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戰(zhàn)場上的學(xué)問
張順道:“就是將官自己招募蓄養(yǎng)的士兵,跟將官自家的家丁一樣?!?p> 楊鶴聞言更奇:“將官自己招募蓄養(yǎng)士兵?那不成了將官個人的私兵么?朝廷怎么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張順憤憤道:“咱們大明什么奇怪的事情沒有?連狗屁不懂的人都能領(lǐng)兵打仗,將官招募點兒私兵算啥?說實話,這些家丁兵的戰(zhàn)斗力確實很高,而且敢于死戰(zhàn),要是沒有這些家丁兵,將領(lǐng)們根本沒法兒打仗?!?p> 聽張順的口氣頗有不平之意,楊鶴嘆了口氣,同樣是當兵,軍餉卻不及別人的一半,換成誰都會感到不平,上了戰(zhàn)場自然不愿意拼死作戰(zhàn)。
想了想,楊鶴接問道:“張大哥,你說你們經(jīng)常拖欠軍餉,那些家丁兵難道不拖欠軍餉么?”
張順笑道:“那怎么會?就算朝廷不發(fā)軍餉,那些將官也會按時給他們發(fā)放軍餉,不然家丁兵怎肯效死?”
楊鶴輕輕點了點頭。
看了看張順,楊鶴又道:“對了,你剛才說殺敵立功換取賞銀,朝廷連軍餉都拖欠,這賞銀怕是更不容易發(fā)放吧?”
張順笑道:“這你可錯了,只要核實了首級,賞銀是不會拖欠的,你想,本來大家都不愿意死戰(zhàn),要是連賞銀都拖欠,就更沒人愿意拼死作戰(zhàn)了。朝廷里面那些人雖然愚蠢,但是這么淺顯的道理還是明白的?!?p> 楊鶴撫掌大笑:“說的是,要是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明白,那就不是愚蠢,簡直是蠢得連豬都不如。”
頓了頓,楊鶴接道:“既然賞銀能兌現(xiàn),那就好辦了,餉銀再高,也不及賞銀來得多,我決定了,就在大哥手下當兵,今日咱們能在一起吃肉,就說明咱們有緣分,以后也要在一起吃肉?!?p> 張順搖搖頭:“大哥,沒你想得那么容易,你武藝雖高,但是到了戰(zhàn)場,個人的武勇其實起不到什么作用,戰(zhàn)場之上講究的是結(jié)陣對敵,一處崩潰,則全陣崩潰。
大哥你剛才恥笑我們當逃兵,其實我們并不是最先逃跑的,還有很多人比我們更貪生怕死,當敵人還沒沖過來,就有人懼敵逃命,致令陣型崩潰,我們不逃,只有死路一條。”
楊鶴聞言皺了皺眉:“一處崩潰,就全線崩潰了么?”
張順苦笑道:“看來大哥從來沒看到過戰(zhàn)場上如何打仗。”
輕嘆了口氣,張順接道:“打仗絕不是人們想象中那么簡單,不是靠兵多就能取勝的,更不是將軍一聲令下,全軍一個沖鋒就能打敗敵人的。
大哥,你知道我們的敵人是建虜,建虜多為騎兵,而我們多為步兵,步兵跟騎兵作戰(zhàn)只能防御,貿(mào)然發(fā)起進攻,無異于自尋死路。
而防御的時候則必須結(jié)成軍陣,軍陣的前方豎立拒馬,以阻擋騎兵沖鋒,拒馬之后是火銃兵,火銃兵之后是盾牌兵,保護火銃兵不受敵人的弓箭攻擊,盾牌兵之后是長槍兵,長槍兵之后是弓箭兵。各兵種配合,以遏制建虜?shù)尿T兵。
一般來說,這樣的陣型在正面作戰(zhàn)的時候應(yīng)該不會吃虧,可實際上我軍卻屢吃敗仗?!?p> 楊鶴奇道:“這是為何?”
張順苦笑道:“因為建虜根本就不是直接發(fā)起沖鋒,他們欺負我們的軍陣不敢輕動,沖過來以后只是開弓放箭射殺我軍前面的士兵,然后從兩側(cè)繞回,如此反復(fù)。”
說著,張順放下狼腿,雙手比了個倒八字的姿勢,然后雙手慢慢向前分開。
楊鶴看了,略一沉吟,頓時恍然:“就是說建虜在對陣之時,看似沖鋒,實際上只是以弓箭壓制,對我軍造成殺傷?!?p> 張順點點頭:“就是這樣,雖然我軍有盾牌防護,但不可能一點縫隙沒有,只要有縫隙就會有人受傷,而隨著有人受傷,縫隙會越來越大,然后傷亡就越來越多。
這時,一旦有人有異動,陣型便很容易崩潰,建虜只有在看到我軍陣型崩潰以后才會發(fā)起真正的沖鋒?!?p> 說著張順輕輕嘆了口氣,把目光看向遠處,似乎回想起以前經(jīng)歷的戰(zhàn)爭。
過了一會兒,張順接道:“大哥,你永遠想不出建虜沖鋒時是什么樣子,看到敵人排著整齊地陣型緩緩前進,然后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近,那感覺就像是一座山壓過來一樣。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場面的時候,感覺心都要跳出來了,手腳都不會動了。
我親眼看到我們的士兵被一排排弓箭射殺,看到我們的士兵被敵人的長槍刺穿,看到我們的士兵被敵人的戰(zhàn)馬撞倒,慘死在馬蹄之下。”
聽著張順低沉的聲音,楊鶴默默地點了點頭。
搖搖頭,張順收回目光,看著楊鶴苦笑道:“大哥,建虜裝備的武器主要是弓箭,長槍和馬刀。實際上建虜在結(jié)陣沖鋒的時候基本上是不用刀的,因為馬刀的長度不及長槍,容易被槍兵刺殺,同時揮刀劈砍還會影響馬匹的方向和速度。
要知道騎兵發(fā)動沖鋒的時候,其實就是利用馬匹的速度沖垮敵軍,前一排剛過,第二排又來,延綿不絕,如果第一排騎兵失去了速度,就會影響后排的騎兵沖鋒,若是被撞下馬來,直接就會被后面的馬匹踩死。
所以建虜沖鋒的時候會不停地利用弓箭進行遠程射殺,等沖到近前,便用長槍沖刺。如果感覺馬匹的速度放緩,那馬上就會往兩側(cè)移動,以免影響后面的騎兵沖鋒。
大哥,在那樣一排接一排反復(fù)地沖擊之下,如果沒有堅固地陣型是絕對抵擋不住的,個人的武勇在那時完全不值一提。”
楊鶴輕輕點了點頭,心里忽然苦笑一下,他以前在電影和電視里看到過大規(guī)模騎兵作戰(zhàn)的場面,一群人騎著馬一窩蜂似地沖向敵軍,場面那叫一個亂,就像一群人打亂架一樣。
此時聽了張順所說,楊鶴知道面對重重防御的軍陣,像那樣沖過去只會有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一敗涂地。
真正的騎兵作戰(zhàn)決不應(yīng)該是那個樣子,而是像張順所說,井然有序,逐步蠶食,就好像剝蔥一樣,把步兵的防御一層層剝掉,到最后再發(fā)起沖鋒,一舉擊潰敵軍。
驀然間,楊鶴心里泛起一絲疑問,自己只說要當兵,這張順為何要跟自己說這些?若是膽小之人聽了這些話,如何還肯當兵?他是不想自己當兵么?
思忖了一會兒,楊鶴忽然明白張順的意思了。
張順是不想自己在他手下當兵,這從他剛才一口一個大哥就能聽出來,張順稱呼自己大哥并非是兄弟之間的那種稱呼,而是含有畏懼或者還有一點尊敬的意思,就好像小混混稱呼**老大一樣。若是張順同意自己在他手下當兵,那絕不會用這樣的口氣和這樣的稱謂稱呼自己。
而張順之所以不想自己在他手下當兵,是因為剛才張順被自己俘虜過,自己要是在他手下當兵,日后他怎敢去管自己?自己跟張順換個位置,恐怕也不希望手下有這么一號人。
只是張順不敢明著拒絕,因此才跟自己說這些話,希望自己能打消當兵的念頭。
抬眼看了看張順,楊鶴心道:沒想到這個人心眼兒倒是不少,可惜這些話根本沒什么用處,自己現(xiàn)在無路可走,只有當兵一途,賴也要賴在他身上了。只是這話應(yīng)該怎么說呢?
琢磨了一會兒,楊鶴笑著說道:“張大哥,照你這樣說,個人的武藝在戰(zhàn)場上豈不是沒什么用處。”
張順一怔,隨即笑道:“當然有用,騎兵的沖鋒再厲害,也總有力竭的時候,而沒有了速度,騎兵就喪失了優(yōu)勢,這時短兵相接,個人的武勇就能發(fā)揮出作用了。不過建虜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一般不會發(fā)起沖鋒?!?p> “只有這時候個人的武勇才會發(fā)揮作用?那還是沒什么用處吧?因為照你所說,不到最后建虜是不會發(fā)起沖鋒的,而只要發(fā)起沖鋒,那肯定是一舉奠定勝局,絕不會給人短兵相接的機會。”楊鶴說道。
張順苦笑道:“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騎兵對沖,那也要看個人的武勇,你比對方厲害,就能先手把對方干掉,就能免受對方的沖撞。若是能連殺數(shù)人,可能就會穿過敵陣,這時掉頭再殺回來,那敵軍便無法阻擋了?!?p> 楊鶴笑道:“我就說么,個人的武勇怎么可能沒用?”
輕輕嘆了口氣,楊鶴接道:“張大哥,我雖然不懂打仗,但是也能看出你會打仗,可你卻只是一名隊長,手里只有二十個兵,你的上司沒重用你,真是瞎了眼了?!?p> 張順搖搖頭笑道:“我懂什么?只是打過幾次仗罷了,仗打多了自然就明白打仗是怎么回事兒。像我這樣的人軍隊里多了去了,上司怎么可能全都提拔重用?”
楊鶴笑道:“仗打多了就會打仗?那打仗也未免太簡單了。恩……張大哥,你有沒有想過,你不被上司重用也可能是你沒有立過功,因此沒有被上司發(fā)現(xiàn),如果你多立幾次功勞,上司就會發(fā)現(xiàn)你是個人才,就會提拔重用你。那時你手里的兵多了,就有用武之地了?!?p> 張順苦笑道:“立功提拔?談何容易啊!大哥,你是不知道,這幾年咱們大明的軍隊在遼東就沒打過一場像樣的勝仗,首級都沒斬過幾個。你讓我立功,我拿什么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