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正值夏日,田小草雖然搭了老鄉(xiāng)順路的牛車,汗水仍是止不住的流,衣服黏糊糊的貼在身上好生難受,只想找地方洗個痛快澡。
當這個想法蹦出來的時候,她暗自慚愧:田小草啊田小草,你幾時這么嬌貴了?以前在鄉(xiāng)下,你哪天不是累的大汗淋漓,何曾叫過苦?!
話雖這么說,可她還是忍不住想洗澡。
經(jīng)過一片小湖時她下了車,環(huán)顧四周,確定四下無人,這才跳進水里快快的洗漱了一番,然后換回了以前的粗布衣裳,感覺渾身自在了許多。
夕陽西下,夜幕將至,一想到吳大叔講過的鬼故事,她健步如飛。
隱約聽得身后兩里外有馬蹄聲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田小草慌慌張張地躲進草叢里,連氣都不敢出。偷偷從縫隙中看去,只見七八匹高頭大馬從小路上奔騰而過,留下一道道暗紅色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到一束凜冽的目光猛然間投來,讓自己不寒而栗。
馬隊已然走遠,她站起身準備繼續(xù)趕路,還未站穩(wěn),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柄飛刀,不偏不倚扎在她小腿上,登時疼的她哇哇大叫。
馬蹄聲逐漸靠近,兩個紅衣人又回來了。
來人并未下馬,他們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讓田小草覺得自己像一只螞蟻。
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道:“師弟,我就說這草叢里有人吧?愿賭服輸。”
另一人丟給他一錠銀子,說道:“師兄下手也太沒輕重,她不過是個孩子?!?p> 粗獷漢子拿著銀子掂了掂,說道:“逃荒的流民而已,我們一路上見得還少嗎?血流干了自然就死了,不必理會。老三該等急了,咱們走吧?!?p> 說完,縱馬離去。
田小草腿痛,心更痛,心想:我到底哪里像流民了?我剛剛才洗過澡!不過我穿的的確很破就是了……
一條右腿血流如注,她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撕下袖子上的布為自己包扎。
男子猶豫了一下,說道:“喂,我這有止血藥,拿著?!?p> 田小草任由藥瓶落在地上,白了他一眼,大罵一聲:“貓哭耗子假慈悲,誰稀罕你們這群土匪的破藥?要么殺了我,要么放我走,等我跟著柯大俠學了功夫,我要滅了你和你那個混蛋師兄!”
男子沉默片刻,興許是想看清說話之人的模樣,于是打開火折,點亮火把,火光就這樣照亮了半張陰郁的臉。
他問道:“你說的柯大俠,是柯無岸?”
田小草說道:“江湖上難道還有第二個柯大俠嗎?”
男子莫名的怒氣上涌,跳下馬來給她嘴里塞了一枚藥丸,又將她扔在馬上,帶著她一路向南。
動作一氣呵成,容不得田小草反抗。
田小草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想破口大罵,可出口的臟話被馬兒顛得支離破碎,沒多會兒藥效上涌,她就這樣在驚恐中昏睡過去。
等她醒來,已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間,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藥香。
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女孩走了過來,天真可愛,親切的就像鄰家小妹。
她端著一碗藥,用湯匙一口一口喂田小草喝。
藥湯竟然沒有一絲苦味,而是滿口甘甜,田小草擦了擦嘴,想問她這里是何處,小女孩卻張開了嘴。
田小草嚇了一跳:小女孩竟然沒有舌頭!
她沒有舌頭,自然不會說話。
可是什么人會對一個小女孩下此毒手呢?
這時,男子突然進了屋來,小女孩后退半步,眼里帶著幾分驚恐。
田小草的腦袋飛速運轉,得出了一個結論。
“是不是他割了你的舌頭?”她問道。
小女孩遲疑了一下,趕忙搖頭,快步走出門去。
田小草更加確信,那男子不但喜怒無常,還是個心狠手辣的大惡人。
所以當那男子再度出現(xiàn),她沒事找事,把屋子里的盆盆罐罐嫌棄了個遍,總是要惹怒了他才覺得心里痛快。
男子始終沒有理她,只在一旁喂馬吃草。
“來吃飯吧。”
說話的是一位身著青色素衣的老婦,長得慈眉善目,男子喚她柳婆婆,于是田小草也這樣稱呼她。
柳婆婆是藥草世家出身,十五歲時便已在江湖小有名氣,三十歲那年,偶然間發(fā)現(xiàn)這片藥水神泉,便隱居于此,再未踏足江湖半步。
雖然柳婆婆并未細談,但她眼神里的光彩讓田小草更加確信,柳婆婆經(jīng)歷過真正的江湖。
“沒關系,她遲早會告訴我的?!碧镄〔菪南?。
或許是藥湯的藥效太過強烈,田小草一直在昏睡,醒來的時候要么是在吃飯,要么在跟無道吵架,好像世界上就只有這兩件事可做。
“無道”正是男子的名字。
他雖然不像田小草一樣混跡鄉(xiāng)間,知道許多粗言鄙語,但他總能找到田小草話里的漏洞,一擊必殺結束戰(zhàn)爭。
“你剛剛說我是狗娘養(yǎng)的,現(xiàn)在又說我是兔崽子,請問我娘到底是狗還是兔?”
“你……你指定有啥大??!我們談話的重點難道不是讓你送我去華山嗎?!”
“不行?!睙o道繼續(xù)給馬刷毛,連頭都懶得轉過來。
“給個理由先!”
“第一,我沒錢;第二,我沒時間;第三,我今天就要走了?!?p> “你去哪?”田小草問道。
“自然是回千燈谷,等到了六月你腿傷痊愈,可以去華山,也可以來谷中找我?!彼D了頓,又說,“興許可以教你一招半式,必不比跟著柯無岸差?!?p> 田小草忽然覺得有點不舍,因為她即將失去在藥水神泉唯一的樂趣。
無道看她略顯失落,說道:“你可有家人,我興許可以順路看看他們。江湖險惡,你又不會武功,有家人也好有個照應?!?p> 田小草本來想說沒有,可一想到姐姐,心頓時柔軟起來,說道:“我……有個姐姐,被揚州田府領養(yǎng)了,她叫田書真,你告訴她我在外面過的很好,叫她別擔心?!?p> “你現(xiàn)在很好,確定嗎?”無道看了一眼田小草的傷腿。
“你快滾吧你?!碧镄〔輾獠淮蛞惶巵?。
無道笑了,縱身上馬,一騎絕塵,逐漸變成遠處一點暗紅,然后消失不見。
日子過得好快,轉眼就是六月。
日子過得好慢,因為日子無聊。
除了不會說話的小丫頭,不愛說話的柳婆婆,能陪田小草說話的只有一條大黃狗,好歹它還能叫幾聲回應一下。
“阿黃啊阿黃,你說千燈谷到底是正派還是邪派?若說是正派,那個大胡子無緣無故就打斷我的腿;要說是邪派,無道對我倒是真不錯。”
阿黃低聲嗚咽了幾聲,表示這個問題太為難它了。
“江湖上沒有非黑即白的事,也沒有非善既惡的人?!?p> 柳婆婆一邊說話,一邊摘菜。
“道兒沒說打傷你的是誰,但聽你的形容,那人應該是馬一鳴,一鳴那孩子本性不壞,還以一人之力蕩平了十八座土匪山寨,不過用的都是化名,無人知道而已?!?p> 田小草心想:好家伙,柯大俠當年蕩平十六寨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那個姓馬的居然比柯大俠還厲害?
“道兒雖然救了你,但是在江湖上的名聲卻糟糕至極?!绷牌耪f到此處,手里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又說,“是非善惡這種東西,倒也難說得緊。”
綠油油的一桌菜,小丫頭吃得津津有味,田小草玩笑道:
“我發(fā)現(xiàn)啊,無道離開后,小丫頭的飯量都好了很多。”
柳婆婆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看了小丫頭一眼,說:“妞妞,去把碗筷洗了?!?p> 等小丫頭走遠,柳婆婆才繼續(xù)說道:
“因為害她不能說話的那個人,長得很像道兒,他們是兄弟?!?p> “什么?!”田小草的猜測居然對了一半,此事果然與他有關。
“那個人不僅殘害了妞妞全家,還挖去了她哥哥的眼睛,把他扔到蛇島上自生自滅,更是把年幼的妞妞割去舌頭,丟在了亂墳崗。幸好當時千燈谷弟子經(jīng)過時救了她,后來送到我這?!?p> “到底是哪個混賬這么喪盡天良?!我真想罵他祖宗十八代!”田小草罵道。
“你現(xiàn)在不必知道,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安全。我希望終有一日你能變強,能夠親自發(fā)現(xiàn)真相,揭穿那個偽君子的真面目,也不枉我和妞妞全力助你療傷。”
這一日,田小草聽到了柳婆婆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