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細(xì)聽去,腳步聲分成了兩路,右側(cè)林子里有一批人,還有一批人沖向前方,似乎是往官道而來。
近了,林子深處的那群人突然停住腳步,不一會兒,那群人又分出幾人跑至自己后方的官道。
已經(jīng)分成三波人,這種天氣在森林里跑動,就算是遇到野獸也應(yīng)該大喊求救才是,他們到底在干什么?
王念念心中的疑問更甚。
現(xiàn)代和平優(yōu)渥的生存環(huán)境讓她此時還并不懂得這些意味什么。
鏢師當(dāng)中有一位叫劉黑牛的瘦小少年走向陳柏,指了指山頂?shù)娘w鳥,告訴他自己的猜測,林子里恐怕有危險。
陳柏細(xì)聽了一會,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動靜,但是他不敢大意,決定先去稟告東家。
對著陳進(jìn)之一番耳語,后者摸了摸兩頰的粗糲的胡須,點了點頭,瞥一眼林子立馬決定出發(fā)。倒不是聽見了什么,而是相信劉黑牛,此人耳目靈敏,鏢行里斥候般的人物,多次帶領(lǐng)大家躲避過危險。
眾人收拾物品,姚黃掀開車簾進(jìn)來,蕓娘以為這丫頭又去纏著兄長問她父親的事,打趣了一句:“你父親被派到了巴蜀,如今可是巴蜀鏢局的一把手,再過幾年就要接你回家出閣去了,你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p> 說到女兒家的事,姚黃有些不好意思,掩飾似的伸手去抱王念念,“瞧二奶奶說些什么呢,人家還小,奴婢不過是跟銘大爺說幾句話罷了?!?p> 蕓娘笑著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xù)包裹睡著的兒子,給章哥兒整理出一個舒服的睡姿。還抽空抬手摸了摸女兒的后腦勺,發(fā)現(xiàn)傷口已經(jīng)大好才放下心來,便囑咐姚黃抱好女兒,閑話幾句,只等待著車隊出發(fā)了。
近了,那伙人的腳步聲又近了。
王念念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得“咿呀”一聲,在姚黃手里掙扎著,想去抱緊娘親。
姚黃怕小姐掉下去,趕忙緊了緊手臂,嘴里哄著:“小姐乖哦,”見小姐還是掙扎,不由得有些疑惑地道:“小姐這是怎么了?”
“莫非是我剛才摸到了傷疤?”蕓娘也不懂,平常女兒餓了就張嘴“啊,”要上凈房了就一直皺著眉,大家從來沒理解錯過她的意思,這會怎么如此反常。
蕓娘輕聲問完女兒又搖頭,“看她神色也不像啊,傷疤也愈合得差不多了?!?p> 一旁看著的佘氏見狀不由道:“讓我來抱著小姐吧,姚黃你來抱輝哥兒?!?p> 兩人這么換了過來,王念念在佘氏懷里坐下,掙扎兩下就不動了,這邊近窗,正好能聽見耳畔的人群越來越近,隱隱還有刀器碰撞聲,心中不由得大急。
她本能的認(rèn)為這樣有危險,但是她的人生經(jīng)歷又不懂會有何種危險,她不敢說話,否則大家會把自己當(dāng)成個怪物,只能雙手指著右邊窗戶,急得“啊啊”叫。
車?yán)飵兹硕伎粗闶嵌擅恢^腦。
外面還有婦孺和鏢師們在收揀物什,往車內(nèi)搬運東西。
劉黑牛連指帶比劃,跟東家在說些什么,陳進(jìn)之一聲令下,眾人速度更快。
近了,更近了,王念念著急地拍車窗,佘氏只能柔聲安撫,還給她唱起了童謠。
車夫陳樂聽到了,過來敲了敲車門問:“二奶奶,有什么事嗎?”
蕓娘還沒回答,已經(jīng)聽見了外邊的動靜。
來了,前面官道已經(jīng)能見人影跑來,陳柏和陳安大喊一聲:“有敵襲!”
這句話一喊出來,鏢師們反射般的丟掉手里的東西,去離手邊最近的車馬上拿出可用的兵器,向前跑去。
林子里此時卻傳出叫喊聲:“弟兄們,沖啊!搶光他們,大家能不能過個好年就看今天!”
樹林邊有個婆子正在用白雪刷洗鐵鍋,她抬頭看了眼林子深處,嚇得大叫起來,拔腿就跑??墒沁€沒等她跑幾步,已經(jīng)有穿粗布衣的壯年男子們近前,揮舞起手里的刀......
陳柏和陳安幾人在林子看見人早已策馬奔去,兩人的功夫在鏢師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只見陳安立刻丟出自己手里的刀與那林子跑出來的壯年男子的刀相撞,兩把刀一相遇,碰在一起發(fā)出“刺啦”一聲長響,碰撞的兩片刀刃還冒著火光,男子手里的刀應(yīng)聲而斷!
那男子被這股大力逼的后退幾步,跌坐在地。
“有山賊!全體戒備!”陳柏策馬大喊。
聲音震耳欲聾,從香樟樹底下傳來,官道上所有人都聽見了。
婦孺丟下手里拿著的東西往馬車?yán)镢@,其余鏢師和車夫拿起綁在馬車頭和馬上的武器,往敵人的方向迎去,場面一度混亂。
陳進(jìn)之護(hù)著孫子陳浩廣,把人丟進(jìn)了女兒這個車廂離去,車廂內(nèi)蕓娘惶惑不定伸出一只手接過,把驚慌失措的小外甥護(hù)到自己懷里,“浩哥兒別怕,到姑母這里來?!?p> 三個大人把四個孩童都護(hù)到中間,小引章被吵醒,不滿的大哭,車廂里頓時亂作一團(tuán)。
與此同時,洗鍋的婆子反應(yīng)過來,大聲尖叫:“殺人啦!”
聲音撕心裂肺。
砍向她的刀被擊落了,她向著官道連滾帶爬,可是又還沒跑幾步,背后另外一個山賊的刀已經(jīng)砍過來,婆子短促地“啊”了一聲倒在地上,血水從后背和脖子流下來,滲透在雪地里,婆子無聲地張嘴,血色的泡沫從她嘴里流出來,她重重抽搐了幾下,一會兒就沒了聲息。
婆子的手里還拿著一口鐵鍋沒放下,順著她的倒地,鐵鍋又向前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有馬蹄從上面越過,是陳柏陳安帶著鏢師們趕到,與山賊廝殺到一起。
車?yán)铮|娘掀車簾朝外看了一眼,掩唇低低呼了一聲,轉(zhuǎn)身把自己兩個孩子抱到一起,和佘氏一起呈合圍之勢,緊緊地?fù)ё∷膫€孩子。
姚黃瑟瑟發(fā)抖坐去門口,把浩廣又往里推了推,擋在最前,左顧右盼把掉落在地的水囊抓到手中,握在胸前緊張地盯著車門。
幾個大人包括浩廣在內(nèi),大氣都不敢喘,小引章“咿咿呀呀”的,使勁揉眼睛。
陳進(jìn)之吩咐完車夫,自己去了后面的馬車,指揮幾輛馬車將第一第二輛馬車圍往,馬兒受驚,一時間有點不聽使喚,俱都揚起馬蹄嘶鳴。
這時,前方的山賊沖過來,陳銘抽出刀率領(lǐng)剩下的車夫迎戰(zhàn)。
見此,為了節(jié)約人力,陳進(jìn)之小跑去前面的馬車,把王宜祿攙扶出來,喊到第二輛車上。
待王宜祿也巍巍顫顫上了馬車,掀簾一看,車廂里婦孺稚兒,一雙雙惶恐的眼神正注視他,他心中大慟,放下簾子自己坐在了馭位上。
他捏緊了手中的韁繩挺直背脊,大有護(hù)住這一車人的架勢。
除了第二輛車夫陳樂站在馬車旁持刀戒備,鏢行其他成年男子都去與山賊戰(zhàn)到了一起。
陳進(jìn)之上馬后,騎馬擠出車馬人群,高聲喊到:“諸位綠林好漢,你們只是求財,我愿意把錢財給你們,只求放我家人一條生路,不要傷及無辜性命!”
為首的是前方官道一個雄壯男子,此時他擋住一把狼牙棍,也高聲喊道:“此話當(dāng)真?”
不等人回答又道:“那你先叫你們的人停手!”
中原干旱了兩年多,稅負(fù)卻越來越重,很多貧苦人家吃不上糧食,交不起稅負(fù)開始賣自家的田地,賣兒女。他本就是小混混,去年混不下去了才組織一群人落草為寇,專門在官道上打劫一幫路過的商人和富貴人家的車馬。
前幾日遇到一幫官宦人家,帶的護(hù)衛(wèi)皆是武藝高強之輩,自己死傷許多弟兄,馬都丟了大半逃走了,這次若再沒打劫到財物回去,別說過年,下個月都得喝西北風(fēng)!
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想到這伙人也有這么厲害的身手,自己又一次踢到鐵板了!
想起寨子里的兩百多號人,領(lǐng)頭的已經(jīng)萌生退意,突然聽見如此喊話,心里一喜,還是懷疑地問到。
陳進(jìn)之已經(jīng)分清領(lǐng)頭人,架馬過來跟他說話:“自然是真!讓你們的人先住手?!?p> “父親,跟他們不必多說,此人手段殘暴,未言說就已經(jīng)開始對人痛下殺手,留著也是禍害!”陳銘舉起劍擋住一個山賊的刀,又踹了他一腳,山賊被踢著后退,又被一個鏢師一個肘擊臉部,倒在地上。
兩邊的山賊都已經(jīng)肉眼可見的呈現(xiàn)敗勢,領(lǐng)頭的雄壯山賊不由咬牙。
見后面又有幾人過來,陳進(jìn)之顧不得跟他多說,抽出大刀往后面跑馬而去,那幾輛馬車?yán)飼r不時傳出孩童們的大哭和婦人的尖叫。
王念念爬到蕓娘肩膀上,費力地掀開車窗簾,往外看了一眼。
蕓娘急忙把女兒拉下來保護(hù)在懷里,柔聲安慰:“不怕,念姐兒不怕,章哥兒不怕,娘親在呢,外祖父會保護(hù)我們的,外祖父會打跑那些壞蛋。”
她此時語氣堅定,眼眶發(fā)紅卻沒有絲毫懼意,她已經(jīng)深刻感受到爹爹對自己說過的話。
只一眼,透過馬車王念念也看呆了。
原來這就是古代的劫匪,竟然如此危險!
兵器相撞聲,呼呵聲,慘叫聲,隔著馬車木板傳來,王念念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血,自己還看見了血,有男人倒在地上抽搐,血水混著雪泥和在一起,紅的黃的白的,觸目驚心。
她此刻很想去房間里躲著,躲著就什么也看不見了聽不見了。
可是自己家人在這里,娘親,弟弟,祖父,外祖父和舅舅,表哥,還有姚黃和奶娘他們。
自己在這里還有家人!
這一世,自己家人俱在,除了還未找到的父親......
可是王念念此時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靜靜等待,躲在母親懷里靜靜聽著,拼殺聲如此漫長,而自己對一切無能為力。
過了半炷香的時辰。
“住手,大農(nóng)山的弟兄們住手!”雄壯山賊手臂被陳銘砍了一刀,他們本身就是貧苦百姓,因?qū)W過幾下拳腳功夫,當(dāng)草寇才半年,哪里是這些人的對手?此刻他不愿再有傷亡,忙呼自己人住手。
雄壯山賊后退著,丟下了刀呼喊:“我們的人先住手!好漢饒命,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求好漢放弟兄們一條生路!”
陳進(jìn)之已經(jīng)帶領(lǐng)車夫陳樂把后面幾個全都砍倒在地,聽聞求饒聲,策馬過來。
他也有手下傷殘,憤怒道:“哼!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爺爺我是你們能惹的人嗎?”
“好漢饒命,是我們錯了,爺爺饒命!”雄壯山賊見勢不對,跪倒在地作揖,其他山賊也哀嚎著丟下了武器,把手高舉。
“父親,留著他們還會害別人!”
陳銘臉上濺了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氣憤地說到。
“不會,我們再也不敢了,我發(fā)誓!”雄壯山賊深知此時不是爭強取勝的時候,慌忙示弱。
陳進(jìn)之環(huán)顧四周見許多青年山賊躺在地上哀嚎打滾,這大冷的天竟然連完整穿件棉衣的都沒幾個,嘆了口氣罵了一句:“這賊老天!”
他下了馬,其他鏢師也騎馬聚攏來,逐漸靠近馬車。
陳進(jìn)之想了想,去第一輛馬車拿出一袋銀子,朝領(lǐng)頭的遞過去,“這里是一百兩,多的我也沒有了,你拿著速速離去,給他們好好治傷,我們要立馬離開!”
領(lǐng)頭的山賊想都沒想過能遇到如此好事,怔住半餉回不過神來。
雖然不是很贊同,但是此時也不能反對父親的做法,陳銘只得伸手接過父親手里的荷包,拿著丟去了雄壯山賊懷里,朝他冷哼了一聲。
“給你你就拿著,還磨蹭什么!”
荷包滾落在地,領(lǐng)頭山賊反應(yīng)極快去抓起荷包,等他感受到手中的真實重量,原本的小眼睛都睜大了不少,他露出驚喜的笑容忙對陳進(jìn)之磕頭,頭撞在硬邦邦的地面,磕得砰砰作響。
“謝謝老爺,謝謝大善人!”
經(jīng)過一番打斗,陳銘疲憊不堪,此時他氣息不穩(wěn)大喊:“還不帶著你的人快走?別讓爺再看見你們,否則我可不會像我父親一樣好說話了!”
雄壯山賊忙又彎腰道謝,其他山賊們道著謝,爭先恐后去互相攙扶還活著的大農(nóng)山的兄弟們,還有人哭著喊著扛了幾具,在雄壯山賊的招呼聲中慢慢往林子里退去。
走到林邊,雄壯山賊轉(zhuǎn)過身來,陳柏見此又拔出了刀示威,那山賊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頭抱拳對陳進(jìn)之問道:“敢問老爺您高姓大名?”
陳進(jìn)之指了第一輛馬車上兩邊豎起的風(fēng)字旗,“我乃陳風(fēng)鏢局東家陳進(jìn)之,以后看見這個,還請壯士讓個道。”
雄壯山賊深深地看了眼旗幟和陳進(jìn)之,又重重抱了下拳,捂著流血的胳膊退走了。
聽見安靜下來,大家這才驚疑未定地下了馬車,車夫們清點人數(shù),見打架的鏢師們多多少少有點傷口,婦孺哭著去拿藥給他們包扎,拿著布巾的雙手發(fā)顫。
人群中有個小子沖去了那個婆子身旁,大哭。
陳進(jìn)之注視那邊,走過去彎腰問那個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子不過八九歲左右,長得十分秀氣,此時他淚眼婆娑,反應(yīng)過來抬頭回道:“啟稟大東家,我叫田正初,這是我阿婆,我母親早就去了,父親也...”
姓田的?陳進(jìn)之想起來,他父親就是北上的那批人,聞言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以后你跟著我吧,念書或者習(xí)武,你想學(xué)什么我都送你去,回去再給你認(rèn)個干親,以后吃飯穿衣也有人照顧?!?p> “先讓老人家入土為安吧!”說罷叫來幾個鏢師。
“是,多謝大東家仁慈?!?p> 少年抽抽噎噎地看著自己的阿婆,扒開衣裳從她脖子上取下一根紅繩,繩子上掛了個小小的木雕佛,他拿起木雕佛珍重地放進(jìn)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跪下身子整理著阿婆的頭發(fā)和衣服,直到來人給他拖走。
蕓娘已經(jīng)下了馬車,此時正抱著王念念心驚膽顫地看著周圍。
王念念看到這悲慘的場景,緊緊地?fù)ё∧镉H的脖子,抿緊嘴唇不敢露出任何情緒。
她此時深刻的意識到這里另一種殘酷。
將來,自己又得面對什么樣的古代生活?