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宰相，玩物否？

　　宣政殿內(nèi)，鴉雀無聲。

　　宰相一席話看似針對上官婉兒，實(shí)則直指皇后，這讓群臣們都不敢多言。

　　朝堂之上，宰相與皇后向來都不對付，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激烈時，甚至是劍拔弩張。

　　饒是如此，裴炎這個宰相之位，卻坐的極為牢固，要說這背后沒有原因，誰信？

　　敢跟皇權(quán)叫板的臣子若是背后沒有皇權(quán)支撐，他能活的過午時？

　　這個上官婉兒恐怕又會跟她阿耶一樣，成為政斗的犧牲品。

　　殿內(nèi)的老狐貍們眼觀鼻、鼻觀心，對于這種神仙打架的戲碼，他們不想?yún)⑴c。

　　要不是此時不能離開宣政殿，恐怕他們早就有人想走了。

　　“宰相何以認(rèn)為此乃玩物？”

　　面對裴炎的責(zé)備，上官婉兒立刻質(zhì)問，絲毫沒有懼怕對方宰相的身份。

　　她這一開口，倒是把一眾昏昏欲睡的老狐貍給驚醒了。

　　哦？這個小女官難道想在這朝堂之上與宰相爭辯？

　　她難道就不怕自己成為這政斗背后的棄子？

　　裴炎似乎也沒有料到上官婉兒竟敢出言反駁，“小小泥塊不是玩物又是何物？再者，此物有用又如何，此乃宣政殿，專議國事之地，它的用處與國事相比，孰輕孰重？”

　　上官婉兒眉頭一皺。

　　她明白了。

　　裴炎針對的不是她手里的東西。

　　也不是針對的她。

　　而是皇后娘娘。

　　明明庭前朝議已經(jīng)結(jié)束，自己只是在最后將活字印刷術(shù)呈上來，借此機(jī)會向娘娘和諸位大臣講講此物的重要性。

　　宰相抓住此物與國事相比，分明就是借題發(fā)揮。

　　若上官婉兒手中是尋常之物，或許今日便栽了大跟頭。

　　可惜，宰相恐怕要失算了！

　　“宰相又怎知此物沒有國事重要？”上官婉兒反問一句。

　　這下群臣精神頓時抖擻了！

　　哦嚯？

　　這是要干起來的意思了嗎？

　　武則天坐在高臺之上，看著上官婉兒絲毫不懼裴炎的舉動，不由一笑，身子側(cè)在椅背上，一只手抻著下巴，作出一副看戲的舉動。

　　裴炎的舉動在她意料之中，上官婉兒的反擊卻是在她意料之外。

　　裴炎哼道，“區(qū)區(qū)泥塊能與國事相提并論，你當(dāng)本官是三歲稚童？”

　　不只是裴炎，殿內(nèi)的諸多大臣們也都不信。

　　倒也不是他們見識淺薄，而是上官婉兒拿的那些東西，但凡是個正常人，第一眼都不會覺得有任何大用。

　　更遑論與國事相比。

　　上官婉兒眼含笑意，那笑中帶了三分譏諷，“三歲稚童見未知之物，都知曉先請而后問，裴大人貴為宰相，不知何物就敢妄下定論，我是不是可以認(rèn)為，宰相大人在處理國事時，也是如此傲慢？”

　　“太宗皇帝曾言：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太宗皇帝尚且知曉為人處世當(dāng)謙遜，宰相熟讀圣賢，怎忘了這一句？”

　　好口舌！

　　拿太宗皇帝的謙遜來懟裴炎的傲慢，這算是點(diǎn)到了他的死穴。

　　為臣者，敢比君王傲慢，這可是不得了的罪名。

　　盡管太宗皇帝已經(jīng)過世，但他的威名仍留存在朝堂之上，無人敢撼動。

　　“本官忘沒忘不是你一個小小女官能過問的，本官只問你，此物如何與國事相比，說不出來，今日你便是擾亂朝堂，就算我不治你的罪，皇后娘娘也不會輕饒了你?！迸嵫桌浜叩馈?p>　　上官婉兒清亮的聲音高亢了幾分，“哦？既然宰相大人不恥下問，那小女子就來告訴你，此物究竟有何用處?！?p>　　“取筆墨紙硯來??！”

　　太監(jiān)宮女們頓足，不知該不該聽上官婉兒的命令。

　　直到武則天抬手示意，他們才立刻將筆墨紙硯取來。

　　上官婉兒在群臣的注視下，將手中的泥塊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諸位想必也知道印刷之術(shù)，此術(shù)為我大唐文化傳播和政令傳達(dá)方面，提供了別國難以媲美的便利，若沒有此術(shù)，這天下便會少去近一半的讀書人，大唐也不會有今日之繁榮?！?p>　　“但此術(shù)弊端也不在少數(shù)，一道政令，便需要一塊雕版，光是刻字就需要半個時辰，印刷多版又需要一個時辰，如此一來，政令從頒布到傳出長安，至少需要一個半時辰?！?p>　　“快嗎？或許諸位大臣們覺得這已經(jīng)很快了，但……諸位且看。”

　　上官婉兒取出幾個字模，然后將它們一一排列，涂上墨后沾上宣紙，輕拍少許便拈起。

　　“紙上所寫為：國事無大小，民急者當(dāng)先?！?p>　　展示過后，上官婉兒將其放下，再取出幾個字模，又繼續(xù)排列，重復(fù)剛才的動作，拈起第二張宣紙。

　　“紙上所寫為：民急無大小，當(dāng)為國事先?！?p>　　放下，拿起，第三張宣紙。

　　“紙上所寫為：國為大，民為小，急民者國大，怠民者國小，棄民者國亡?！?p>　　看著上官婉兒拿起一張張宣紙，又一張張放下。

　　上面所書的內(nèi)容一變再變，殿內(nèi)的群臣終于不淡定了。

　　這是何物？

　　印刷術(shù)？

　　不對啊，印刷術(shù)何時如此之快了。

　　而且?guī)讉€泥塊換來換去，內(nèi)容便大有不同，這是印刷術(shù)能做到的？

　　高臺之上，武則天的雙眸也愈發(fā)明亮了些。

　　她看出了此物的價值。

　　也看出了上官婉兒底氣所在。

　　此物，用處巨大！

　　展示三遍，上官婉兒放下了所有的東西，緩緩開口，“若此為政令，我只需幾個呼吸間，便可輕松印刷出數(shù)十份，諸位可還覺得一個半時辰快？”

　　“若用于軍營呢？用于災(zāi)情呢？此活字印刷術(shù)，可大大節(jié)省時間成本，人力成本，物資成本，有此術(shù)，我大唐國力將會再上一個臺階?！?p>　　“諸位大臣都是治國理政的柱石，此術(shù)用處如何，想必也不用我再贅述，我且問宰相一句……”上官婉兒拾起一塊字模，抬手看向裴炎，“玩物否？”

　　裴炎鐵青著臉，完全無法反駁。

　　他知道自己這次栽了，栽在了一個女官手里。

　　大意了！

　　這女娃有備而來！

　　莫非是皇后給自己下的套？

　　就在裴炎下不來臺時，站在百官之中的工部尚書突然跳了出來。

　　“上官才人，可否告訴本官，這個活，活字印刷術(shù)，對，活字印刷術(shù)，究竟是何原理？”

　　作為工部尚書，他是最了解活字印刷術(shù)作用的，但他更想知道這東西是怎么造出來的，奧妙在何處。

　　“抱歉，重尚書，活字印刷術(shù)非我所創(chuàng)，你若要想知道其中原理，便去弘文館去尋一個叫李正的學(xué)生吧。”上官婉兒道。

　　李正？

　　裴慶遠(yuǎn)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