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zhuǎn)眼。
已是戌時二刻。
月涼如水,夜色蒼蒼。
小院東面和南南,各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樹,枯枝與嫩葉一樹并存。
此刻,都在風(fēng)中,瑟瑟作響。
之前在門口遇到的藍(lán)衣丫鬟彩兒,拿著一包東西,回到了院里,和杜蕭杳一起,在屋里,照看著丹娘。
而李正一和孟師兄,兩個大男人,呆坐在院子里。
為了避免尷尬,他們倆,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孟師兄倒是健談,說了不少“杜蕭杳小時候?qū)W醫(yī)”的囧事,還有多年前,他們和師父共赴草原的奇聞……
漸漸地,竟沒了先前的拘謹(jǐn)。
“阿尋哥,丹娘姐姐醒了!”
從屋里傳來杜蕭杳的聲音。
他們倆,立即起身,進(jìn)了屋。
又多點了兩盞蠟燭。
丹娘艱難地睜開雙眼,臉色依然蒼白憔悴,但好歹能坐起來了。
見到李正一,丹娘冷冷地問道:
“李郎君,想必我的事情,眉心都告訴你了……既然你計謀已成,為何還要救我?”
“何出此言?”
李正一低聲問道。
“難道不是你出主意,讓宋璟假裝中毒而亡,縱了我阿耶……去給武懿宗報信,結(jié)果,宋璟根本沒中毒,我阿耶反被認(rèn)為是主仆聯(lián)手,戲弄于他,這才被武懿宗的人……殺人滅口!”
說罷,丹娘凄然淚下。
“丹娘,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我便實言相告,確實是我出的主意,可若陳叔,沒有幾次三番地,給我阿舅下毒,我會出此下策嗎?”
李正一心里有火。
可看在丹娘現(xiàn)在身子虛弱的份上,李正一沒有和她過多計較。
“那你可知,我阿耶他,為何要給宋璟下毒?”
丹娘看向李正一,目光犀利。
“因為武懿宗以你,作為要挾?”
這是李正一之前的猜測。
“是,但不全是……”
說罷,丹娘突然咳嗽起來。
但還是掙扎著,坐直了身子。
從彩兒給她取來的包袱里,拿出一張早已泛黃的紙,遞給李正一。
接過一看。
這紙的右下角,赫然寫著“宋璟”的大名,還有宋璟的章印。
再一看內(nèi)容。
這是一張結(jié)案書。
講的是十年前,丹娘和許公子的那樁舊案全過程,從形式上看,很像是我們現(xiàn)在的判決書。
“丹娘,這是哪里來的?”
李正一很疑惑,判決書上……為何留的是舅父的落款和印章?
“當(dāng)年,我被判秋后問斬,阿耶四處奔走求告,可無人理睬此案,后來,有個官差告訴我阿耶,讓他放棄告官,還說,我夫君這個案子是上頭的官,親自交代的,照此結(jié)案就好……”
丹娘說到此處,就又咳了起來。
見狀,杜蕭杳端來一碗藥,道:
“丹娘姐姐,你現(xiàn)在身子虛弱,先喝藥,喝完再接著說……”
“多謝!”
丹娘沒有拒絕。
“你的意思是說,我舅父他……”
李正一忽地語塞,楞在原地。
他不相信宋璟會做出這種“官官相護(hù),顛倒是非曲直”的事情。
可證據(jù),就擺在眼前。
李正一陷入了迷惘。
“宋璟當(dāng)年,時任刑部侍郎,再加上這張結(jié)案書,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難道還不能說明一切嗎?有些人,看起來道貌岸然,實則腌臜不堪,同流合污……”
丹娘喝完藥,說得有些慨然。
“所以說,十年前,陳叔到宋府做管家,從一開始,目的就不純……就是為了來報仇的?”
李正一微微一怔。
“是!若不是宋璟從中作梗,官官相護(hù),我阿耶,何至于遞訴狀千百回,而無一官敢重審此案?”
丹娘答得干脆,沒有一絲猶豫。
“那十年前,給阿尋哥和宋允復(fù),下毒的,也是陳叔?”
杜蕭杳插了一句話。
“是……此毒本不易察覺,要常年服用,才能真正廢掉一個人!但我阿耶,在跟隨宋璟一段時間后,居然心軟了,沒有再繼續(xù)下毒,否則,你們早就和我陪葬了!”
丹娘眼里,帶著恨意。
“陪葬?”
李正一反問道。
“是啊……陪葬!我這個人,其實早就死了,十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你們現(xiàn)在看到的我,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是,天道有輪回,當(dāng)年,那些推我下深淵的人,都應(yīng)該得到報應(yīng)!”
丹娘言語間,滿滿的,都是怨懟。
可細(xì)想來,也很正常。
丹娘,也曾是個懵懂無知的少女,只想守著自己的心愛之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誰能預(yù)料到,一個凌季友的出現(xiàn),從此,徹底改變了她的一生。
李正一沉默著。
思慮片刻。
他還是相信,丹娘當(dāng)年那件事,宋璟斷然不會是“幕后阻撓”之人,只是,一切都需要證據(jù)。
薛曜,便是一個突破口。
于是,李正一很嚴(yán)肅地說道:
“丹娘,陳叔當(dāng)年,并非心軟!”
“你說什么?”
丹娘追問道。
“我說……當(dāng)年,陳叔選擇放棄繼續(xù)下毒,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因為,他在跟隨宋璟的時間里,慢慢察覺到,事情或許并非如此!”
李正一說得斬釘截鐵。
“你有何證據(jù)?”
丹娘不甚相信。
“因為歷史,也因為人心!”
李正一說得模模糊糊。
“歷史?人心?”
眾人皆反問道。
“丹娘,你若愿意信我,我便以我舅父的名義起誓,當(dāng)年之事,定與他無關(guān)!眉心姑娘之前告訴我,凌季友已經(jīng)供出,殺害許公子,是薛曜指使,所以,薛曜才是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至于這張結(jié)案書背后,定有隱情,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尋到證據(jù)的!”
李正一坦坦蕩蕩,且目光堅定。
丹娘愣了一愣。
或許,覺得李正一說的有幾分道理,便不再深究,轉(zhuǎn)而說道:
“也罷,你和杜姑娘救了我,我選擇信你一次,只是,這事過了十年,李郎君,你真的能重查此案?”
李正一點點頭,拿出刑部手令,鄭重地回道:
“我如今,得此手令,定會把整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此番,先謝過了!”
見此手令,丹娘微微一怔。
也知道,重查舊案,有希望了。
“阿尋哥,這個刑部手令,是陛下親賜的嗎?”
杜蕭杳也很驚訝。
她聽舅父姚崇說過,能得“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手令,都是陛下親近信任之人,總之,絕非等閑之輩……
“對,是我向陛下要來的,有此手令,就可以調(diào)取當(dāng)年卷宗,而且與此同時,刑部上下,亦會配合查案!”
李正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