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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鬼人

第五章 眼鏡

鴉鬼人 牧羊的大衛(wèi) 2899 2022-08-04 19:00:00

  隔膜。

  他漸漸地蘇醒。封閉的四周狹小而又擁擠,如橫躺于寒冷的棺材之中。無人聽到他的呼喚,惶恐與焦躁浸透了他的神經(jīng),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空氣亦稀薄起來。

  隔膜,他終于注意到了,面前阻遏自己的,這一層無形的隔膜。數(shù)不清的黑色手印將這膜變得斑駁不堪,仿佛一件飽經(jīng)風霜的文物,即便置身于規(guī)則之外也會有僭越之人。他認真地問自己,當真如此有價值?

  沾滿黑泥的手紋一個接一個地涌上來,他察覺到膜的性質(zhì)可能更偏向于鏡,他意識到這嶄新的手印發(fā)生于現(xiàn)在,而非過去。平靜的棺槨猶如突然掉進了下水道的老鼠王國里,骯臟、嘈雜刺耳、生冷腥臭的冰魚味兒,總有一個能讓人頭暈目眩。

  “沒意義的叫聲我都聽厭了,外面走動的家伙——們?或許你聽不懂我的話,但我奢望著——講些別的字眼吧?!?p>  話音剛落,一條舌頭猛地貼緊鏡面,沖出的熱氣模糊了不少指紋。嘴唇似兩只不斷蠕動的肉蟲,看上去還在笑著。那聲音清楚地從他顱內(nèi)響起:

  “蘇牧?!?p>  眼鏡又喊了一聲,晃晃他的肩膀說道:“該下車了?!?p>  蘇牧盯著他的嘴唇愣住了,半晌,自座位緩緩站起,露出僵硬的微笑,旋即深一腳淺一腳地踱過空蕩蕩的車廂。

  站臺上,云至明活動著疲倦的身體,抬眼正望見蘇牧走下火車,于是朝其身后的眼鏡微微頷首示意。待集合修整完畢,傍晚的余暉已籠罩了整個新城,即便如此,火車站的門口依舊川流不息,日夜交替可阻擋不了人們?yōu)樯嫳疾ǖ牟椒ァ?p>  云至明核對手表,盤算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便開口道:“就在這原地解散吧,任務圓滿結(jié)束,咱們也沒有值得一提的傷亡——”云至明瞥了眼正心不在焉叼著煙頭的陳清水,一巴掌把煙屁股撅飛,后者咬著牙敢怒不敢言。

  “接下來是你們最幸福的休假時間——突然有一種干完這一票就怎么怎么樣的感覺?!痹浦撩餍χf道,“楓和陳清水我不再要求什么。不過,眼鏡,還有一件事得讓你加個班?!?p>  楓招招手攔下輛車就走了。陳清水亦不做道別,雖然搖搖晃晃地十分顯眼,但在大街上一會兒也沒了影兒。

  “頭兒,您說?!?p>  云至明指指蘇牧,對眼鏡說:“帶他逛逛新城,之后到舊城分部去。還記得嗎,我之前說過的,得讓雷必達和他見一面。”

  眼鏡目送云至明搭車離去后,兩人錯著身一前一后地散步。新城亦隨著擁擠車站的遠去逐漸展現(xiàn)出其真實面貌。

  柏油馬路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兩畔褪去綠葉的行道樹還未擁有強壯的枝干,新砌成的石墩仍有余力抵御風塵的侵蝕正竭力回應著漫天的霞光……千禧廣場上的地磚亮得照出影來,蘇牧循著倒吊的影像,望向鐘樓的表盤靜靜出神。

  “新城的一切都是嶄新的,城如其名。就連原先分布在舊城星羅棋布的院校也都搬遷到了這里,集中成為一塊大學城。喏,譬如這個新修的廣場,為了迎接兩千年——不過,千萬不要覺得新城哪都好,舊城也是在一步步的翻新。十幾年的時間,用土石壘起一座城市是很容易的,但是潛移默化的東西可是一朝一夕難以建成的羅馬。你要切記這一點?!?p>  徘徊于夕陽余暉中的人群像垃圾一樣渺小。老人、孩童和結(jié)伴的情侶,或奔跑或疾走,散步也好低聲細語也罷,總之是懷著某種目的的。然而在短暫的相處時間里,眼鏡從未自蘇牧的行為中察覺到其內(nèi)在的邏輯性。他總是瞇著眼睛不斷地觀察他,有時他甚至覺得自己像是在門縫中窺伺他人秘密的可恥之徒。但這些都是必要的工作。久違地,蘇牧停在了什么東西之前,眼鏡便也收起觀察的興致悄悄跟進。

  不知為何,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白色粉筆刻出的人形輪廓仍未徹底散去。

  “感覺像是偵探小說里會發(fā)生的情景呢,”蘇牧說道,“我呢,自以為死亡是一件嚴肅的事。相比于平日的光鮮模樣,每個人的死相一定是不恥、且不愿給別人看到的,所以把如此不潔的一面展露給廣場上的這么多人,怎么想都不會是一種稱心如意的死法?!?p>  眼鏡略略有些吃驚,他還是第一次聽到蘇牧一次性說出這么長的句子。

  “暴力與沖動是人性的黑暗面,諸如這種光天化日之下的謀殺或許無時無刻不在進行。同類之間的矛盾和自我凈化與你我無關,解決外來的麻煩才是赤鴉應該做的。不過,這起案子明明不在赤鴉管轄范圍內(nèi),可云至明為何要越過門檻……”

  蘇牧覷了一眼思忖的眼鏡,試探性地問道:“云至明——不,赤鴉這個組織究竟想做什么?”

  “和平?——或許要復雜得多,高層在謀劃什么事情我們難以揣度。就和陳清水說的一樣,大家只是拿錢辦事,每月的工資按時到賬便很開心了,根本沒有興趣揣摩別人的想法?!?p>  夜幕漸漸降臨。一幅燈火下的老城夜景。身旁的景色走馬燈似的變換,空曠是他們唯一的共同點。

  “新城的晚上就是這樣,人類是社群生物,形單影只的話總會油生恐懼?!?p>  眼鏡嗦完一碗薺麥面,蹲在店門口抽煙。待蘇牧站在其身后時,他便自言自語似地說:“你或許還對我們留有戒心,這也難怪,畢竟對你做了這么過分的事情。我這人喜歡思考,再三權衡后還是決定和你挑明了說個清楚。北村的事希望你能原諒我們,一時的沖動擊敗了理智,抱歉?!?p>  蘇牧坐在臺階上,問道:“在我砍向周英的時候,你和云至明不是來了?那之后發(fā)生了什么?!?p>  “那是一段記憶,類似于夢一類的東西?!?p>  “夢?”

  眼鏡把煙屁股塞進鞋底,又抽出一根點上:“對,和我們的進食相類似,鬼的能量攝取更為抽象一些,譬如周英這種以夢境為食的就稱作夢魘。此外還有以理智、思想為食的鬼怪,就好比安康魚用燈光吸引深海中的獵物,不同的是他們掏出的誘餌是人們自己本身的特性。不過,無論是以何種為食作為借口,他們最終還是要吃人的。

  在你動手的瞬間,我也進入了自己的夢境,真是懷念啊——小時候的生活。我聽說絕大多數(shù)人在夢魘的夢境里都會進入自己的小時候,童年真是人一生的追憶呢。喂,你這家伙看到的是什么,原諒我突然來了興致——”

  蘇牧盯著眼鏡專注的目光忍俊不禁,就連眼鏡都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你還真是老好人。我想也是,其他人應該是不會和我說這些話的。其實也并非有意瞞著你們。你說,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會看到自己的童年。我卻不然,那夢境背后的隱喻是我不能理解的。

  云至明和你們說,教皇把我托付給他。但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教皇。在記憶的起點,我躺在空無一身的房間里的冰冷鐵床上,赤身裸體。一個披著白大褂的人推門而入,是他告訴我姓名與進入赤鴉工作的方式。那時,頭像被打了一樣的疼痛——腦外傷引起的逆行性健忘——我失憶了。那一天前的記憶我全都沒有了,只剩下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p>  眼鏡聽得呆了,不覺煙頭燙了手指肚,嗷嗷叫了兩聲。

  “朋友,這玩笑可開不得?!?p>  蘇牧沉了片刻,起身說道:“信不信由你。如果說走進赤鴉的每個人都心懷鬼胎的話,你大可以算我一個。北村的事我也沒放在心上,畢竟在那種情況下?lián)Q我也會這么做。

  對了,老板讓你把錢付一下,我可是身無分文……”

  蘇牧裝模做樣地摸索著渾身各處的口袋,雖然結(jié)果確如他所說,但歉意的表情還是表露出來。

  “那我問你,既然已經(jīng)失去記憶,不得不加入赤鴉的苦衷又是什么?”

  “苦衷——”蘇牧咀嚼著熟悉的字眼,“原來你還在意著我的話。告訴你也無妨,或許還得拜托你幫我的忙。我所擁有的寥寥無幾的記憶是在最后失去意識之前的模糊影像,一個女人,一個同我年紀相仿的女人。找到她似乎是我能得到自己身世的唯一方法?!?p>  眼鏡一聲不吭地把錢壓在門口的花盆底下,攬起蘇牧肩膀神秘地說:“跟我來,我?guī)闳フ乙粋€人,無論是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他都能給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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