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去?”
一塵看著眼前的大巫女有些不解,不明白她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自己明明提議過,讓她去幫自己的族人在幽州尋得一片新的駐地,隨便哪里都行,只要她覺得滿意。
可是,她竟然說這事不急。
直到一塵在將她的心思窺探了一陣后,他才總算是了然了。
竟然是因為自己與瘋王之間的糾葛,讓她產生了某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所以,她才產生了與自己進一步親近的想法。
甚至,她還想為了自己與自己父親之間的關系有所緩和,尋找一個可以當面出謀劃策的機會。
而這一切的起因。
竟是源于,她探聽到了自己的父親在大殿之上的那懺悔痛哭的一幕。
當將大巫女的心思窺到這里時,一塵不由感到有些無言,但他在略微思忖之后,最終還是同意了。
他的本意,便是想著在日后決戰(zhàn)開啟之時,將當下僅有的這只魚人族的誅邪力量,交給她來完全統(tǒng)御。
但就大巫女一些作為而言,他很擔心:
以她目前的心性,能否從一族之長的狹隘中掙脫出來。
畢竟,雖然她是個活著數(shù)千年的老怪物了,可不管怎么說,真實的年紀才不過二十載,僅憑那守護族人的二十載,也始終難以使她擺脫一個少女的天真。
所以,自己若是將她帶在身邊,讓她跟著自己耳濡目染。
無論是爾虞我詐也好,陰謀詭計也罷,即便是做不到精心設計那種程度,但若是學會了擦亮眼睛,以及習得幾分縝密心思,也是好的。
不過,在臨行之前,他還是需要安排一些事情。
首先要做的,便是在那片魚人族當前的駐軍之地中,專門設置一道利用自己的時間源術,所修筑的時間增益大陣。
雖然這樣的陣法,遠遠達不到他在兩界山頂所經歷的一瞬千年那種程度,但最起碼,也能將眾人的修行速度提升百倍。
這不管是對于魚人們驅邪能力的再度提升,還是說,對于在先前的大戰(zhàn)中損傷慘重的幽州軍的元氣恢復,都是大有裨益的。
更重要的是,
他想借機摸索出一種,能夠在人族修士中適用的誅邪功法。
一種有別于他的純凈靈魂之力,和書院書生意氣,最好還能夠速成的誅邪功法。
但因為他分身乏術的緣故,這件事情,他最終只能拜托給了吉吉和小叮當,他們既然是侍奉仙人的靈物,而且當初的黑天仙人,可還創(chuàng)造了一大群的苦舵靈物。
所以,自然比自己更有心得。
他期盼著;
小叮當能夠借助自己的仙靈之力,創(chuàng)造一些修行奇跡。
而吉吉也能借助在兩界山頂吸收靈光之后的蛻變,帶給他一個驚喜。
至于實力同樣比肩大圣人的骨仙,則被他格外叮囑,用于鎮(zhèn)守幽州城。
他擔心:既然自己亮出了成為人間主宰的招牌,卻也難免會吸引一些別樣的窺視,但這時的民意才剛剛恢復,還需要一些維穩(wěn)的過程,實在是不宜出什么幺蛾子。
又耗費了幾日的時間,待統(tǒng)籌好了這些事情,一塵總算是可以動身了。
而當他帶著魚盼盼,被一道青光裹著橫越天際時,更是再度引起了幽州城百姓的驚呼。
“那是什么!”
“神子!”
“竟然是神子!”
在他們看來,也只有神子才能配的上這樣圣潔的光茫,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的超脫物外。
而對于一塵來說,他這一波也確實有秀的成分。
因為統(tǒng)治從來都不是單靠武力便能一勞永逸的,這樣的東西太多數(shù)時候只能用來御敵,而沒辦法用來吸附民心,如他想要扮演好主宰這個角色,則更多的需要往下面幾個方向靠攏。
仁,德,圣,明。
唰!
青光消隱,喧囂漸息,但東伯侯的侯府,現(xiàn)在改名為神宮的一處地方,一對眸子卻始終望著青光離去的方向有些出神。
這樣的存在,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我又還能讓這樣的存在,認我做父親嗎?
一道道如此的心聲響徹不止,引得那副往日時常醉酒的面容,也顯得格外的憔悴。
......
“其實,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p> 仙力大船之內,大巫女張著自己好看的大眼睛,在猶豫了許久之后,還是不由地出聲地問道。
而早已將她的心思窺了個通透的一塵,卻不知該不該拒絕。
若是拒絕,反倒顯得自己心存芥蒂,但作為神子,其實早就該從這些東西中掙脫出去了。
“你問吧!”
見得了應允,大巫女咬了咬自己鮮紅的嘴唇,便硬著頭皮開始了出聲。
“我想問你,你還恨你的父親嗎?”
恨?
早有準備的一塵,似乎難以被這樣的字眼驚擾片刻的漣漪,但興許是出于某種人性的掙扎,他最終還是將這個問題,先踢回了大巫女的身上。
“那我問你,你恨你的父親嗎?”
“那位將你棄之不顧的玄天之子?!?p> “我!”
大巫女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像是從來不料,他竟如此赤裸裸地揭穿了自己的傷疤,可轉念一想,兩位同病相憐者,聊些這樣的事情,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她希望神子對自己敞開心扉,自己好像確實也是該坦誠一些。
“恨!”
在短暫的猶豫后,她直指本心,道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可還沒等到她繼續(xù)問出‘那你呢’三字,一個答應便飄然而至。
“我不恨?!?p> “我既然是以神胚降世,所以自然能看清很多東西,盡管他當年想要殺我是事實,可他內心的掙扎卻也是事實,多年來以酒度日,甚至在得知我被囚一事之后,無視皇恩,舉旗造反?!?p> “這些,其實我都能看的到?!?p> “但正如我無法殺死所有的百姓,也不愿殺死所有的百姓一般。”
“我既能選擇原諒那幫百姓,便也能夠原諒他?!?p> “那你!”
大巫女聽罷,以為是他早已獨自解開了心結,剛欲要開心地道喜時,卻又聽到神子緊接著說了這么一番話。
“但這卻只是出于我個人的立場。”
“可若是站在我那位生母的角度,這是生死的局限,永遠也沒有原諒二字可言?!?p> “因為我曾經說過:”
“就算天下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我知道!她臨死前的每一個表情我都記得!”
“既然無人愿意為她立下靈位,那我便來立!”
“既然無人愿意為她正名,那我便來做這件事情!”
“所以,她既不能再開口說話,我便無法剝奪她的權力,替她道出原諒二字。”
“再加上,我曾極為認真地體會過她臨死前的掙扎,也就更加無法去開那樣的一個口。”
“這一切的緣由,你能體會了嗎?”
大巫女怔怔地聽完了他的所有發(fā)言,只覺自己后來欲要反駁的話,在這番說辭面前,完全地失去了抵抗的力氣。
她久久無言,為這樣外鑲榮耀,內刻孤獨的神子感到悲哀的同時,隱隱也為自己,和自己的母親感到悲哀。
其實,有時候做一個簡單的凡人也挺好的。
她發(fā)出了如此的感嘆,隨后便只覺有一道瑟瑟的風息,將兩人緊緊地縈繞在了一起。
但對于此時的一塵而言,在他的內心世界里,當他本著為人子的立場道出這一切之后,卻面臨了一場成仙意志的攻伐。
它勸他看開。
勸他放下。
勸他為了自己的母親,做出那個豁達的決定。
是啊!
孩子怎么能憎惡父母呢?
從他們賜予你生命的那一刻起,你便只能感恩戴德,哪怕是遭遇過再大的不公,也難以抵消父愛如山的天恩浩蕩。
即便自己本該是位神子。
只是,這樣的父子局,誰又能破呢?
仙人嗎?
即便是倘有一日,我真的用自己的方式,成為了那高高在上的人仙,就真的能斬破這世上八萬個文字之中,最能傷人的情字嗎?
一道疑惑響徹于一塵的內心世界,卻始終沒有人來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