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來,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春天,但到了晚上,氣溫仍然下降很快。
用過晚膳后,嬴政披上一件裘衣,沒有讓人跟著,獨自來到了秦王宮深處。
他走到一處偏僻的宮殿前停住腳步,看著門口的侍女剛想開口,卻被她搶了先。
“大王,您直接進去吧,太后在里面等著您呢。”
嬴政一愣,隨即便有些恍然,是啊,前面咸陽宮發(fā)生的事情又怎么能瞞住她老人家呢。
他點了點頭,沒有猶豫,推開門便走了進去,與外面不同,屋子里十分溫暖。但嬴政并沒有立即脫去裘衣,而是快步上前,向著那位在香案前閉目養(yǎng)神的老人恭敬地行李。
“孫兒見過祖母。”
華陽太后輕輕嗯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看著嬴政的樣子,不由得笑出了聲,“你也不嫌熱。”
旁邊的侍女聽到華陽太后的話,急忙上前接過嬴政的衣服。
嬴政擦了擦汗,“外面冷,只有祖母這里孫兒才感覺到溫暖?!?p> 聽到他一語雙關(guān)的話,華陽太后的目光柔和起來,“靠過來,吃了沒?”
嬴政聽話地湊了過去,老老實實地回答,“吃過了。但是沒吃飽,所以想來祖母這蹭些飯。”
華陽太后用手指按了按嬴政的額頭,“你啊你,怎么,怕我這里喂不飽你?”
“孫兒不敢,只是孫兒吃得多?!?p> “哼,你吃的再多,能有你弟弟吃的……”
說到這,華陽太后突然停住,幽幽的問道,“韓太妃怎么樣了?”
“現(xiàn)在還在昏迷之中,成蛟在那里伺候著?!?p> “嗯?!?p> 華陽太后點點頭,不再說話,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除了火盆中竹炭噼里啪啦的燃燒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
寂靜帶來壓力,不要說剛想要去準備飯菜的侍女此時不敢動,嬴政也是低著頭等待著華陽太后的訓話。
但華陽太后并沒有斥責他什么,而是認真地詢問起來,“這件事情,你怎么看?”
“回祖母,韓太妃那封書信孫兒看了,確實是試圖顛覆大秦的謀逆之言,除此之外,到孫兒來您這里之前,又有很多人舉報韓太妃多次與韓國質(zhì)子私商大事,所以……”
華陽太后瞇起了眼睛,剛剛和藹親切的笑容消失不見,她看著嬴政冷冷地說道,“所以你想要逼死韓太妃和長安君?”
出乎華陽太后的意料,聽到她的話,嬴政竟然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孫兒不敢?!?p> “那你想怎么做?”
“雖然這些書信都是真的,但韓太妃她和成蛟畢竟沒有真正的同意和實行,就算按照秦法,也遠達不到謀逆的大罪,頂多算作沒有主動告發(fā)之罪,而成蛟他又立下功勞,逼退趙國,為秦國奪下上黨一帶,功大于罪,即便不賞賜他,也不應(yīng)該再追究他的罪行?!?p> 聽見嬴政的話,華陽太后終于再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感慨道,“我的政兒終于長大了?!?p> 感慨完,她看著嬴政,認真問道,“政兒,你覺得我們秦國強大嗎?”
“當然!”
“那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磸姶髥???p> “因為自孝公以來,歷代秦主變法圖強,革故鼎新,這才讓秦國逐漸強大起來。”
華陽太后點點頭,“你說的不錯,這其中最關(guān)鍵的一點便是我秦國上下一心,遙想當年我國與趙國在長平?jīng)Q戰(zhàn)之時,家家參軍戶戶納糧,這才有了白起前線的成功,這才成就了大秦的強大?!?p> 說到這,華陽太后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但是,政兒,你知道怎么讓一個強大的國家衰落嗎?”
嬴政略加思索,便信心滿滿地回答,“需要連橫合縱,將所有弱小的國家聯(lián)合起來方才能夠滅掉一個強大的國家。”
華陽太后笑著搖搖頭,“你說的這確實是一個辦法,但兩個國家達成同盟都同床異夢,更何況更多的國家呢,就像前幾年,龐煖聯(lián)合了五國軍隊來攻打我們秦國,我們不過堅守起來,他們自己就亂了套,所以你說的這個辦法很難實現(xiàn)。”
“那祖母以為呢?”
“我以為啊,從外部打敗一個強大的國家很難,但從內(nèi)部瓦解一個強大的國家就相對容易一些。散播謠言,挑起強大國家的內(nèi)部的矛盾,然后其他國家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p> 嬴政點點頭,他明白了華陽太后的意思,“您放心,我會與弟弟同心協(xié)力,共同壯大秦國?!?p>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xù)說道,“祖母,您看給成蛟一塊封地怎么樣?”
華陽太后卻搖了搖頭,“政兒,你要記住,你是秦國的王,眼中是整個天下,所以你做下的每個決定要時時刻刻從秦國的角度思考問題?!?p> “祖母教誨的是,那您說?”
“去了成蛟的封號,讓他去秦國西方邊關(guān)呆上一陣子?!?p> “什么?”
嬴政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華陽太后說了半天竟然最后想把成蛟發(fā)配到邊關(guān)。
“怎么,我這是為他好,他那長安君的封號怎么來的你最清楚,年紀輕輕,要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有什么用,只會遭人嫉恨惦記。在你親政之前,就讓他好好在那邊呆著。”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這個結(jié)果想必你的母后也能夠接受。當然,也不是讓他去受苦,你給他安排個職位讓他好好歷練歷練,別老想著天天出去打仗,以后連自己的封地都管不好?!?p> “孫兒明白了?!?p> 嬴政答應(yīng)了下來了身子卻沒有動,他臉色也變得心情不定起來。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華陽太后一琢磨,便知道他在猶豫什么,“你在想自己身份的問題?”
嬴政臉色一變,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趙政!”
嬴政抬起頭,看著前所未有嚴肅的華陽太后。
“你要記住,你能坐到這個位置,你的血脈就是毋庸置疑的!而你坐到了這個位置,那你就是秦國的王,你的地位你的身份不容置疑,誰敢懷疑,誰就是王室的敵人,誰敢否定,誰就是秦國的敵人!”
“你明白了嗎?”
“孫兒明白了?!?p> “哎,這件事情上根源錯在先王,是你母后受苦了,所以這些年我對你母后的事情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也不要怨恨她?!?p> “嗯。”
“好了,我們吃飯。”
“不了,祖母,我先下去了?!?p> “也罷,記得有空多來我這轉(zhuǎn)轉(zhuǎn)?!?p> “是?!?p> 嬴政慢慢離開,待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遠方的時候,從內(nèi)殿中走出一個中年男子。
他可不是華陽太后藏著的男寵,而是華陽太后的侄子,白天在大殿之上勸諫嬴政不要手足相殘的昌平君熊啟。
在姑姑這里,熊啟比嬴政還要隨意,他直接坐到華陽太后的對面,用手指夾起桌子上的棗便吃了起來。
華陽太后看到他吊兒郎當?shù)臉幼?,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把棗核給我吐到盤子里去!”
熊啟嘿嘿一笑,把吐到地上的棗核拾了起來,也不再繼續(xù)吃,反而好奇地問道,“姑姑,你說,趙政這小子會不會真是呂不韋那家伙的兒子?!?p> 華陽太后譏笑一聲,“那賤商也配?”
“啊,姑姑上回您說要讓我當相邦的時候也說了相同的話,結(jié)果還不是讓那賤商搶了過去?!?p> 華陽太后被他的話一噎,狠狠剜了他一眼,“這事你能記一輩子?!?p> “嘿嘿,那您說這事會不會是真的。”
不同于剛剛面對嬴政時的果斷,此時的華陽太后卻搖搖頭,不肯定地說道,“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那個賤女人?!?p> “咦,聽您這么一說,還真有這種可能?”
華陽太后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樣,無論他是子楚的血脈也好,呂不韋的兒子也罷,都跟我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他既然是大秦的王,就要認我為嫡祖母,認了,我說他是就是,不認,那我說他不是就不是。”
“那小子后面有趙姬和呂不韋,您何不直接讓成蛟……”
“閉嘴!”
華陽太后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這個侄子,“你少打你那些小算盤,你給我記住,你可以親近楚國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秦國的官員,我們和秦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成蛟那個有勇無謀的莽孩兒,真當上秦國的王,恐怕直接會把秦國帶進溝里,到時候你我也沒有好日子過。”
“那您剛才還說要培養(yǎng)成蛟,我以為您想……”
“哼,你簡直蠢到家了。一個只知道騎馬打仗的家伙有什么可培養(yǎng)的,我培養(yǎng)他還不如培養(yǎng)你呢?”
熊啟:……
“還有什么問題嗎?”
“我還是想不明白,您為什么會幫趙姬那個女人說話,難道現(xiàn)在我們在秦國最大的敵人不就是她和呂不韋嗎?”
“我?guī)退f話?我問你,一個父親剛死,母親就開始背著兒子偷情,你說兒子能高興嗎?”
“自然不會。”
“趙政小的時候不懂,現(xiàn)在長大了,怎么也該懂了,所以我提醒提醒他,不要忘了這件事,讓他對趙姬和呂不韋產(chǎn)生憎恨的情緒,他自然而然就會更加倒向我們?!?p> “姑姑,您簡直太厲害了!”
華陽太后疲倦地揮了揮手,“行了,你最近回一趟楚國,從公室里挑一位合適的公主來。”
“?。扛墒裁?。”
華陽太后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這是親侄子,待心情平復(fù)下來這才慢慢說道,“我們的新秦王馬上就要親政的,如今身邊連個說心里話的女人都沒有,豈不是讓其他國家笑話。而且,”
華陽太后抬起頭,看向墻壁之上一個懸掛的玉佩,那是宣太后留給她的信物,
“而且,秦國的王有沒有贏族的血脈沒有關(guān)系,但一定要有我羋族的血脈!”
……
秦王宮一處更加偏僻的宮殿,
韓太妃緩緩地張開了雙眼,“我這是死了嗎?”
“您還好吧?!?p> 之前心情激蕩之下,成蛟對韓太妃喊出了母親的稱呼,如今雖然心底認可了這個母親,但卻叫不出口來。
韓太妃卻沒注意這些細節(jié),當她眼睛緩緩看到成蛟的臉后卻騰地坐了起來,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
她顫抖地伸出手摸向了成蛟的臉,“那該死的賤人啊,竟然連我的兒子也不肯放過!我這就找大王告她的狀去!”
說著,在成蛟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虛弱的韓太妃竟然抓著成蛟就往外走。
很快,成蛟便意識到韓太妃誤會了,他急忙拉住她,“您慢點,我沒死!”
“什么?”
韓太妃狐疑地看著成蛟,“你沒死你怎么在這?”
“這,您也沒死啊?!?p> 說著,成蛟拉過一個在旁邊伺候的寺人,略表歉意后,狠狠掐了他一下。
然后他扭頭看向韓太妃,正打算說,您看,人會痛說明我們還在人世間,結(jié)果半天聽不到吃痛叫喊的聲音。
疑惑地又看向那寺人,竟然發(fā)現(xiàn)他緊緊咬著牙關(guān),愣是不吭一聲。
見成蛟看過來,討好地說道,“長安君,您放心,我受過專業(yè)的訓練,您把我弄得再痛我也不會叫的?!?p> 成蛟臉一黑,剛想打到他忍不住,另一邊韓太妃似乎漸漸反應(yīng)了過來,她喃喃自語道,
“我兒子沒死,我也沒死?”
成蛟急忙湊過來,連連點頭,“是是是,有我在,姓趙的那賤人哪敢。”
聽到這話,韓太妃剛剛那股勁兒瞬間消失,感覺到身體的虛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到床上。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來,又強撐著起來捂住成蛟的嘴,“不許對太后無禮!”
額,成蛟翻了個白眼,剛剛不是您先罵的嗎?
韓太妃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潤,囁嚅道,“剛剛不是以為死了嗎?”
“您就放心吧,除了那封詔書,我還掌握著那賤人其他的把柄呢?!?p> “你怎么還……”
似乎被成蛟氣到了,韓太妃呼吸急促起來,躺在床上翻起了眼白。
“好好好,我聽您的,我聽您的。”
即便成蛟連忙答應(yīng),韓太妃也是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無奈地看著成蛟,認真地教育起來,
“兒啊,太后她再怎么著,她也是大王的親生母親啊,就算她有錯,但這天底下做兒子的哪里會哪里敢懲罰親生母親??!”
成蛟本來不以為然地聽著,但聽完后卻是一怔,眉頭緊鎖起來。
是啊,除非趙姬真的如同歷史記載中的那樣和嫪毐一起造反,否則自己目前還真動不了她。
難道,就這樣任人欺負嗎?
就在成蛟不甘心的時候,一道詔書突然被送到了這偏僻的地方。
木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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