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來晚了。”他的聲音極為低沉,像是黃昏時分響徹在荒原的牧曲。
謝京瞻心系兒子性命,第一時間趕去回護謝思玄的安全,故而來自薛檀樅的橫空而生的強勁掌風(fēng)悉數(shù)擊打在謝京瞻背心,踉蹌跌倒,引發(fā)眾人嘩然。
“爹、二弟。”謝思徽飛身而上。
“思徽,即刻帶思玄去乾元山莊面見慕容先生?!敝x京瞻悲痛不已,就算慕容先生能幫次子續(xù)上斷手,謝思玄也是雙目失明的廢人了。
“爹,此人武功極高,不如我們共同撤離,再做打算?!敝x思徽武功雖不濟,頭腦倒還算清醒。
“徽兒,今日為父無論以何種名義邁出昭明臺的大門,江湖之上怕是再沒有謝璞院的容身之處了。”
“爹!”
謝京瞻擺手示意他莫再相勸,“幸好你已長大,為父不懼生死?!闭f罷,便提劍而去。
謝京瞻飛身掠起,揮劍直指,從高處睥睨這位來路不明的青年,問道:“你到底是誰?”
“想要終結(jié)聞空山莊與謝璞院的恩怨,你和我比更合適,生死自負。”
謝京瞻盯住這頭蓄勢待發(fā)的猛獸,“你是薛家人?”
薛檀樅的目光陷入一片死寂,“薛郢正是家父?!?p> 謝京瞻追溯起久遠的記憶,回憶出薛郢獨子的姓名,問道:“薛檀樅,你是找我來報仇的?!?p> “你錯了,我本無意復(fù)仇,但事已至此,只好代白櫻接受你的挑戰(zhàn)?!?p> 謝老先生獨創(chuàng)的天門劍法輕巧敏捷,攻防兼?zhèn)?,一招一式蘊含著虛實結(jié)合的韻道,善于以悠長回響之計占據(jù)上風(fēng)。
只見謝京瞻緩緩抬起劍,風(fēng)聲低鳴,樹葉搖擺,呼吸之間定光劍已沖鞘而出。可光靠技巧是遠遠不夠的,再縝密的設(shè)計都不足以撼動以天地為錨的強大內(nèi)力。
薛檀樅保持原地不動,從腰間抽出一柄墨色玉簫,在空中隨意揮就,便消弭了定光劍的劍氣,致謝京瞻茫然撲空。墨色玉簫變幻莫測,狀如三花交匯,速如蜂翅飛舞,令人瞧不真切。連三個回合都不用,這門武林中人瞻仰的天門劍法便明顯落了下乘。
謝京瞻不懈地與他斗爭到底,兩人的身影越來越高,濃縮成高空的兩顆黑痣。高空之上,一注又一注的劍氣從薛檀樅一方揮灑出去,錨定謝京瞻的全身要穴,令他倍感禁錮。在薛檀樅放棄繼續(xù)對戰(zhàn)的興致之時,一瞬間所有的勁力都光速回撤,一顆凝滯的黑痣失去了支撐,在眾人的注目下墜落下來。
孟松承迅速飛身而起,接住強勢下墜的謝京瞻,緩慢落地。
血液恢復(fù)流動的謝京瞻,全身開始不規(guī)律的抽搐,三竅出血,眼神目然地望著天空,宛若行將就木。
在場之人無不惶然,這位來歷不明的青年人竟然僅用一柱香便勝過了排名第九的謝宗主!
危險的黑影緩緩落下,由高及低,由遠及近,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只見他面無表情道:“謝京瞻,你我一戰(zhàn),勝負已分,謝璞院和聞空山莊的恩怨自此了結(jié)。從今往后,若謝璞院再糾纏不清,我必斷你族血。”
說罷,那道黑影倏忽一閃,回到柳白櫻身邊,“白櫻,我們走。”
柳白櫻死命賴在地面,拒絕在占盡優(yōu)勢時離開,強調(diào)道:“我的腿一點知覺都沒有了?!?p> “讓我看看?!?p> 柳白櫻慌張地截住他手上的動作,脆弱的眼神里包含著強力的堅持,“不,你不能看,我不許你看。”
“白櫻——”
“我寧愿雙腿殘廢,也不愿你見到它的樣子?!?p> “那你先跟我走?!?p> 柳白櫻恨極了這些自詡正義的旁觀者,拒絕道:“不,檀樅,現(xiàn)在是殺了他們的最好時機。你我淪為孤兒,乾元山莊也斷不了干系。沒有孟千山的惡意蠱惑,這個謝宗主未必下得了狠心?!?p> 薛檀樅不為所動,道:“今日到此為止?!痹偻舷氯ィ讬训耐扰率菚氐讐乃?。
柳白櫻面露狠色,淚光閃動,一把抓住薛檀樅的雙手,“不,我們不能走,你聽我說,漠光……漠光的仇我們還沒有報。”
“白櫻,你在說什么?”
“漠光……她……已經(jīng)沒了。”
薛檀樅輕笑,手心一寒,“你可不要跟我開這樣的玩笑。”
柳白櫻抬起顫抖的手臂,指向企圖為謝京瞻療傷的孟松承,眼淚奪目而出、滾滾而下,哽咽不已,“我沒有騙你……是孟松承親口告訴我,他們認定漠光是西夏奸細,把她殺死了!”
薛檀樅頓時面目失色,內(nèi)心慌亂不堪,“不會的,不可能?!?p> 柳白櫻聲淚俱下,“檀樅,是真的,你知道我不可能拿這個來騙你。還有勒喜,勒喜也不在了?!?p> 那雙如猛獸般孤獨的眼睛里,流露出悲傷的柔情,漸漸化為孤獨的冷意,瞳孔里陰霾密布。
薛檀樅目露殺機地望向孟松承,質(zhì)問道:“是不是真的?”
眾目睽睽之下,孟松承沒有遲疑,必須承認,“是真的?!?p> 眼見蔣術(shù)奇面容失色,沈照曦的心跟著咯噔一下,小聲問詢一旁的方旭,“說的是云杉居的云姑娘嗎?”
方旭頭腦空白,徑直走到蔣術(shù)奇身旁,“谷主。”
蔣術(shù)奇握緊微顫的手指,難以置信地看向孟松承,“是真的?”
孟松承深吸一口氣,道:“西夏權(quán)臣之子沒藏岐潛入宋境,意圖不軌,乾元山莊派人擊殺。云姑娘被卷入其中實屬意料之外。”
蔣術(shù)奇感到難以置信,“一般的高手怎么可能……”
蔣術(shù)奇的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孟松承打斷,“一般的高手是做不到,但紅姨可以。她身受重傷跌入萬丈懸崖,粉身碎骨,再無生還的可能。”
話音未落,薛檀樅的墨簫無聲無息地到了孟松承的頸邊,“你找死?!?p> 孟松承側(cè)身一閃,橫跳出格,勉強躲過了薛檀樅的突襲。這樣的對手千載難逢,孟松承內(nèi)心激動,迅速調(diào)整狀態(tài),迎難而上。
兩人輕功卓著,身姿變幻奇快,從眼前高臺打到院外樹林,又從院外樹林升至高遠天空,再從高遠天空重回高臺,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以至于在場之人目光不停轉(zhuǎn)圜,喟嘆連連。
昔日孟松承大敗鐘子硯時,曾有人在場見證,描述其場面百尺危樓、云沙飛騰、壯觀非常。而今日,竟找不出詞語來形容這逾云飛騰之景。無盡的風(fēng)、灼熱的日隨著玉簫蘊氣輝騰都倒向了薛檀樅一方,任憑孟松承劍如蛟龍亦是無用。此時此刻,無數(shù)的氣道順著他的毛孔鉆入五臟六腑、內(nèi)家要穴,引發(fā)他全身氣血逆行,與謝京瞻可謂是感同身受。
當(dāng)薛檀樅墨簫之力驟然收回,屬于孟松承的那一顆黑點,從高空中陡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