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明德殿。
滿朝文武聚集于此。
李世民坐于高位，俯視著下方的文武百官，臉色很難看。
他再度提及了冊立皇太子一事，支持李恪的臣子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
看著殿內(nèi)長孫無忌等人與一眾老臣吵成一團(tuán)，李世民怒了。
“冊立皇太子一事，再議，朕希望你們能仔細(xì)考慮考慮。”
這算是很嚴(yán)重的警告了，但是支持李恪的一系臣子并沒有太過在意。
武德年間，朝廷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消滅各路反王和安定邊關(guān)上，世家趁著間隙，在這段時間內(nèi)將觸手伸到了大唐的每個角落，再加上李淵本就是靠世家大族的力量坐上皇位的，在執(zhí)政期間又親近世家大族，世家的影響力如日中天，就連秦王府一系的文臣武將都以于世家聯(lián)姻為榮。
這些支持李恪的老臣不僅自身在官場上有極大的影響力，他們也代表了背后的世家，他們要么是世家出生，要么與世家有姻親關(guān)系，他們聯(lián)合起來的勢力足以左右皇權(quán)的勢力。
說起來，這也是李世民早期扶持新貴，借此對抗世家的原因之一。
世家的勢力實(shí)在太大，他固然可以殺個血流成河，可一旦開殺，留下的也會是一個滿目瘡痍的大唐。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算起來似乎不是虧本的買賣，甚至略有小賺。
實(shí)際上，虧大了。
如果他與世家相對安穩(wěn)的相處，大唐能平穩(wěn)的度過一段時間。
等到扶持的新貴與世家在五五開時，再動世家對大唐便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既能在一定時間內(nèi)平穩(wěn)的發(fā)展大唐的國力，最后又能拿下世家的勢力，一箭雙雕，這才是利益最大化。
可惜李世民最后也沒有等到，直到武則天上位后，才一舉打壓下世家。
有人說，大唐滅掉世家的龐大勢力是武曌一人的功勞。
屁！
如果沒有李世民和李治針對世家的政策，武曌恐怕都敢對世家出手。
論手腕、論心性、論聲望、論對大唐的掌控力，李世民哪一樣比不武曌強(qiáng)，連李世民都得謹(jǐn)慎對待，暗中謀劃的世家，她武曌憑什么敢毫無顧忌的打壓世家門閥，說到底還不是太宗、高宗兩朝打下了堅(jiān)實(shí)的基礎(chǔ)。
現(xiàn)在的世家門閥大概是大唐幾百年中實(shí)力最頂峰的時候，李承乾固然有其他世家在背后支持，可支持李恪這些人糾結(jié)的勢力，卻也不差，只論世家的支持，李恪甚至還超過李承乾一頭，他們根本不怕李世民。
顯然，李世民也是知道的，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跟世家翻臉的時候。
但他也相信支持李恪的世家不可能因?yàn)橐粋€皇太子的冊立跟他完全翻臉，最多也就使點(diǎn)小絆子罷了。
所以，這些支持李恪的臣子如果一直冥頑不化······李世民看了他們一眼，像似變臉?biāo)频模樕嫌辛诵┬σ狻?p> “諸位愛卿，太上皇已答應(yīng)讓出太極宮，太史局算算日子，何時入主太極宮為宜，今日就這樣吧！“
下方的裴寂愣住了，太上皇不是說讓陛下跪求才會搬出太極宮么？難道陛下······
裴寂帶著疑惑抬頭看去，只見李世民站起身走了，是帶著笑意走的。
李淵答應(yīng)了搬出太極宮，李世民當(dāng)然是高興的。
如果不是昨夜太晚，他恐怕早就安排人去打掃宮殿了。
這不，今日早朝一結(jié)束，他立馬找到了長孫皇后，讓長孫皇后派人前往弘義宮打掃，同時還讓長孫皇后挑選美艷的宮人去伺候。
哪知道李淵動作比他還快，昨夜連夜搬到了弘義宮，只不過長孫皇后得到消息的時候，李世民正在與朝臣商議國事，便沒有派人前去通知。
得知老爹連夜搬到弘義宮，李世民頓時想到了昨夜李淵對他的詛咒，他的心情就像高高興興的準(zhǔn)備吃一道美食，卻發(fā)現(xiàn)美食中有一只死蒼蠅，難受！
過了好一陣，李世民嘆了口氣，“觀音婢，宮女不用挑選了?！?p> 長孫皇后看著李世民有些愣神，她與李世民夫妻情深，估計(jì)沒誰比她更了解李世民，別看李世民一副嘆氣的模樣，可她能看出來，李世民心情不錯，應(yīng)該是想到了什么帶著惡趣味的事。
“弘義宮閑置多年，本就沒有多少宮人，聽說阿耶昨夜只帶了許內(nèi)侍過去，真的不用派宮人過去？”
李世民搖了搖頭，“你隨我去看看，我也有事與他老人家談?wù)??！?p> 長孫皇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著李世民去了弘義宮。
弘義宮早年并非李世民的住所，最開始李淵登基后，李世民一家是住在承乾殿，李承乾的名字由來便是因?yàn)樗錾诔星睢?p> 后來李世民征戰(zhàn)四方，李淵以秦王有奪定天下之功，特建此宮供其居住，究其其緣由，大部分原因便是為了平衡朝堂。
那時李建成拉攏世家，在朝堂上的話語權(quán)甚至超過作為皇帝的李淵，李淵借用李世民來打壓李建成。
看著這座宮殿，李世民感慨萬千，在殿外站了好一會兒，長嘆了一口氣，帶著長孫皇后走了進(jìn)去。
看著李淵坐在位置上喝酒，李世民與長孫皇后行禮道：“孩兒（兒媳）拜見阿耶?！?p> 李淵對李世民沒有好臉色，對于兒媳婦的感觀卻是不差的。
朝長孫皇后擺了擺手，說了句免禮，然后瞪著李世民冷聲道：“朕已經(jīng)搬來弘義宮了，你還想怎樣？”
李世民微微一笑，“孩兒只是來看看阿耶，別無它意。”
李淵哼了一聲，“這話你說出來自己信嗎？”
李世民沒回話，看了眼李淵身后的許內(nèi)侍，問道：“阿耶，怎得不見常內(nèi)侍？”
“為何不見，難道你不清楚？”李淵慘然一笑，“成王敗寇，朕敗了，朕無話可說，你想奚落便奚落吧！”
“阿耶，您或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jī)會呢！”李世民笑道，雙眼卻一眨不眨的盯著李淵。
李淵猛地灌了一口酒，喟然嘆道：“敗了，敗了??！”
雖說昨夜就在李世民面前承認(rèn)自己敗了，可他還是有一絲僥幸的，他或許還有機(jī)會奪回屬于自己的皇位。
女兒平陽公主是不指望了，可外面的世家還是能指望的，但是今早偶然聽見弘義宮的宮女議論李世民之前冊立皇太子，朝臣中有人支持李恪，他就知道自己真的沒有一絲機(jī)會了。
他指望的世家，在他和李世民之間選擇了后者，在以李世民為首的軍事集團(tuán)和世家的聯(lián)合打壓下，他指望的世家拋棄了他，轉(zhuǎn)而選擇了李恪。
對于李淵自己而言，無可爭議的敗了。
李世民看著李淵，笑了，正準(zhǔn)備說點(diǎn)什么，卻聽李淵問道：“常寶是何時背叛朕，轉(zhuǎn)投到你麾下的？”
事已成定局，李世民便不在隱瞞，“五年前，所以阿耶您的謀劃，我都知道?！?p> 李淵哈哈大笑，聽起來十分凄涼，“所以朕派出去的人，全都被你控制了吧?！?p> “沒錯！您派去聯(lián)絡(luò)世家大族的人，甚至還沒有任何動作，便被孩兒控制了?！?p> 有常寶作為內(nèi)應(yīng)，李世民控制那些人實(shí)在太容易。
“你就這么自信常寶是真心投誠到你麾下？”
“阿耶您不用挑撥，是與不是，孩兒自有判斷?！崩钍烂窠z毫不懷疑，若沒有常寶傳遞消息，他根本不可能如此輕易的坐上皇位。
“罷了，你走吧！”
李世民搖了搖頭，“不急，今日來還有一事如阿耶商議，弘義宮空置多年，年久失修，為了阿耶的安全考慮，孩兒準(zhǔn)備讓阿耶出宮。
孩兒知道阿耶與寬兒親厚，阿耶又不待見孩兒，所以孩兒打算讓阿耶與寬兒住，讓寬兒代朕盡一片孝心?！?p> 李淵想都沒想，斬釘截鐵道：“朕不搬！”
李世民沒理會李淵，轉(zhuǎn)而看向長孫皇后，柔聲道：“觀音婢，你勸勸阿耶?！?p> 說完，李世民轉(zhuǎn)身便走。
李淵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叫囂道：“朕告訴你，朕不會搬，死也不會搬！朕就這里看著你，看著你們父子相殘！”
對于李淵無力的叫囂，李世民頭都沒回。
此時，他心情大好。
出了弘義宮，李世民沒有回東宮處理政事，而是來了筵喜殿。
正巧碰見李寬領(lǐng)著萬貴妃和劉令娘在院子里鍛煉身體，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原本準(zhǔn)備同傳的小黃門，被李世民輕聲喝止了，沒讓人打擾三人鍛煉。
等到李寬收拳，李世民才開口道：“這是什么拳法，瞧著有些怪異?！?p> 陡然開口，令人李寬三人一驚，朝話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是李世民，連忙行禮。
“見過陛下?！?p> “免禮?！?p> “陛下里面請?！?p> 萬貴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等到李世民走過來，落后他半個身位，一邊朝殿里走，一邊解釋道：“拳法是姬神醫(yī)傳給寬兒的，今日閑來無事，寬兒便說讓我也跟著練練，強(qiáng)身健體。”
李世民哦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向李寬笑道：“這軟綿綿的拳法也能強(qiáng)生健體？”
“微臣所練的是五禽戲！”
“嗯？這似乎與自古傳下來的有些不一樣?！?p> “是有些不太一樣，不過效果比現(xiàn)今流傳五禽戲更好?！?p> “看來傳授你這套五禽戲的人是一位高人?！?p> 李寬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的確是位高人。說起來，陛下也見過，就是那日的那個老頭，在客棧旁邊開了一家醫(yī)館，醫(yī)術(shù)很好?！?p> 李世民想起那日姬仲陽說過的話，心中一驚，“你說那位老丈醫(yī)術(shù)很好？”
“對，要說醫(yī)術(shù)，全天下能比得上他的，恐怕不多?！?p> 李世民頓時重視了起來，將前幾日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過之后，李寬表示：“既然是姬老給出的論斷，那真要讓杜尚書多注意了，相較于宮里醫(yī)官的診斷，姬老的診斷更令人信服?！?p> 李世民點(diǎn)頭，像似自言自語般道：“既然如此，便請姬巫醫(yī)給克明仔細(xì)瞧瞧?！?p> “這恐怕要讓陛下失望了，姬老這人脾氣古怪的很，他說不治便不會治，就是拿刀架他脖子上也不會出手，不過師父他老人家要回來了，可以讓他給杜尚書瞧瞧?！?p> “你拜師了？”
李寬嗯了一聲，“前些年拜了孫思邈道長為師。”
李寬好歹也是一位大王，自然不能隨便拜師。
不過既然是孫道長，李世民也就沒有多言，笑道：“那便請孫道長給瞧瞧。”
作出最后的定論，李世民話鋒一轉(zhuǎn)，“寬兒，今日找你是告訴你，朕準(zhǔn)備讓太上皇他老人家隨你而居?！?p> 自稱朕，顯然不是來商量的，只是通知他而已。
李寬愣了愣，有些為難道：“這不妥吧！”
明知道李淵不甘心放棄皇位，有所謀化，李寬自然不樂意李淵跟自己一起住，這等同于放一枚定時炸彈在自己身邊??！
萬一哪天，不安份的李淵想不通，搞李世民一下，李世民倒是不會對李淵怎樣，對他可就說不好了。
李淵還是留在皇宮最好，雖說這樣想有些對不起李淵，可他不能拿自己一家的安全冒險(xiǎn)啊，大不了以后經(jīng)常進(jìn)宮看李淵嘛，真沒必要跟他住一起?。?p> “沒什么不妥的，雖然太上皇也不同意，但朕已經(jīng)決定了?！崩钍烂竦膽B(tài)度堅(jiān)決。
李世民可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李淵不是要留在宮里看他的笑話嗎，他就偏不如李淵的愿。
至于選中李寬·····不是他跟李淵說的李淵跟李寬親厚，讓李寬代為盡一片孝心。
畢竟，他昨夜從常寶那里知道，李淵跟李寬的交集也不多，根本談不上親厚。
選中李寬，是因?yàn)槔顚捯恢闭J(rèn)為他將是一個好皇帝。
李淵不是覺得他不能成為好皇帝嗎，那他就讓李寬給李淵洗腦，畢竟兩人住在一起，不可避免的會談到他。
關(guān)鍵，李世民自我感覺在李寬心目中的印象不錯，說不定李寬能改變李淵對他的看法，改善父子關(guān)系。
他到底還是希望自己得到父親認(rèn)可的。
李寬當(dāng)然不知道李世民有這么多的心思，但他知道李世民被李淵騙了。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p> 李淵昨夜才問過他，跟他一起住怎么樣？
顯然，李淵原本就打算跟他住，并非李世民說的什么李淵不樂意。
李淵出于什么原因要跟他一起住，暫且不去追究，反正按照正常情況來看，李世民肯定不會同意李淵出宮的，才在剛剛坐上皇位，就讓李淵出宮居住，有太多的不穩(wěn)定因素了。
所以，只能是李淵用某種方法騙了李世民，李世民還特么中計(jì)了？！
李寬有種日了狗的感覺，李淵這是還沒有放棄啊，太危險(xiǎn)了。
“陛下，王府在平康坊，那地方烏煙瘴氣的，不合適祖父養(yǎng)老，要不······”
要不什么還沒有說出來，李世民便擺了擺手，“他老人家跟你一起，自然不會住平康坊······等等，你說王府在平康坊，王府怎會在平康坊？”
李寬正要解釋，李世民又道：“王府會另賜，朕會安排人尋找合適的府邸，就在······太平、光祿、興道幾個坊里挑一處。”
朝堂上的重臣，差不多全在這幾個坊市中，隨便找一個高門大戶的人家，最低都是侯爵起步，幾乎出身于秦王府一系，顯然李世民也不是完全放心的。
李世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寬實(shí)在不知該如何拒絕，只得應(yīng)承下來。
“微臣遵旨，謝陛下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