那個搭扣從來不松扣,怎么就開了?
聯想到自己反常的奢睡,他不寒而栗。
他只是喝了桌上的那杯茶水,突然很困,想趴一會兒,卻昏睡了好幾個小時!
她給我下藥?
不能吧?
她那么賢惠善良的女人,生氣也不至于下藥!
那是下三濫的手段!
偷鑰匙入室?
這是卑鄙的手段!
這屋里,一沒錢,二沒值錢之物,她……!
他實在想不通她為什么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