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一切都在盤旋。

　　高高的，似乎要傾倒下來。

　　高懸的樓宇壓下，壓抑，無言的恐懼，歇斯底里的吶喊，不知所云的瘋狂都交雜其中。

　　嘴角咧起一個弧度，他已經渴望這樣的瞬間許久了。

　　死亡，唯一而終極的救贖，就在眼前；而他等待的，救贖時刻，已經蓄勢待發(fā)。

　　從頂端開始，那一座座高樓開始向中央的他傾倒，一邊滑落，一邊旋轉——他回憶起了小時候的萬花筒，只是比這更絢爛，更耀眼，或者說，更花哨。

　　張開雙臂，他擁抱著即將到來的新生，即便那是以他的死亡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繼續(xù)聚攏，那樓宇在天幕的正中環(huán)繞，如一個環(huán)，向中央不斷合攏，不斷壓縮，遮蔽他眼前的一切。

　　而后，玻璃的碎片和鋼筋混凝土混雜在一起，聚成一束，尖端是銳利的鋼刺，旋轉著逼近他。

　　而他只是在想，這樣的賜?；蛟S能真正賜予他死亡。

　　鋼刺，玻璃碎片，殘渣，都混在一起向他涌來；他卻只是看著，在看著，確確實實地看著，像是要看穿祂的旋轉，祂的扭動，祂的瘋狂。

　　他為此已經籌謀許久。

　　…………

　　他提起了興趣。

　　前些時日，朋友的培養(yǎng)皿中發(fā)現了令他好奇的現象。

　　有一個群落長成了怪異的形狀，寫著他的名字——索泰昂·翁特。

　　他的朋友利索恩已經見過不少這樣的培養(yǎng)皿了，對于這些微小的生物，利索恩的了解遠超過他；畢竟利索恩作為一個養(yǎng)過很多寵物的家伙，對這些培養(yǎng)皿他也頗費心力。

　　每一塊放下的砂糖，每一粒撒下的鹽，其上的每一個分子都刻有利索恩的氣息——畢竟是他自己創(chuàng)造的物質，很難完全排除他自己的影響；而這些微的影響，也就足夠這些小生命認知到他的名字，拼湊出以他們的語言能與高位體交互的最接近的形狀或是音符，來試圖引起利索恩的注意。

　　但是他不同。

　　他從來沒有留下過任何氣息在他這位惡趣味朋友的培養(yǎng)皿中，更不可能讓這些小東西揣測出他的名字，正因如此，他對這些從不知何處找來他名字的小家伙們頗為好奇。

　　他走近利索恩的工作臺，那個寫有他名字的培養(yǎng)皿就擺在桌子正中，是利索恩告訴他讓他自己來看之后留在這兒的。

　　培養(yǎng)皿中，那些小東西確確實實聚成了他的名字，雖然是以他們的語言拼湊而成，但那個音節(jié)讀起來確實是正確的。

　　他低頭，輕吹一口氣，吹去了或許是利索恩不小心沾染其上的灰塵，而后調整自己的視距向其中看去。

　　他抬頭，那一束如萬花筒的旋轉暫時停滯，像雨過天晴一般煙消云散，視野中的天空突然變得干凈，只是高高在上的月亮越來越近，上面還繪有一只詭異的瞳眸。

　　他看到，一個熟睡中的小東西在幻夢中拼湊起了自己的名字，遠超同類的精神力讓他無比好奇。

　　他看到，幻夢中，未知是他呼喚而來或是夢境本就如此的巨大瞳眸在月亮上靜靜地注視自己。

　　他被逗樂了，輕眨了一下眼睛，落下少許他的氣息拼湊而成的碎屑。

　　他不敢呼吸，眼前的瞳眸消失一瞬，而后巨大的無可匹敵的隕石向他墜落而來，直直砸向他的雙眼之中。

　　那個瞬間，劇烈的痛楚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維，那位他呼喚的，古典中象征著終極的死亡，永恒的枯朽的神明，似乎真的賜予了他絕對而終極的死亡——而他感知的到，這痛楚便是死亡的前兆。

　　祂真的存在！我真的可以永遠凋亡了！不用受困于這無盡循環(huán)的世界之中了！我如此多死亡的嘗試——總算是得償所愿了！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那掙扎著的生靈，他的終極死亡會是什么樣的呢？這是一個雙方都期待的畫面——索泰昂尚未賜予過具有這般精神力的生靈以死亡；而承受著痛苦的生靈似乎對此也渴望許久。

　　他興奮，恐懼而又熱烈地擁抱著這份痛苦，古典之中的記載早已寫下了這等終極死亡要承受的代價——而為了脫離這個鎖定住他的世界，他早就已經嘗試過太多次，乃至于痛苦早已成為他真心的歡愉，畢竟其和死亡總是高度綁定。

　　然而，不管高位體或是微小的生靈都未曾意料的瞬間發(fā)生了。

　　痛苦倏忽間消失無蹤，他滿身大汗地從床上坐起，只有被他興奮抑或驚恐的汗水徹底浸濕的床單和被子提醒著他，他此前感受到的瀕臨死亡，或許并非單純的幻夢。

　　索泰昂略顯疑惑，眼前他的名字突然的消失讓他一時沒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即將釀造完成的死亡也突然地回歸到了起初碎屑的模樣，緩緩地向他自己身上靠攏。

　　他今天的酒沒了。

　　索泰昂黑著臉，低頭開始在剛才的培養(yǎng)皿中尋找沾染了他氣息的小東西消失到了何處，不太開心的心緒讓他沒有鎖縛住自己的氣息，于是——

　　未知發(fā)生了什么的人們抬頭看著天空，一只巨大的眼睛懸掛高處，目光所及，盡皆響起令人靈魂顫抖的嘶嚎，求救，乃至求死聲。

　　他啜飲了一口眼前散發(fā)淡淡死亡氣息的酒，恐懼的氣味過剩，解脫的意味雋永，而主動投入死亡的喜悅感幾乎沒有。

　　和往常的酒沒什么大的區(qū)別。

　　這酒里沒有屬于剛才那個生靈的氣息，沒有屬于他索泰昂·翁特留在這個培養(yǎng)皿上的氣息，沒有他方才感受到的，對死的癡狂被終極死亡釀造而出的那種他從未品嘗過的香氣。

　　那道氣息，去哪了？

　　痛失美酒的索泰昂·翁特開始挨個查看培養(yǎng)皿，如此令他感到好奇卻又無法品嘗到的美酒，他必須要找到釀造的原材料。

　　……然后賜予對方他真正的終極死亡，賦予他在培養(yǎng)皿中永遠感觸不到的終極死亡，用他具有的所有的死與那個貪戀死亡的生靈相合，在其最苦痛也最歡欣的剎那，將其釀造，成為他最好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