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軍中的士兵倒下了一大半,哨兵已經(jīng)十分疲倦了,見西蒙尼帶了人來,不由面露喜色,紛紛回城中休息了。
就在這時,濃霧深處隱約浮現(xiàn)一個人影。最先注意到的是塔樓上的哨兵,他連忙叫了西蒙尼過來,望遠鏡中的男人背著簡單的行囊,騎在一匹瘦馬上,一身衣服被塵土掩去顏色。
他停下腳步,仰首望向瞭望臺。一道舊傷橫貫左臉,眉宇間滿是歲月的風(fēng)霜。
“費爾南多……”西蒙尼喃喃道。
“你是怎么突破封鎖的?”
西蒙尼放他進了城,沒有多作解釋,只保證費爾南多不是密探。費爾南多答道:“從北面過來的?!?p> “北面?那里是絕壁——”
“我爬下來的。”費爾南多喝了一口水,西蒙尼不禁舔了舔嘴唇:“你來做什么?”
圖蘭獨立次日,費爾南多就把軍隊留給吉恩,二十多年音訊全無。如今卻突然冒出來,西蒙尼實在不知道他是敵是友。費爾南多放下水杯,神色凝重:“聽說你們打算投降?”
“是的?!?p> “我剛從對面的軍營過來?!辟M爾南多說,“軍中死傷慘重,士兵們都滿腹怨氣。他們打算肅清城里所有反抗力量,給圖蘭人一個教訓(xùn),讓你們永遠不敢再跟軍部作對?!?p> 西蒙尼的臉色煞白:“但他們保證不殺俘虜!”
“這幫人的保證能信嗎?”費爾南多輕蔑的說,“你跟禽獸談條件,只會害了所有人?!?p> “我還能怎么辦?”西蒙尼被電打了似的跳起來,咆哮道,“你知道我們死了多少人嗎?這二十年你從沒為國家出過一分力,一回來就對戰(zhàn)事指手畫腳,你以為自己還是將軍嗎?”
“你們沒有考慮過突圍嗎?”費爾南多對他的指責(zé)置若罔聞。
“突圍?”
“我有一個辦法?!辟M爾南多沉吟道,“山崖上有一座廢棄的要塞,我過來時發(fā)現(xiàn)這里守軍人數(shù)很少,而且疲憊不堪。如果我們能夠占領(lǐng)要塞,就能從包圍圈中撕開一道口子,遏制住通往庫瑪市的公路。城中還有多少戰(zhàn)力?”
“還有不到兩萬士兵,大部分都是傷兵?!蔽髅赡崞>氲恼f,“你想得太簡單了,那座懸崖高達兩千英尺,平時爬上去都很難,而且很容易被公路上的駐軍發(fā)現(xiàn)。”
“必須冒這個險,這是唯一的生機?!?p> “費爾南多,你沒有經(jīng)歷過圍城的煎熬,士兵們已經(jīng)喪失了戰(zhàn)意,我不能強迫他們?nèi)ニ退溃 ?p>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說服他們!”費爾南多站起身,雙手按在桌上,西蒙尼不自覺的后仰,想避開他帶來的重壓。兩人的目光對峙著,片刻后,西蒙尼妥協(xié)了:“我可不管結(jié)果如何?!?p> 費爾南多松了口氣,西蒙尼問道:“你為什么要回來?”
“當(dāng)年……”費爾南多又喝了一口水,“我?guī)е⒀艿墓腔胰チ藭菄?,他過去總和我說暻國多么美好,但當(dāng)時剛打完仗,國內(nèi)烏煙瘴氣,我覺得很失望,安葬了他就離開了。戰(zhàn)爭暴發(fā)時我正在沙漠深處的一個村莊,那里消息不通,我聽說后就立刻往回趕了。”
他停頓了一下,輕聲說:“抱歉,我來晚了?!?p> 西蒙尼的眼眶發(fā)熱:“你曾憎恨這個國家?!?p> “是的?!辟M爾南多安然道,“但我終究是圖蘭人?!?p> 他望著窗外,低聲說:“過去我一直恨他逼我為國賣命,以至于錯過了很多東西,現(xiàn)在我想通了,所以回來了?!?p> 西蒙尼端詳著他。漫長的時光磨光了他身上的戾氣,給兩鬢添上少許風(fēng)霜,微微泛藍的眼里,是已經(jīng)蒼老的溫柔?!澳銓酢?p> “圖蘭已經(jīng)沒有國王了?!辟M爾南多說,“如果你信得過我,就帶我見你們的指揮官?!?p> 深夜,大霧彌漫。
菲爾德跪坐在屋里,空襲結(jié)束后,人們陸續(xù)回到了已經(jīng)成為廢墟的家。萊特還在沉睡,菲爾德俯下身,想撫平他緊皺的眉心。
就在這時,一聲驚雷從天而降,幾乎震破他的鼓膜!
菲爾德嚇得跳了起來,床上動了動,萊特慢慢睜開眼睛,啞聲問道:“外面怎么了?”
菲爾德正想開口,又一道雷鳴滾滾而來。他終于聽出來了,不是雷聲,而是有人在外面擊鼓。鼓聲如同平地驚雷,撞破滿城迷霧,喚醒了沉沉欲睡的人們。兩人驚疑的對視一眼。
是誰在擊鼓?
城東的軍營火光熊熊,無數(shù)松木火把懸掛在帳篷外,將黑夜照得恍若白晝。費爾南多掄響鼓槌,鼓聲隆隆,震碎了黑夜。他一人一鼓,硬生生造出了千軍萬馬之勢!
咚——
塵封已久的大鼓經(jīng)不起他的折騰,裂開一個巨大的窟窿。費爾南多終于收起鼓槌,他的周圍已經(jīng)聚滿了人。人們被鼓聲驚醒,攜老扶幼,驚疑的注視著這個從天而降的男人。
“費爾南多將軍?”有個老兵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聲音微微發(fā)抖,“是您嗎?我不會在做夢吧?”
“好久不見了,菲尼托。”費爾南多平靜的說。菲尼托睜大了眼睛,有人問道:“這個人是誰?”
“他是費爾南多啊,費爾南多?柯倫泰!英雄的后裔,圖蘭戰(zhàn)無不勝的軍神!”菲尼托喃喃道,晦暗的眼中有了亮光。他嗚咽著,把臉埋進了雙手間,“您總算回來了!”
人群中泛起一陣不安的嗡嗡聲,他們未必認(rèn)識費爾南多,但身為圖蘭人,都聽過柯倫泰的名字。一個男人壯著膽子問道:“您是來救我們的嗎?”
“救你們?”費爾南多問道,“我只有一個人,怎么救?霍華德已經(jīng)死了,你們難道還對英雄抱有幻想?”
“事到如今,如果您救不了我們,為什么要回來?”
“因為這是我的祖國,是我的摯友至死都要守護的國家!”他的聲音洪亮,“只有你們自己才能拯救這個國家!敵人想把我們困死在這里,你們打算讓他們得逞嗎?”
“我們已經(jīng)打算投降了!”一個軍官叫道,“你沒有嘗過被圍困的絕望,有什么資格指責(zé)我們的決定!”
“對,我來晚了!但這一路,我看得明明白白!”費爾南多厲聲道,“敵人只承認(rèn)無條件投降,一旦你們放下武器,他們會血洗這座城市。你們要相信禽獸的承諾,任人宰割嗎?”
“你要我們怎么辦?”菲尼托流著淚問道,“士兵死了一半,彈藥已經(jīng)告罄,沒有水,沒有糧食,什么都沒有!除了投降,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
“不,你們還有一件東西!”
“什么?”
“你們的性命!”費爾南多說,“我有辦法撕開封鎖,掩護城里的平民撤退,但需要有人自愿站出來?!?p> 周圍陷入了短暫的沉寂,一個士兵問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間諜?”
“如果我是間諜,為什么不騙你們打開城門,讓軍隊闖進來一路屠殺?”
士兵一愣。費爾南多環(huán)顧四周,沉聲道:“有人曾告訴我,我們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這里的每一個人就是國家。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們就要繼續(xù)戰(zhàn)鬥,只要還有一個人活著,圖蘭就不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