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心結(jié)
郭大眼污穢遍及周身，惟有返回客棧更換衣服，楊東、張刑則留了下來，他們身上只沾到一點，海上討生活的人沒那么多講究。他們可以不在意，黃辰不能，嚴(yán)令二人必須和他保持一丈以上距離。如是往常，楊東定會和他嬉皮笑臉一番，今日他自覺落了面子，又氣黃辰不肯為他出頭，一張狹長臉拉得越發(fā)長了，大有和驢子一較高下的架勢。
黃辰哭笑不得，這廝真是個睚眥性格，半點吃不得虧，開口說道：“瞧你那點出息，不就是被那麻臉漢子撂一跤、打一拳，這有什么？你亦狠踹了對方一腳，又踩人臉，毫不吃虧。更何況后面他們幾個不是把那麻臉漢子圍住好一頓毒打，這樣都不能叫你解氣？”
楊東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憤意：“不殺那麻臉丑漢，我心不痛快?！?p> 黃辰說道：“集市一天幾十起沖突，若都像你一樣動不動便欲取人性命，人早死絕了?！?p> 楊東聽不進(jìn)去，他性格極為偏執(zhí)，當(dāng)初他被黃辰一拳擊敗，始終懷恨在心，念念不忘報仇，直到其父意外戰(zhàn)死海上，他不得不開始為生計奔波，才熄滅了復(fù)仇的執(zhí)念。
黃辰暗暗搖頭，恰好目的地到了，便懶得再理他，帶著眾手下邁進(jìn)修船之所大門。今天他到此的主因不在船而在炮上，那門紅夷炮。通過詢問林八老歸降船員，他得知那座鐵質(zhì)紅夷炮重達(dá)兩千余斤，彈重七斤，他記得現(xiàn)代斤比磅稍重一些，再具體就不清楚了，他猜測此炮應(yīng)該是八九磅炮，在歐洲它屬于小炮，然而放到大明海面卻是當(dāng)之無愧的巨炮。抱著雞生蛋、蛋再生雞的念頭，他找上集市規(guī)模最大的幾家火器商，看看有沒有仿制的可能。各家掌柜不敢怠慢，紛紛返回內(nèi)陸去請鑄炮師父前來，今天正是雙方約定之日。
黃辰遠(yuǎn)遠(yuǎn)就望見一群人立于自己的座艦甲板，圍著船首的紅夷炮指手畫腳。黃辰步伐稍稍加快幾分，順著過船板登上船面，沖著幾名穿著體面的中年人抱拳道：“幾位，如何？是否有辦法仿制？”
其中一人點頭回道：“師傅們看過了，都說問題不大?！?p> 黃辰神情自若的點點頭，行到紅夷炮前。一位鑄炮師父為他詳解鑄炮工藝，鑄造一門大炮需得制模，以干久楠木或杉木為佳，用羅細(xì)煤灰均勻涂刷一遍，再用上好的膠黃泥和篩選過的細(xì)沙，二八相參調(diào)和成泥，泥不可調(diào)得太干，也不能太濘，刷后待其干透重上一遍。與此同時，還要用上好鐵料打制模心，兩者的分量相加保守估計也在萬斤以上。
制炮模僅是開始，后面還有十幾道繁瑣程序，黃辰聽得頭皮隱隱發(fā)麻，更令他無奈的是單單造一個炮模便長達(dá)四五個月，制作一門炮耗時更久。換句話說他若有意仿制，那門紅夷炮至少要被商人帶走數(shù)月。此時海面并不太平，己方與林七老后面肯定還有一番惡斗，正是需要紅夷炮助陣的時候，黃辰不可能長期借予商人。再說，就算他舍得，造出的炮就一定合格么？一旦不合格，鑄炮師父勢必會把紅夷炮扣下來做研究，一兩年都未必能還回來。黃辰越想越搖頭，不得不止了仿制紅夷炮的心思，等除掉頭號勁敵林七老再作考慮吧。
幾位火器商皆是成精的人物，見黃辰表情略一想便明白了，不過他們不愿就此放棄，目前紅夷炮在大明屬于稀罕東西，朝廷也只初步掌握，民間根本看不到。如今大明東北、西南兩線作戰(zhàn)，誰造出紅夷炮來，財源滾滾自不用提，或許還會成為進(jìn)身之階。
一位火器商率先出言道：“我等知曉黃船主的難處，但紅夷炮確為我等所需，不若這樣如何，我出價八百兩白銀購買此門紅夷炮?！币婚T兩千余斤火炮鐵料錢百余兩，算上工價也不超過二百兩銀子，此人一開口就上揚了整整四倍，價錢絕對算高了。
黃辰想也沒想一口拒絕，一千兩銀子是不少，可紅夷炮更珍貴。他現(xiàn)在不缺錢，林八老船上那批劫掠自大明沿海的貨物被他轉(zhuǎn)賣給集市商人，換回足足六百余兩銀子。
那火器商不信世上會有不愛錢財?shù)娜耍蛩隳勉y子活活砸死黃辰，先后提價至一千兩、一千二百兩、一千五百兩，接近兩艘十丈大船的價錢，換成旁人早被砸暈了，黃辰卻態(tài)度不改，堅決不賣。
火器商面色鐵青，心中大罵黃辰腦子有病，借口有事在身，領(lǐng)著鑄炮師父匆匆而去，其他火器商隨后亦相繼告辭，轉(zhuǎn)眼間甲板人群散盡，只剩下黃辰一行人。
楊東忍不住說道：“船主，那可是一千五百兩銀子?。∥乙悄憔唾u掉?！?p> 黃辰說道：“所以你至今還是小海盜，而我是大船主。”
“……”楊東無言，這也能扯到一起？
黃辰叮囑留守船員一定要牢牢看緊修船工匠做活，之后離開修船所。
黃辰回到客棧，陳四立刻差人送來兩副鐵甲，同林八老之戰(zhàn)己方繳獲完好、損壞鐵甲各兩副，二甲正是壞甲，前幾日托付武器鋪子修理，今已復(fù)原。這種鐵甲叫做紫花布甲，顧名思義，以松江紫花布做成衣裳樣式，內(nèi)夾密致鐵片，既有鐵甲的防御功能，又和衣服一樣穿戴方便，在大明十分流行。
黃辰提起三四十斤的沉重衣甲，左右翻看不停，卻沒有套在自己身上一試的意思，這是死人穿過的東西，黃辰光是用手拿著都覺心頭惡心，更別說穿它了。
不久趙弘毅、陳四進(jìn)門，匯報招募船員的進(jìn)展，黃辰由于擊殺大海盜林八老，名聲鵲起，不比從前，此番招人格外順利，短短幾日便破了百數(shù)，比胡二老、王豐武還快一些，僅次于一目老。黃辰三條船可容納二百人，而今原從加上新募已過百五，只差幾十人。黃辰告誡二人嚴(yán)格把關(guān)，寧愿人少一些，也不要濫竽充數(shù)者，二人了然。
趙弘毅、陳四走后，黃辰一時無事，躺床上正準(zhǔn)備睡一覺，不虞王豐武突然闖入臥室，不由分說拽起他便向外走。
“武大哥，你這是唱的哪一出？”黃辰一頭霧水。
“喝酒去。”王豐武哈哈大笑道。
“現(xiàn)在？”黃辰面上難掩疑惑，此際前不靠午時，后不近晚間，哪是喝酒的好時辰。
“對，現(xiàn)在。”
黃辰微微瞇起眼睛，似想到了什么，正待開口拒絕，王豐武板起臉道：“你若拿我當(dāng)兄弟，就什么也別說，只管隨我走?！?p> 黃辰默然，跟著王豐武進(jìn)了客棧附近的一家酒店，果然在雅間內(nèi)見到胡寅的身影。王永之死令黃辰心中極為怨恨胡二老、胡寅父子，自戰(zhàn)場歸來，他就再沒與二人說過一句話。此事已隱隱威脅到內(nèi)部團(tuán)結(jié)，一目老自己不好出面，只好囑托王豐武出來做這個和事老。
黃辰沉著臉緩緩走到座位坐下，不發(fā)一語。
胡寅面色尷尬的僵在那里。
王豐武遞給胡寅一個安慰的眼神，坐到黃辰身邊為他斟酒，娓娓說道：“王永是你知交好友，他死了你心里不痛快，但你把他的死怪罪到胡二哥、胡寅的頭上卻好沒道理。咱們海上討生活的人，有幾人能得善終？便是你我又能風(fēng)光多久？早晚死于非命。殺人和被殺，這就是海上男兒的命，誰也逃脫不掉。”
“……”黃辰微微蹙眉。
王豐武嘆道：“不瞞你說，今日胡二哥打算親自過來，就是為了能使你解開心結(jié)，不過被我阻止了。你以前在胡二哥手底下討生活，當(dāng)知道他為人最好臉面，他做到這一步是何等的不易？”
“二爺他……”黃辰終于動容，忍不住望向胡寅。
王豐武示意胡寅端杯，自己亦舉，對黃辰道：“聽兄弟一句勸，此事就此揭過，如何？”
黃辰看著王豐武，又看看胡寅，拿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