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入冬的第一場小雪來臨，清晨窗外的常青樹都裹上了一層銀白。
一陣北風(fēng)吹來，把樹枝上的雪粒抖落在地，簌簌直響。
八個月的王念念最喜歡的事是就是趴炕窗上，透過窗戶開一條小縫，“聽”外面的風(fēng)景。
感覺耳朵能聽的更遙遠(yuǎn)了。
能聽見右邊鄰居的院子有個小男孩正在背弟子規(guī)：“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左邊的鄰居院子時常有個男人在拍自己的大腿，興高采烈說著：“好詩啊好詩！娘子你快來看，我又有新作。”力大程度讓王念念都替他感到疼。
前院大門前是條幽靜的街，聽說種了許多秀麗欒，因此這條街就被稱作秀麗街，附近分布著四通八達(dá)的小胡同。
因?yàn)槭|娘懷孕，現(xiàn)在她與爹娘住的是第三進(jìn)的院子。
王念念現(xiàn)在位于正房，正房廊下右邊種植著松柏，靠近西廂房角落有座小型的假山。左前方是被兩棵西海棠擋住了大半的東廂房，向陽的一面布置成了書房，自己所處的位置則是正房的東稍間，窗戶后的廊上種著幾盆看不出品種的綠植，正對面是青磚影壁和內(nèi)院大門，門外一側(cè)種了兩棵高大的榆錢樹，現(xiàn)在葉子已經(jīng)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一個大大田字形院子就這樣被包圍。
后面是一排后罩房，住著丫鬟婆子，緊接著就是個小園子，里面種著兩棵柿子樹，一些花花草草，和些許蔬菜。
父親有幾次抱著王念念過去小園子，抓了條青菜蟲舉到她面前，問她：“怕不怕呀？”
王念念嚇的哭了起來，仰著頭，耳旁的胎記隨著烏黑的胎發(fā)甩動若隱若現(xiàn)。
父親見了就會很開心，大大的桃花眼瞇成了一條縫，仰天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剛開始幾次她非常無語，沒有出聲。父親就會捉些其他昆蟲嚇?biāo)?，丟到她手掌心，還按了按青菜蟲軟軟的身子，直到她嚇哭了為止。
......
父親每十日休旬一天，回來就要抱王念念，還對蕓娘說：“念姐兒總這么安靜，別以后養(yǎng)成個不茍言笑的古板性子，那樣難免無趣，不如我來陪她玩?！?p> 王念念面無表情，現(xiàn)在人小力微，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娘親就會拿了帕子掩嘴而笑，“念姐兒不哭不笑先不說，你是怕了引章鬧騰吧？”
父親則會抱著女兒溜之大吉。
大康朝，開國皇帝趙小天，即使沒有認(rèn)真學(xué)歷史，王念念也知道此人在現(xiàn)代課本中根本不存在。
正當(dāng)她沉思著，她的同胞弟弟小引章睡醒了，而負(fù)責(zé)看著他倆的小丫鬟姚黃，此時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引章翻身向王念念的腳邊爬來，嘴里還咿咿呀呀的叫著。王念念都沒轉(zhuǎn)身，腳一蹬，弟弟咕嚕嚕滾到一旁，他似乎找到一個跟姐姐玩的小游戲，咯咯笑著再次爬了過來，王念念縮回腳，那兩只胖手卻抓到了她的襪子，王念念再把腳一抽，弟弟再次滾到一旁。
小引章笑的更大聲。
他似乎是不滿意，當(dāng)?shù)谌闻肋^來的時候，把手里的襪子一丟，抱著姐姐白嫩肥美的腳丫當(dāng)玩具似的狠咬了一口。
他們兩個正在長牙。
王念念疼的受不了，于是轉(zhuǎn)身對這個罪魁禍?zhǔn)着慷暎?p> 只見小引章抬起頭看著姐姐，咧開嘴一笑，口水拉成絲一滴滴流下來，露出四顆小乳牙，顯得可愛極了。
看著自己的小手小腳，再看看面前這個傻弟弟，借著腳趾的疼痛，王念念悲從中來，張開嘴嚎啕大哭。
“念姐兒，娘親在這呢，不哭不哭?！笔|娘掀開厚重的布簾疾步走進(jìn)來，抱起王念念輕輕哄道。
小小的引章看看娘親再看看姐姐，大大的眼睛滿是不解，于是嘴巴一扁一扁的，也放聲大哭了起來。
蕓娘抱了這個又哄那個，恨不得多長出一雙手。
正在此時魏紫和小丫鬟姚黃提著食盒走了進(jìn)來，魏紫把食盒放到一旁的小幾上，幫忙抱過王念念趴在自己肩頭哄著，結(jié)束這場鬧劇。
王念念不哭了，小引章也慢慢停了下來。
蕓娘放下小引章，過來把王念念的襪子套上，突然看到幾個隱隱見血的牙印，回去摟過引章，手指輕點(diǎn)他的額頭，笑道：“你個小皮猴，總愛欺負(fù)姐姐，小心爹爹知道了打你屁股！”
這么嚇兒子，可小引章哪里知道害怕，還以為母親在跟他玩鬧，抓了母親的手要放進(jìn)嘴里咬。
蕓娘抽回手，拿了個小玩意兒塞兒子手中，欲繼續(xù)給女兒穿襪子，“你姐姐總是安安靜靜的，偏你那么好的精神?！?p> “可不是嘛，姐兒從出生就不愛哭，總是睜大眼睛左看右看，二奶奶你發(fā)現(xiàn)沒有，二小姐的耳朵有時候還會動呢。”魏紫也連忙接腔。
姚黃擺好了碗碟，也轉(zhuǎn)頭道：“小時候聽我爹說過，這種耳朵聽力特別好，能聽很遠(yuǎn)，叫順風(fēng)耳呢！”
蕓娘穿好了襪，去端著青菜粥準(zhǔn)備給引章喂飯，聽聞很是贊同，“你爹跟著我大哥走南闖北，見得多，他說的話想來不會有錯?！?p> 王念念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坐好系了白布巾子等待喂食了，話說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真是令人沉淪啊......
吃完朝食，蕓娘和魏紫坐在炕旁的椅子上做針線，小姚黃拿玩具哄著引章玩。
蕓娘抬頭對貼身丫鬟道：“姐兒我倒是不擔(dān)心，菜粥肉粥她一樣能吃。奶娘今早說要回去兩天，待會魏紫你讓人去街上看看，看有沒有賣新鮮羊奶的，買些回來，定下兩三日的量，免得章哥兒喝不著奶哭鬧?！?p> 魏紫手里針線未停，點(diǎn)頭應(yīng)諾。
王念念聽見父親的腳步聲從垂花門傳來，看娘親她們沒反應(yīng)的樣子，心里暗暗有個猜測。
這算不算小小金手指呢？自己不能到處走走看看，勤用聽力，所以練出一副好耳力？
王彥弘剛踏入院子，他書童折劍拿了信在后邊追喊：“二爺，有從未峰來的信，是夫人的回信到了?！?p> “拿來給我看看。”
王彥弘站在影壁前停下腳步等折劍跑近。
“是二爺回來了，魏紫快去把茶點(diǎn)端上來?！蹦赣H對父親的聲音格外的敏感，只見她興奮地站起身來，放下針線忙迎出門去。
魏紫撤下繡棚和針線，面容歡快地道了聲：“是！”也顯得很高興。
待蕓娘走近，父親單手摟過娘親，趁折劍不注意飛快地在蕓娘臉頰親了一口。
蕓娘頓時臉頰發(fā)紅。
王念念轉(zhuǎn)過頭來，滿頭黑線，這種場景雖然已看過多次，但還是有點(diǎn)起雞皮疙瘩。
“咿咿呀呀！”看到姐姐轉(zhuǎn)身過來，小引章開始叫喚她。
“小胖球，才不和你玩。”王念念一邊想著，一邊開始閉上眼睛入定。
“呀呀呀！咚咚咚咚！”小引章見姐姐不理自己，爬到炕頭的小桌下把自己藏起來的撥浪鼓對王念念的腿敲著。
“哎呀少爺這樣不行！”姚黃忙伸手?jǐn)r，把小引章抱遠(yuǎn)了些。
“我動一下算我輸?！蓖跄钅罱又攵?。
見有人阻攔自己跟姐姐玩耍，小引章大力地扭著身子。
“嘭！”
“哎呀二小姐！”
隨著姚黃的驚呼，撥浪鼓砸到王念念的頭頂，再接著向一旁飛去，掉入掀簾而入的王彥弘腳邊。
王彥弘撿起撥浪鼓，不用想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念兒疼不疼，爹爹抱抱?！泵π奶鄣剡^來將女兒抱起。
而小小的引章不知道是因?yàn)橥婢叩南н€是姚黃的驚呼，已經(jīng)開始哭了。
姚黃慌忙地拿著小老虎布偶哄小引章，“少爺少爺，您看您看，大老虎來了?！?p> 嘴里賣力地哄著：“嗷嗚，嗷嗚！”
小引章抓過老虎，用力丟到地上，哭著去朝父親伸手。
王彥弘哈哈一笑，把小引章也抱了起來，王念念就這么跟弟弟擠在一個懷抱里。
抱兩個胖孩子，父親繃緊的肌肉透過衣料傳過來，明顯感覺他有些力不從心。
魏紫泡了二爺常喝的茶端進(jìn)來，放在炕幾上，含笑看著。
“你們又胖咯，再長大一點(diǎn)爹爹都抱不動你們兩個了?！蓖鯊┖胝f著，并坐上了炕。
姚黃站在一旁有些緊張，訥訥道：“二爺，剛剛是我沒看住小少爺，讓小少爺把撥浪鼓丟小姐頭上了。”
王彥弘朝姚黃安撫一笑，“不礙事，念姐兒看著也沒有傷到哪里，下次小心點(diǎn)便是。”
又低頭親了一口小引章的臉，“乖哦，下次再欺負(fù)姐姐爹爹要生氣打屁屁了。”
王念念看著開心到手舞足蹈的弟弟，掙扎著想去炕上。
魏紫接過她，把人放上炕，王彥弘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
蕓娘在另一邊書房看完了信，朝內(nèi)室走來。
見二奶奶神色嚴(yán)肅，魏紫和姚黃都知趣的退了下去。
“怎么了，娘說了什么？”王彥弘問著妻子，雙手撐住小引章兩肋在自己腿上蹦啊蹦，嘴里和兒子說著話。
蕓娘看了看相公，站在炕邊躊躇著，神情欲言欲止。
王彥弘沒聽見回話，轉(zhuǎn)頭見狀有些了然，微微皺眉問：“娘是不是讓你們回未峰？”
蕓娘輕輕咬了咬唇，最終還是回道：“對，娘讓我年前把孩子們都帶回去，祖母她老人家身體越發(fā)不好了，怕有萬一……也好見見。”
蕓娘看了看門簾子，轉(zhuǎn)頭過來的聲音更輕了：“娘說，讓我留下魏紫，說是照顧你?！?p> 說完已是泫然欲泣。
王彥弘自然理解這是什么意思，眉目舒展開來。
“好了，那你就回去，把魏紫也帶回去，我這里衣住行有折劍忙活，吃飯有廚娘，實(shí)在不行外邊這么多酒樓，你還怕我照顧不好自己嗎？”
說著放下兒子，摟過蕓娘，柔聲安慰。
蕓娘不依，嚶嚶在丈夫懷里哭著。
“你再多陪我?guī)滋?，如今還有一個半月過年，路上走上大半個多月，年前到就行了?！?p> 王彥弘語氣近乎討好：“祖母身體不好，你就當(dāng)去幫我盡孝，可好？”
蕓娘內(nèi)心雖然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但是還是無法接受立刻與夫君分別，只拿了帕子，低頭抹淚。
王念念見美人垂淚，甚是養(yǎng)眼，再想多看幾眼呢，小引章已經(jīng)爬了過來拿她棉襖上的盤扣，王念念只得抓過弟弟的手和他晃著玩。
王彥弘無法，只能接著安慰妻子：“念姐兒如此乖巧，她我是不怕的，到時候娘含飴弄孫，哪有空找你什么麻煩？何況你給娘一次添了倆孫子，她歡喜還來不及呢！”
蕓娘還是沒有停止流淚，半是埋怨半是嗔：“當(dāng)初你考上秀才，娘見我進(jìn)門不久就鬧著跟你上京，對我不喜。又見我是商戶之女，沒能給你找個官宦之家的女兒耿耿于懷，覺得我對你仕途沒有任何幫助，要不是祖母她老人家喜歡我，又跟我祖母交好，老人家是看著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知根知底，加上你又執(zhí)意要娶我，娘這才允準(zhǔn)這門親事。”
說罷蕓娘哭出了聲。
王彥弘手足無措，忙站起身，有些緊張地低下頭給蕓娘抹眼淚，口中道：“還提從前的事做甚，我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你懷孩子的時候娘還讓岳父大人帶了很多藥材給你，你看我們現(xiàn)在孩子都三個了，老大盈姐兒持重懂事，老二念姐兒安靜乖巧，引章……額，引章活潑可愛！”
蕓娘把臉撇到一邊。
王彥弘一頓，似是覺得這樣無法打動妻子，無意中看到兒女們都睜大眼睛盯著他倆看，忙指了孩子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蕓娘你看，孩子們都在看著呢！”
王念念無語，還想再聽下去呢，看來娘親跟祖母的關(guān)系有些緊張。
蕓娘轉(zhuǎn)頭過來，果然看到雙生子排排坐著，小小的兩個人用兩雙黑駿駿的眸子正好奇地盯著她。
蕓娘心中柔軟起來，頓時破涕為笑。
擦了眼淚掩飾似的去給王彥弘端茶。
猶如大赦般的，王彥弘拿過茶盅抿了口茶水，高興起來，“蕓娘，不如這樣吧？你們在京城過完年再回去，我去給娘回信，說孩子太小，今年天氣寒冷，路上又顛簸怕孩子身子受不住。”
蕓娘正整理自己的衣裙，聞言抬頭，“可是……”
“就這么定了，最多三個月，想來娘和祖母都能理解。”王彥弘一錘定音。
王彥弘起身，欲回書房寫信，他想到什么，又轉(zhuǎn)身道：“只是娘和祖母那里，你得多備些年禮回去?！?p> 蕓娘跟著站起來，笑顏如花，“二爺您就放心吧，早就準(zhǔn)備好了！”
她似乎完全從剛才的情緒中走了出來，聲音也清脆了許多：“等奶娘回來我讓奶娘明日再去添點(diǎn)，都是南方?jīng)]有的京貨，另外我再拿一千兩銀票回去當(dāng)做孝敬?！?p> 王彥弘彎腰摸了摸倆孩子的頭，又去刮了一下蕓娘的鼻子，“這些瑣事你安排就好。”
他一把摟過蕓娘的腰，在蕓娘的耳朵邊低語道：“看著腰似乎又細(xì)了......你待會去給我磨墨，我最近新學(xué)了種畫技，等會你給我當(dāng)個參照，看看你長大了沒有?！?p> 蕓娘扭著身子，臉色通紅對王彥弘手臂輕輕捶了一下，嬌嗔道：“呸！說正事呢，你個不正經(jīng)的！”
“魏紫姚黃，進(jìn)來看著小姐少爺！”
這點(diǎn)兒手勁就跟撓癢癢似的，王彥弘喊著丫鬟們，反拉住含羞帶怯的妻子的手，大步笑著向書房走去。
王念念滿頭黑線，此時痛恨自己耳力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