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命，每個人都知道如何去選擇自己認為自己所需要的，也都一樣知道，應更多地關(guān)注以自己為主體的事件。如果這之間不存在矛盾，則再好不過。事實當然不會這么順遂。
只不過，或早或晚，所有當時以為是死結(jié)的矛盾，都會自然而然化解開。難以度過的，只是那些化解開之前的日子。在那種日子里煎熬，矛盾看上去將會永遠永遠都是一個死結(jié)，將會永遠永遠都解不開了。一個人將永遠永遠活在糾結(jié)痛苦之中。日復一日，永永遠遠。
一天晚上，馬路在黃晶晶這里。
“你以后會難過嗎？”馬路說。
“怎么忽然這樣問？”黃晶晶說。
“對呀，我就是忽然有點好奇。你就說說看唄?！瘪R路說。
“應該會有難過的吧?！秉S晶晶說。
馬路這話問得有點稀里糊涂的，黃晶晶索性也回答得模棱兩可的。
“有多少呢？”馬路說。
“不多不少?？串敃r的情況吧?！秉S晶晶說。
“讓我來分析分析你這句話唄，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以后你結(jié)婚了，過得好的話，想起現(xiàn)在就不會難過，過得不好就會難過，是這意思嗎？”馬路說。
他這話說的，乍一聽上去容易被帶跑偏。黃晶晶停下畫筆，仔細想了兩分鐘。
“我覺得也不完全是這樣的吧。我以后過得好或者不好，想起現(xiàn)在的時候，都有可能是難過，也有可能都是愉快的吧。這兩者之間沒有關(guān)聯(lián)性，我覺得。”黃晶晶說。
她還想繼續(xù)深入說一說這個話題，比方說，再說一說在她看來，未來和現(xiàn)在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但是，馬路的神情告訴她，他現(xiàn)在明顯已經(jīng)想到了別的方面。
“以后你會和什么樣的人結(jié)婚呢？你會在多少歲的時候結(jié)婚呢？這些，我現(xiàn)在一點也想象不出來?！瘪R路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緊緊、用力盯住了黃晶晶，仿佛這樣就能夠從她那里擠榨出答案來。
“我自己也是一點都想象不到。而且，事情到頭來往往會讓人大吃一驚的。最好還是別去想太久以后的事了吧。”黃晶晶沒有回避馬路的目光。
“你覺得你要到很晚才會結(jié)婚嗎？”馬路說。
“不知道……這我可說不好。也許我以后干脆就不結(jié)婚了呢——你呢？”黃晶晶說。
“哈哈哈……我可是要結(jié)婚的人。”馬路說。
“喲——你這樣子說，是已經(jīng)有目標了是吧？瞧你已經(jīng)說得這么肯定了?！秉S晶晶說。
“這個嘛……是有一個啦?！瘪R路說。
糟糕啦！其實，不應該任由話題朝這個方向一路發(fā)展過來的。就在這一刻，黃晶晶已經(jīng)憑直覺知道，接下來馬路大概率會說什么了。
馬路這個人看似說話誠懇，實則真真假假，容易令人混肴視聽。聽他說話的人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到頭來都不是他的責任?，F(xiàn)在，她還有那么多時間去配合著他說一些純粹為打發(fā)時間的諢話么？
黃晶晶只想快點結(jié)束這個話題。
“那個人是我正好想到的這個人嗎？”黃晶晶說話的時候，努力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誰啊？你就說出來唄，我看看你猜的準不準?！瘪R路說。
“就你之前和她分手的那個女的。”黃晶晶說。
“唉，不準——我還以為你的第六感有多厲害呢。這都猜不到啊——要不我再讓你猜一次啦?！瘪R路說。
“我不想猜了，沒意思?！秉S晶晶說。
她現(xiàn)在幾乎想就此粗暴地結(jié)束這個話題，但是馬路顯然是意猶未盡。
“你其實是知道的吧，還要故意說成別人?！瘪R路說。
“不知道啊，我當然不知道?！秉S晶晶說。
“哎——算了，現(xiàn)在不說這個了。我等會兒晚上要去跑步，你要和我一起去嗎？”馬路說。
“不了吧。你怎么忽然想運動了？”黃晶晶說。
“最近自習室去得太多了，坐得太久了，活動活動?！瘪R路說。
“那你去唄，我早上的時候已經(jīng)跑過步了?！秉S晶晶說。
“嗬——是么。我還不知道你有這習慣呢?！瘪R路說。
“我?guī)缀趺刻煸缟隙既ゲ賵雠芩麄€幾圈，然后爭取九點以前就結(jié)束?！秉S晶晶說。
“那你就當是陪陪我唄。”馬路說。
“今天不行了，我不想再跑了。改天吧，可以?！秉S晶晶說。
“那好吧。那我跑完以后再給你打電話啊，我們一起散散步唄?！瘪R路說。
“可以，別打電話了，我看著時間去操場找你吧?！秉S晶晶說。
“這樣更好。那一言為定咯。你剛才怎么忽然想看電影了呢？我記得你平時不怎么喜歡看電影的?。俊瘪R路說。
“就是想放松一下而已，這幾天感覺有點累?！秉S晶晶說。
“是因為我沒來，沒有人陪你聊天解悶嗎？”馬路說。
“也許吧……”黃晶晶說。
“你說話能說得肯定點嗎？你總是這樣子。”馬路說。
“好吧，哈哈哈……是和這個有點關(guān)系吧?！秉S晶晶說。
“這么聽話啊——我你今天有點反常啊。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馬路說。
“并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看吧，我偶爾改變一下，你就已經(jīng)不習慣了，我還是別變了?！秉S晶晶說。
“別呀，我覺得這樣還挺好的?！瘪R路說。
“已經(jīng)遲了。”黃晶晶說。
“總得給我一個緩沖的時間吧。再給一次機會？”馬路說。
“不，你已經(jīng)浪費了唯一的機會?！秉S晶晶說。
“別這樣呀……”馬路說。
看吧，茍延殘喘，也有樂趣。
夜里，黃晶晶一個人站在陽臺上抽煙。夜空是不純粹的那種黑色，摻雜了人間的許多種光影。
在生與死之間，沒有絕對的生也沒有絕對的死，唯有不充分的生與不充分的死，唯有不足夠的生與不足夠的死。充分的程度使海洋具有了不同水域的魚類，使人們有了類群?？梢院唵蔚匾圆煌瑒游锏姆N類作比，可以以不同深淺水域的魚類作比，然而比喻，這意味著粗暴的簡化和簡陋的理解。如果一個人活著好比死了，卻不應該這么說出來。他只是活得不夠充分。
她腦子里這么亂七八糟地想著，卻沒有一點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