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之內(nèi),空氣一下子變得有些不太尋常。
大同書院的院長寧立群,在見到對面那位大先生的小師弟,陷入了長久的默然之中,甚至面目之上,還顯出了幾分掙扎之后。
他終于察覺到:
白先生的身上,藏著什么難以啟齒的秘密。
對于此時的一塵而言,他的的確確被一團宛如亂麻一般的思緒,給死死地纏住了。
說,還是不說。
這是一個問題。
在他的認(rèn)知里,郭奉儒不管生前做過多少的惡事,他最終都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吐露有關(guān)郭奉儒身死的真相,或多或少,都會對自己產(chǎn)生一些牽連,盡管眼前的書院院長看著像是個正人君子。
但萬一呢,萬一古剎氏的族長一事還未扯清,又被眼前伏魔氏的族長給盯上了,那他在魔土恐怕真的是要寸步難行。
而且,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甚至于說,比起他自身的安危更為重要。
他擔(dān)心書院院長在得知真相之后,恐怕會引得信仰的崩塌。
雖然,他還不曾從大師兄的口中得知,后天魔道的產(chǎn)生,乃至于建立這座大同書院,到底是為了什么,但是,無論是寧靈,還是眼前的書院院長對于唐國人的盲目推崇。
這都是他看得清清楚楚的東西。
一旦他們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至親之人在唐國的經(jīng)歷,某些信念真的不會動搖嗎?
可難道就這樣隱瞞下去?
一塵如此地于內(nèi)心中質(zhì)問自己,但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更加做不到。
他既然在這里被人稱為先生,又是坐在這間尊禮尚道的書院。
若連自己都言不正,行不端的話,讀書的意義在哪?書院的意義又在哪?
算了,倘若真的要恨,那便恨吧!
站在當(dāng)時,乃至于現(xiàn)在的立場而言,他都不覺得自己之事有做錯。
說真話,做正事。
這是此時他作為一個勉強算是讀過兩年書的讀書人,最終的決斷。
于是,在糾結(jié)了許久之后,在書院院長驚疑的目光中,一塵出聲了。
“院長,有些事,在下說出來可能會遭到你的忌恨?!?p> “但我想,既然此刻我們都坐在這座書院之中,自當(dāng)有些讀書人的風(fēng)骨?!?p> “所以,當(dāng)年的一些恩怨,我將原原本本地吐露出來?!?p> “你的那位大哥,我應(yīng)該見過?!?p> “什么!”
書院院長寧立群當(dāng)即忍不住驚呼一聲。
天底下竟有如此的緣分,這位他才初識的白先生,竟然會認(rèn)識自己那離開魔土幾十年的堂兄。
“先生能否告知,他現(xiàn)在在哪?”
寧立群的面色難掩欣喜,但隨后一盆冰水便澆在了他的頭上。
“他死了?!?p> 一塵隨后用淡淡的情緒,竭力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將自己初入崀山地界時的見聞,乃至于最后郭風(fēng)儒臨死前的遺言,都原原本本地呈現(xiàn)在了書院院長的面前。
許久之后,他終于講完了。
寧立群也得知了一切的本貌,善,惡,情,仇,他仿佛都在其中看到了。
但更多的,卻是在因為人與魔仿佛永遠也打不破的種族隔閡下,所造就的郭奉儒一家人的悲哀。
“死了?。 ?p> “死了,也挺好的?!?p> 他怔怔地說道,聲音有些莫名地?zé)o力。
一塵見狀,不由于心中悲嘆一聲,恐怕,終究還是動搖到書院院長的信仰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早點接受,也能早日走出閉門造車的怪圈。
世界也許從來都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美好,唯有看清一切之后,仍舊堅持曾做出的選擇,才將會是更為真切的熱愛。
......
回去房間的半路上,一塵有些慨嘆。
這算是報應(yīng)嗎?
果然,用屁股引進的院門,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但值得慶幸的是,書院院長最后非但沒有追究他的責(zé)任,反而有些莫名其妙地對他道了一聲謝。
難道是謝自己選擇告知他這一切的真相?還是說,謝自己幫助郭奉儒尋得了一個解脫?
也許,都有一點吧!
往后的幾日,興許是寧靈從自己父親的口中得知了什么,她如同一下子消失匿跡了一般,一塵得以清靜了一些,便也沒有怎么去深究。
他只是一面等待大師兄的歸來,一面專心于自己八荒戟術(shù)第六式的事情。
雖然將大宗師的金剛道則融入其中,去創(chuàng)造出一項獨一無二的戟術(shù),是一件難度極高的事情。
但因為自己有了先前創(chuàng)造出靈光戟的經(jīng)驗,也還算是有些思路。
這一日,就在自己修練的新戟術(shù)有了一些眉目的時候,門外突然閃現(xiàn)了兩道氣息。
一塵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直接閃出了門外。
帶回來了嗎?
他又驚又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差點激動地流出了一滴淚來。
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彼時,大師兄正帶著面色還不算太過憔悴的神機老人,飛馳在大同書院的上空,無數(shù)的讀書人因為大先生的歸來,而變得神采奕奕。
但令他們感到詫異的是,大先生不但身旁帶著一位老人,一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青年男子竟也飛了過去,與二人匯合在一起,還看起來其樂融融的模樣。
“咦!”
“那個藏身于書院中的男子到底是誰,怎么以前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p> “快看!”
“他竟然握住了大先生的手!”
“這!”
“這是搞什么?我不會眼睛看花了吧!”
“平素受萬人景仰的大先生,怎么會與一個平平無奇的男子如此親近!”
“不行,我一定要將他查出來!”
此刻,見到神機老人安然無恙地歸來,一塵對他連聲致歉,但神機老人卻連忙擺手,稱他多想了,若不是他的護體魔衣,還有他拼死力戰(zhàn),自己的下場不會比現(xiàn)在更好。
幾人寒暄了一番,便從空中落下,并最終去到了大師兄專屬的八方墨院。
院子顯得極為雅致,而且整潔異常,一看就是有人時刻打掃。
按照大師兄的說法,這是他當(dāng)日獲取書圣傳承之后,被強制性安排入住的地方,也是平日里,他編撰書籍,講經(jīng)論道之地。
因為里頭藏著一座書圣遺留的大書庫,所以最后他也就沒有再抗拒。
“小師弟,以后你和神機老先生,就一道住在這里吧!”
幾人才剛剛坐下,大師兄便如此說道,一塵想著自己還有關(guān)于那個賭約的事情,需要向大師兄請教,便也不再推脫。
隨后,神機老人便張羅自己的事情去了,他需要即刻開辟一間新的匠室,同時,他許多藏于空間錦囊之中的匠人之器,例如百工爐,九陽鼎等等都需要專門找個地方安置。
室內(nèi),很快便只剩下了一塵與大師兄二人,大師兄看著自己小師弟,在感到重逢的喜悅之余,一抹心事終究不自覺地纏上了眉頭。
如今,神機老人被妥善安置,他同自己的小師弟一樣,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去敘舊,或者說是,去細究他心頭的很多疑惑與憂慮。
比如,小師弟在唐國待得好好的,為什么會來到魔土?
又比如,小師弟為何竟會被一名天魔主追殺,而且還是到了不死不休的那種程度。
但最重要的,卻是有關(guān)于那道氣波縱橫八萬里的劍光。
在猶豫了半晌之后,他還是開口了。
“小師弟,師父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一塵因為大師兄突然的發(fā)問變得面容一滯,繼而神色黯然,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那個逃出天牢的夜晚,無限的感動與滔天的恨意,同時裹挾著擠占了他的心神。
他哀聲道:
“師父為了救我,然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